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林毅夫访谈(6) 杨林林:您的意思是说,对于发展过程中必然会出现的“噪音”,咱们不能 形而上学地去解决问题? 林毅夫:对,对。不能搞那种教条主义的,(杨:嗯)要实事求是。为什么 前苏联、东欧的改革那么差?它实际上是一种教条主义。拉丁美洲国家也面临很 多转型,也出现了很多社会危机,其中也有一些教条主义的东西。 杨林林:您这是不是又是有所指呢?您指的是不是前一段经济界的一些争论? 林毅夫:我倒也不是指的这些。因为实际上,每个人可能都会有这种问题。 比如说,一个人看问题的时候,有点像《老子》里面所讲的“前识者,道之华, 而愚之始”,任何一个理论或者任何一个先见,任何一个范式,都是“道”在一 定的“情况”之下的表现。“道”本身,社会本身,一直是在动的。如果把过去 的“道”在某种特定情况下的表现硬搬过来看当前的问题,那么就是“前识”。 我讲的意识形态,就是这种“前识”。实际上这个呢,每个人都很难避免的。比 方说,如果我们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没有一张地图,那么我们就会迷失方向。可 是那张地图呢,也会限制我们对这个环境的理解。因为凡是地图上没有画的,我 们往往就以为它不存在。但是道路哇、地面啊,是不断在变的。我讲的形而上学, 就是指的这种——抱着一张旧地图不放的情况。那可能就会出现什么问题呢?新 的道路出来了,但这个人还不知道。地图上的路已经堵掉了,这个人以为它还存 在着呢。人民币如果巨幅升值,中、美必定“两败俱伤”杨林林:您讲的很有意 思。不过,毕竟还是有很多东西会让很多人感觉到它的风险很大,就是对“地图” 和“现实”之间,究竟哪个是怎么回事情搞不清楚。比如人民币升值的问题,在 前一个时期就是这样,说好、说不好的都有,听起来,又似乎各有各的道理。 林毅夫:所以我们就要更清楚地去认识问题。比如说对人民币升值,有很多 的争论,国外也有很多人打算投机。我参加的国外很多会议中都有人讲,中国的 人民币一定要升值。他们举的例子都是日本的经验,或者是东亚在20世纪80年代 的经验——东亚在20世纪80年代的时候,跟美国有很大的贸易顺差,就像现在的 中国一样,结果就在美国的压力下,巨幅升值。 杨林林:巨幅? 林毅夫:啊,都是30% 、40% 地升值。所以现在国际上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投 机中国人民币?他们都认为那有一个先例啊!因为在过去的历史上,只要美国对 哪个国家的政府施压,到最后都是那个政府让步,都是巨幅升值。所以他们认为 人民币可能会跟着升值。他就是拿着那个“地图”来看啊(杨笑)。啊,这是个 很好的例子!现在中国跟美国同样有巨幅的顺差,但是道理不一样。 杨林林:为什么? 林毅夫:表面上顺差是一样的,但是日本在20世纪80年代的时候,跟美国的 产业结构是一样的。 杨林林:两国当时的产业结构一样?(林:对呀)哦,有意思。 林毅夫:当时他们国内生产和出口的产品,跟美国国内生产和出口产品是同 一个类型的,都是汽车、计算机。所以日本货币巨幅升值,至少短期对美国是有 帮助的。可以增加美国产品的竞争力,减少日本产品对美国的出口,改善美国的 贸易赤字,这些方面都是有帮助的。现在中国跟美国虽然也有巨额的顺差,但我 们的产业结构跟美国的是完全不一样的。 杨林林:啊,从这个角度谈问题?我听到的不多! 林毅夫:对啊。您看,美国的产业多数是资本很密集的,我们是劳动力很密 集的;美国主要是高科技产品,我们主要是劳动力密集型产品,我们的东西更接 近生活必需品。(杨:是是是)好,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人民币巨幅升值,不仅 中国受害,美国也受害。 杨林林:对美国也没有什么好处? 林毅夫:不仅是没有好处,而且有很大的坏处。(杨:为什么?)因为比如 说,现在美国有很多国会议员对我们施压,说我们的产品太便宜了,抢占他们的 市场了,增加它的失业率了。对不对?(杨:对)他们以为,人民币升值了,这 个问题就解决了。我个人的看法是,人民币真升值的话,他们说的这些问题不仅 不会解决,而且会更严重。为什么呢?我们现在卖到美国去的产品,美国人永远 不会再生产,对不对?咱们的劳动力这么便宜,他们工人的工资那么贵,他们怎 么会去生产?如果我们的人民币巨幅升值,那他们只有两种选择——第一个选择 呢,从其他国家进口。但是现在他们并不买其他国家的产品,说明他们的比中国 的贵。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美国从其他国家买,那他们的贸易赤字就会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