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只要踏上偷情之路,践踏过的所谓爱情、忠贞、专一等便不能再拿起来当宝贝。 突然我掉进那场系里为教师和研究生举办的宴会。那是场兴高采烈的宴会,觥 筹交错,人人高举酒杯,竖着进来,横着出去。桌上的火锅热气腾腾,烟味搅着火 锅调料味正给我们的毛衣擦油。那场宴会上我们玩得开心无比。我们挨个碰杯,我 们喝啤酒的与喝啤酒的碰杯。我们欢笑,我们喝白酒的与喝白酒的碰杯,我们喝酒 的与喝茶的碰杯,起身撒尿的人此起彼伏。 我在昏暗的走廊里看到了尽头处,我的中国当代文学老师正悄悄地背对着我站 在那里,我走过去发现他正对着一个金鱼缸哈气。很显然他已经喝多了。 他穿着一件大红色的风衣,一直遮到脚面,打着漂亮的领带,压着一件洁白的 衬衫。 他上课喜欢对着早已拟就的稿子充满感情地朗诵,配着恰到好处的手势,在没 说完之前不许别人打断他的话。当他迸发出一阵大笑,我们知道,自由讨论时间到 了。 他满嘴酒气喷射出巨大的压强,红色的和黑色的鱼美人四散奔逃。 老师,你没事吧。 我匆匆忙忙在八点钟的时候赶到系里上课,敲门时突然肚子疼痛,等解决问题, 洗干净手从厕所里钻出来时,已经八点过十分。我敲门进去,门开后他朝我大喊: “再迟到就别来上课!”他很爱我们,不知道怎样表达才是最好的方式。 我们到他家里去看他,打开门的时候他笑容可掬,好像刚刚从一场戏里走出来, 一件黑色大风衣加一条衬裤,裤裆处撕开了一个大洞。是不是和妻子在床上搏斗造 成的后果,我们抿嘴而笑。他像个孩子一样红了脸,急忙走到卧室里穿了外裤出来。 他笑容满面地叫我们随便坐,沙发上也行,抱着垫子坐地板上也行,书房里也 行,随便坐,我给你们倒点东西喝,你们想喝点什么?突然他沉下脸来,指着我们 放在桌上的一个红色塑料袋严厉地喊道:“你们现在都是消费者,以后不许买东西。” 我们买不起水果篮,就在小区门口的水果摊上凑了八只香蕉。 他的太太,一个清瘦的女子拿了一盘金黄的芒果和一盘红艳的苹果请我们吃。 结婚十年了,据说因为身体不好一直没生孩子。 他这些年招研究生不顺利,这个年轻时不可一世的男人竟悄悄地搁浅在中年。 眼下他急需一个转机。一个孩子、一次晋升再加上一个如花似玉的女郎。 我们毕业后,有一个善于逢迎的出挑女孩子跟着这个长得有点像王尔德的男人 做研究生,女孩子滋润了寂寞干枯的书房,师徒俩情谊深厚。太太以三十五岁的高 龄顺产女儿,女儿满周岁的时候他顺利地升为教授和博士生导师。 老师,你没事吧。 他回过头来看着我。我看到悲伤像撒了一地的碎玻璃,四处弥漫。 他叫我陪他到小树林里面去走走,我们从众目睽睽中消失了三十分钟。 小精灵,小妖怪,他的身影覆盖了我,浓浓的白酒香压上了我的嘴唇,一双大 手在我的胸前搓揉。 猝不及防地掉进了一件偷情事件,我有点笨拙地逢迎着他。哎,此刻安徒生爷 爷送来一个宾馆该多好啊。等到他的手摸到了我的牛仔裤上,我已经心急如焚。酒 店门口熟悉的身影在呼喊,“你们在哪里?” 他是个迷路的孩子,希望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找到天堂,然而时间和地点不对。 我阻止了他的手,整理了一下自己和他的衣服,搀着他出了这片野猪林。 老师呕吐了,我对即将搜索野猪林的同学解释道。 是啊,是啊,他很顺从地喃喃着。 半个小时后到隔壁练歌房唱歌,包房里群魔乱舞。有些人倒在沙发上一边睡觉 一边做出干杯的动作,一些人跑到洗手间吐出满腹的砖头和石块。他大喊着他要演 戏,现在就开演,他做罗密欧,至于朱丽叶是谁呢?他朝我指了一下,立刻倒在沙 发上睡着了。 一个岁数大点的男生正在唱: 天赐我一滴眼泪 我不敢让它不坠 但最好来些雨水 看不出什么伤悲 听众是睡梦中的人们。没醉的人已经悄悄走掉,这个混乱的夜晚到此结束了。 每当我回忆起和H 偷情的历史,竟陷入一种失忆状态。为什么我对大四与一个 老男人的偷情记得一清二楚,反而对与H 在一起的前前后后失去了大部分记忆?思 来想去,我不得不承认,在这一事件中自己受到了一定的刺激与伤害,以至于记忆 力不太完整了。 发现这篇小说写到现在,线索很多,提到了很多问题,但在最关键之处——我 与H 偷情的详细经过,竟几乎没有提及。也许出于种种顾忌,也许是潜意识中还想 溜过去,放自己一马。现在我意识到这样不对。 如果不写这个故事,这篇小说将支离破碎。 下面我将根据记忆的残片,努力把这一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哪些事件叙述清楚。 我决定轻松至上,以线索清晰、语言简洁为叙述的宗旨。 研究生全班六个同学,我与H 的关系最好。下课后,我们经常一起走回宿舍, 在宿舍门前分手。H 的女友陈曳是另外一个系的研究生,和我住在同一幢宿舍楼上。 我住三楼,她住四楼。 在研究生的三年里,我与H 一见如故。我们言谈无忌,常常一起欢笑。有时他 心情不好会告诉我,我就想方设法安慰他。有时我心情不好,偶尔在交谈当中有所 透露,他就说些轻松的话逗我笑。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