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海峡之痛(67) 他们从王碧丽的匣子里搜出了一些旧照片,其中有张旧日全家福,照片正中 立着一个身着国民党上校军服,威风凛凛的中年男子,身边站着穿旗袍花枝招展 的王碧丽,还有一个是中学生模样的秦秀珍。照片中的军官无疑就是所传的秦之 川。照片背面录有一首词,词句悽婉:“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送迎,谁 知离别情。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 王碧丽的笔迹,录的是唐人林逋的《长相思》。 这张旧照片对杜家无异于一颗重磅炸弹。 三天后,杜荣林被带离部队农场,坐上一辆军用吉普,从闽西奔往东南。 同车有两位军官,他们奉命护送杜荣林即返回闽南。 “上级命令给你四天时间,回家把事情处理清楚。你要沉住气。”他们告诉 杜荣林,“你妻子死了。” “不可能!” “是畏罪自杀。” 震惊之余,杜荣林无法相信。 他认为妻子不可能自杀。他们这个家庭最大的麻烦就是跑到海峡那一侧的秦 之川,秦秀珍碰上的灾祸只可能与秦之川有关。但是这麻烦再大也不会致她于死 地,因为这是一个老麻烦,十多年来他们不断为之所困,早已心中有数,思想准 备充足,再怎么折腾也不会让秦秀珍精神崩溃去一死了之。秦秀珍是个很好的儿 科医生,工作认真,医术上乘,心眼好,为人低调,无论在医院还是在街坊中都 很有人缘。她在家里有个自备药箱,三更半夜里,邻人孩子突发急病,连夜上门 求助秦医生,她衣服一披就出门,菩萨般有求必应,从不推辞。她这样的人不会 树敌,她不是引人注目的当权派,充其量就是有一个把家人丢弃跑到台湾去的父 亲,在最激进的造反派眼中,抓她这样的人也不会有太大意义。他们会斗她,却 不会也不必把她往死里整。 是什么天大的理由要让她抛夫弃子,选择离去? 杜荣林满心痛切,一路东去一句话都没有,脑子里翻来覆去只有当年,当年 他在昏迷中,耳畔有一声轻柔的声响:“轻点,他会痛。” 此刻他已经整个儿麻木了。感觉不到痛,只有一种直入骨髓,寒彻心肺的悲 伤。 第八章东南流窜 1. 罗进服刑的地点在江西南部深山里,那里有一些劳改农场,聚集着各类被判 了罪的人。罗进在劳改农场常有一种做梦之感,因为此地山水和语言他相当熟悉, 百无聊赖十分亲切。赣州离此不远,罗进曾在那里生活过,十多年前他带刘小凤 和女儿随败军溃逃时,曾一起乘车穿过这一带山水。 罗进没有表露任何一点异常,没有谁知道他鸡零狗碎跟本地有许多私人关联。 在被捕后的审讯中,罗进只说自己是台湾高雄人,光复后进入国民党军队,派到 大陆参加内战,以后撤回台湾。他自己不说,就没有谁知道他的底细,包括他那 些“反共挺进军特别支队”的队员。这些队员里,除上尉副支队长和另一个士兵 因拒捕被击毙外都捡了条命,几个家在大陆的士兵在审讯程序完成后很快获释, 几个军官被判了刑。罗进是支队长,本次窜犯骚扰的主犯,尽管被包围后没有抵 抗,非常麻利地率部缴枪投降,审讯后却予重判,处十年徒刑,审讯人员说他不 老实。罗进在受审时只说给他的任务是进入闽南山区相机行事,建立秘密据点, 没有具体目标,没有潜伏在大陆的接应人,让人觉得他的这一次窜犯就像小孩游 戏似的随心所欲。审讯人员认为罗进隐瞒了一些重要东西,却也没办法彻底搞清。 特别支队里只有罗进一个人知道任务和目的,他不说,其他任何人都不可能知道。 罗进在劳改农场里做大田劳工,成天跟一队犯人在看守人员监视下扛着锄头 下地劳动。罗进干活非常卖力,说话很少,时常木着个脸,从不给看守和管理人 员找麻烦,也不跟其他犯人生事,从一开始就是个超级模范囚徒。没有谁注意到 他劳作之余总在观察周围情况,木纳的眼睛里时而会闪出一种阴阴沉沉的光芒。 罗进在寻找缝隙。他认为只要有心,任何地方甚至石头蛋里都可以找到缝隙, 罗进所呆的这个劳改农场在防卫方面更不可能无懈可击。作为一个为囚徒提供劳 动场所的农场,必须拥有大片无法用铁丝网尽揽的水田、山林和道路,防护水平 远不能像面积相对狭小的监狱那般严密,且非常容易受到自然因素的侵扰。一个 关在牢子里的犯人最多指望老天来一场大地震,如果侥幸没被压死,他就有可能 越残壁而出,逃之夭夭。而一个在劳改农场干活的犯人则可以指望各种天气,无 论是暴日、风雨还是雷鸣,都可以为别有所图的犯人创造机会,提供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