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海峡之痛(7) “放哪?”通讯员问,“放路边上?” 杜荣林停了会儿才说:“先抱着。” 这有些麻烦了。部队还在战斗,谁能抱着个孩子冲锋射击?但是不抱着还能 怎么样?女婴不是俘虏,她没法照料自己。能把她像个急救包似的往地上随便一 扔,让蚂蚁抬走或者让大太阳晒成个小人干吗?尽管小得像只猫,她也还是个人, 一个婴儿,被丢弃在卡车上,哭得几乎背过气去,可还活着的小人儿。 当年杜荣林自己就是被亲生父母遗弃的,那时他太小,什么都记不住,不知 道自己是否曾哭得声嘶力竭,也不知当时自己比卡车里抱下来的这个是大一点, 还是更小一些。也许就是这种经历把一些东西深深烙进他的下意识里,让他下令 拾起一个被战争遗弃的婴儿时毫不迟疑。 看着俘虏中的几个军官,杜荣林忽然想到那女婴,让小王赶紧抱过来。女婴 在小王的臂弯里又放声哭泣,本来她已经睡着了,在经历了一场大劫难后,她在 一个陌生人的怀抱里熟睡。通讯员一跑她又被弄醒,即呜呜不停。 杜荣林目光炯炯,扫视着面前的俘虏,他注意到一个俘虏在女婴哭声突起时 忽然抬头四望,身子摇晃,眼光闪烁。杜荣林挺惊讶,他想这可巧了。他朝俘虏 走去。 这是个上尉,俘虏里军阶最高的两个军官之一。这个人中等个儿,方脸,浓 眉,脸上一道擦伤的血口还在渗着鲜血,徒有其表的上尉军服已经撕开了几个裂 口。这人在杜荣林面前站得笔直,竭力挺起身子,两手紧夹在腰间,动作分外别 扭。他看着杜荣林,没有躲避杜荣林目光的逼迫。 杜荣林喝道:“出列!” 俘虏从队列里往前跨了一步,鞋后跟“啪”地碰出声响,双手还是护在腰间。 “这你的?”杜荣林指着女婴问。 俘虏朝花布包袱上看一眼,下意识地扭头再看山野。 “是我的。”他说。 杜荣林厉声喝道:“举手!” 俘虏身子一抖,把两手高举过头,举手之际,他的军便裤忽地掉落,布袋般 褪落脚下。原来他腰间没藏着什么,他是皮带断了,靠两手从两侧兜住那条军裤。 他的裤子满是尘土,已经撕成一条一条。俘虏光着下腿,下意识地夹紧腿根,他 穿黑布裤衩,裤头浸透汗水,光溜溜两条小腿上汗毛浓密,在阳光照耀下黑得发 亮。 “算了,”杜荣林指着地上的破裤子道,“你用得着?” 杜荣林说,一个只顾自己逃命,把亲生孩子丢在卡车上的男人只配光着腿夹 一个鸟。他命令俘虏抱走他的女婴。 于立春带二排打掉山谷另一边的残敌,赶了过来。会合后连队迅速撤离山谷。 后来杜荣林总想,于立春心细,当时如果他在场,事情可能会是另一个样子。 于立春不会那么简单了事,他会查问其他俘虏,让他们证实被弃女婴和上尉间的 关联。真是他的吗?他为什么把孩子丢在车上?为什么他还要朝山野看那么一眼? 4. 中午,杜荣林他们被一条河流阻隔。这条河水流充沛,必须借助竹排之类工 具才能渡过。“游寄队”员陈石港钻进河边的蒿芒丛中,一眨眼功夫就拖出三条 竹排。他让杜荣林的战士乘上竹排,渡河往对岸去。 陈石港管杜荣林和他的队伍叫“大军”,他对“大军”在龙潭山谷打的遭遇 战评价很高,认为干脆利落打得痛快。 “卖由关系。”他说,“缠头由。” 那时杜荣林有些犯愁:临时决定打的这一仗虽然把敌军打散,赢了,队伍里 却多了十来个俘虏,其中还有几个军官,这些军官可能掌握着一些敌军活动的重 要情报,不能轻易放过。可杜荣林已经耽误了一些时间,不能再跟俘虏纠缠,必 须尽快前进,按命令要求在天黑前抢占还在几十里外的渡口。于立春认为应当想 办法先处置这些俘虏,他问陈石港附近有没有什么人可以依靠?陈石港拍着胸脯, 用他那种掺着鸟叫的“国语”让“大军”放心,他说:“没有关系,前头有。” 他的意思是说渡过小河,前边有一个小村子,村里有游击队的接头户,部队可以 把俘虏暂时寄押在小村,俘虏会被看得死死的,有如鱼篓里的鱼一样没有一条跑 得掉,直到大军派人再来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