第20节:红薯(1) 红薯 胡荣花被贵亭叔他们从梁头上卸下来时,衣着整洁,舌头也没有像其他吊死 的人那样伸在外边,灰白的脸色清秀安详。多年以后,人们还说,真是奇怪,从 来没有见过如此好看的“吊死鬼”。 尸体停放在院里她的那两个相好打过架的粪坑前面,用一条新的花格子土布 盖着。寨子里的男女老少差不多全来了,看着凄凄惨惨的两个孤儿,挤得水泄不 通的人无不动容。妇女们对这个“大众情人”、她们眼中的“瘟神”,早已丝毫 没有了往日的嫉恨,人人掬满了同情的眼泪。只有那些斗过她的红卫兵躲得远远 的,仿佛做了一件亏心事儿。 贵亭叔组织了八队的劳力们,七手八脚地把胡荣花与孙满仓合葬在了一起。 然后,两个孩子的安置,成了一个让人头疼的大事儿。元叔的母亲让元叔去给队 里的领导们说一说,情愿领养这两个孤儿。贵亭叔说,只要有人出面,就是一种 善举,让元叔一家领养,也是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谁知给孙二孬一说,他说什 么也不肯去元叔家。他说,自己已经十二岁了,完全可以照顾妹妹,一定要自己 过日子,不给别人添麻烦。其实,这小子有一个不肯说出去的小心眼儿,就是嫌 元叔家是地主成分。看他的态度这么坚决,队里的干部只得作罢,不再考虑他们 的安置问题。虽然如此,孙二孬还是对元叔一家心存感激。多年以后,他从外地 回来,总是要到父母和元叔母亲的坟上烧纸,还出钱治疗元婶的大病,对元叔在 大学读书的孩子提供经济上的资助。 刘八爷在忆苦会上所说的六队下粉条的院子,寨子里的人都知道。在寨子的 西南角,有一处大院子,既是六队的牛屋院,又是六队干部的队部。院子很大, 历年来,到了季节,都要在这里下粉条。下粉条的主要原料是红薯。 那年月,我们这里秋季的农作物主要是红薯。因为红薯的产量高,一亩地可 以刨上一万多斤,作为肚皮的填充料最为合适。第一场霜冻来临时,红薯叶子一 夜变成了黑色,红薯停止生长,就到了刨红薯的季节。红薯是不能直接交公粮的, 必须分给各家各户处理。家家户户都打有储存红薯的红薯窖,就是在家里或者一 块空地上,向下挖一个两三尺深的直筒,然后再向下留两条腿,分别向两边开肚, 掏出可供储存几千斤红薯的空间来,把刚刚刨下来的新鲜红薯轻轻地排放在里边, 平时吃多少就捞出来多少。那几年,由于饿怕了,群众种红薯的积极性很高,有 了它,一冬一春人人可以吃饱饭。大家说:“红薯汤,红薯馍,离了红薯不能活。” 分红薯时,社员们把眼睛瞪得很大,一直紧盯着保管员的那杆秤,因为分到 手的红薯,品质有好坏之分。一块地里的红薯,也不太一样,涝洼里的红薯,肯 定不好吃,还有那些筋筋渣渣的小红薯,大家也不喜欢要。有一年,队里刚下来 的两个省会的知识青年,因为分红薯,闹了一个大笑话。原来,生产队里为了照 顾这些从城里来的洋学生,专门挑了一些大一点的红薯分给他们。他们拿回去后, 不知道破开蒸煮,烧火蒸了很久,还没有把红薯蒸熟,就去找贵亭叔闹,说给他 们分的是“老红薯”,不好弄熟,坑了他们。贵亭叔听了,哭笑不得,也让别的 群众乐得前仰后合,成了多年的笑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