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海峡之痛(27) 卢大目战死于九弯之役,其部全军覆没。 4. 杜荣林听到有人说话,像是从天边飘来的。嗓音轻柔,带着一种着急,还有 体贴。杜荣林觉得自己是被那个嗓音从昏迷中唤醒的。 “轻点,他会痛。”那个声音说。 杜荣林不知道旁人是怎么感觉他的疼痛。他确实很痛。不是一般的痛,是从 全身传出的,切进骨髓的疼痛。他感觉到自己的眼前一片漆黑,有一层层绷带从 额头一直缠到小腿。他躺在床上就像一段木头一样无法动弹,只有疼痛刺骨。 后来他知道这是第五天,在医院里。杜荣林在九弯被土匪的手榴弹炸成重伤 后人事不省,在医院里昏迷了五天,濒临死亡,然后奇迹般苏醒。那一天重伤员 护理室的两位护士给杜荣林换药,她们轻轻抬起杜荣林的右胳膊,仔细解开缠在 他手臂上的绷带,伤口上的血水把绷带粘贴在一起,两位护士小心翼翼,唯恐弄 疼伤员,可杜荣林还是给疼醒过来,下意识地抽了抽胳膊。 “他在动!” 是一个轻柔的嗓音,意外惊喜:“他醒了!” 他记住了这个把他从昏迷中,从死神那里召唤回来的嗓音。在他的记忆里, 这个嗓音满含关爱,韵味无穷,像一阵抚面的清风。 “陈,”他呻吟,“陈。” 他在下意识里寻找陈石港。整个昏迷期间,他的脑子里全是火光,爆炸,还 有枪声。他想知道仗打成什么样子?卢大目匪帮剿掉了没有?迷迷糊糊中,非常 奇怪地,他还想起那个刘四斤,在溪坂交过手,在九弯对他隔河喊话的土匪。这 家伙是给逮住了,还是打死了?该匪声称要活捉杜荣林,拿他千刀万剐,为什么? 这小子不太对头,奇怪,有问题。得盯住他。 他认起真来了。在昏迷、下意识和剧烈疼痛里。 护士劝导,嗓音轻柔:“放松,吸气,呼气。感觉好点吗?” 此后他总在病床上听到这个声响。那时人们用绷带蒙住他的眼睛,他什么都 看不到,只能用听觉感受身边的动静。在缓慢的治疗和恢复过程中,他在自己身 边听到过数不清的声响,他总能在最嘈杂的声响中注意到那个嗓音,无论它是藏 在会诊医生的讨论声,还是躲在护士打针时弄出的注射器磕碰的轻微声响里。 后来他能说话了。他问:“你是谁?” “我是秦护士。” 杜荣林把嘴咧了咧:“我怎么样?” 护士问:“哪里痛呢?” 杜荣林说:“头上,身上,到处。” 护士说:“你会好起来的。” 杜荣林感觉到一只柔软的手掌按住他的额头。护士说:“你的烧退了。”尾 声上飘流露着喜悦。杜荣林只觉一颤,那特别的嗓音深深渗进他的身子,一直潜 进心中最隐密最柔软的地方。 同室的伤员告诉杜荣林,他被抬进医院时几乎就是个死人,亏得有这位秦护 士特别守护。有天夜里昏迷中的杜荣林情况特别不好,秦护士值班,寸步不离守 在病床前。凌晨时分杜荣林呼吸骤停,秦护士及时发现,一边喊人一边实施抢救, 值班医生闻讯赶到后脸色发青,连说真险。要不是秦护士认真负责,心细手巧, 杜荣林早给拖到太平间,光荣牺牲了。 天气渐渐变热,杜荣林感觉烦躁。杜荣林生长在干燥的北国,南方潮湿而闷 热的天气,特别是医院里的空气让他难受。他用他唯一能够自由活动的左手抓身 上的被子,把它连同病床上的物件都掀到地上。他咧着嘴笑,说你们还是应当让 我出去。你们真不错的,快来砸掉我腿上的石膏,把我眼睛上的绷带撕掉,我不 想躺在这里。 人们就把秦护士找来。人们都知道这个伤员烦燥时谁都不听,只听秦护士的。 伤员的眼睛受了伤,那段时间里他类同瞎子,他的听觉没有损伤,有许多人跟他 说过话,包括本院护理部的所有护士,可他只对其中一个人的嗓音敏感,那嗓音 轻声细气一说,伤员就不闹腾了。后来杜荣林甚至能感觉气味,或者不是气味是 一个什么。他可以不必依赖耳朵的鼓膜,不必依靠声音,就能从一屋子查房的医 生和护士里感觉到某个人是否在这里。事实上很难说他依靠气味,在医院在重伤 员护理室里,无论什么器具什么人物都只有一类气味,那就是浓烈的消毒水和碘 酒味。杜荣林不知靠着哪一种感觉来分辨出这里边的一个人,一个护士姑娘的存 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