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清凉的海风 吹呀吹 椰树随风吹 飞呀飞 我爱夏的滋味 我爱夏的滋味 凉啊凉啊凉,那么凉,阵阵凉风吹得喔喔喔喔喔喔 唐捐坐在电脑前面敲敲打打,我坐在对面看书听音乐。我不声不响地站起来, 走到他面前。我坐下,我拉下他的拉链,一根粗壮的宝宝露了出来。哈,被我逮住 了,唐捐也属于夏天不穿内裤的男生。我抓起他的大宝宝摸了几下,以示友好,呆 住了的唐捐把我像洋娃娃一样放到桌上…… 第二天我们给自己放假,到学校后面的山里去玩。唐捐那张又苦又老的脸年轻 了好几岁,附在我耳朵边温柔地说:“长大了不要离开爸爸,好吗?”这是他向我 表示过的次数不多的温柔之一。 我们回到那间小教室,他写博士论文、翻译,我看书,帮他翻译。他敲敲打打, 我到食堂吃饭,吃完把盆一洗,再给他打好饭。我骑着自行车,费力地登上大斜坡, 锁好车,跑上四楼,推开门,他谢谢我,吃饭。吃完,他洗碗,我在小教室等他回 来。他擦擦手,拉我过来,把我放在桌上,开始做爱。 中午我在食堂里吃得很好,回到小教室再饱餐一顿。有时晚上一起躺在桌子上, 我一边被摇晃着一边担心,如果有人经过,他将听见里面板凳和桌子在打架……裹 着他的脏被子,他搂着我,我们看着窗外,那里一片浅黑,不远处是灰头土脑的教 学楼,再远处是灯火。从来没有蓝蓝的夜空为我们洗净眼睛,没有月亮为我们摇曳, 也没有星星为我们悬挂。我和唐捐的故事,从开始就是贫贱的。回想我们的一次次, 每次不在飘着汗味、油漆味、桌椅臭味的教室,就是在我暂时寄居的学生寝室,或 者在T 大贫民窟一样的教师地洞里。 现在我一边敲击着这些故事,一边打开电脑里的评书。小时候听评书长大的唐 捐下载了很多评书,分开时我连电脑带评书全拎到了现在的住处。袁阔成,一个中 原男人的声音响起,是《杨家将》。他念了四句诗作开场白,最后一句“人间正道 是沧桑”。 我突然一下子被打倒了,胸口滚动着一些立方体的情绪,我又好像回到了学校, 一个人走到湖边。阴天,湖边没人,除了一个瑟缩在桥上的乞丐。湖水从很远的地 方滚动到眼前,吹乱了头发。湖水滚动着折成固体的形状。如果用句子说这样的天 气和湖,惟有“人间正道是沧桑”。 我和唐捐拉着手走在校园里,唐捐为我唱了一首歌,他反复唱着:“星星,是 穷人的钻石”。唐捐很大声、很自豪,我很少见到他这样志气昂扬。他向着远处的 女生宿舍,大声地唱,好像虚荣的男生抱着半生不熟的吉它。 该去续签证了。我瞒着他跑到可以代办签证的中信实业银行,把护照交给银行, 按规定五天后去取。 “昨天做了很多伤心的梦。” 唐捐在床上幽幽地说。 “什么梦?”我起得比他早,心情好时做饭,心情不好时像只仇恨的鼹鼠,在 洞里气愤地游行。 唐捐不答,片刻后昂起头来,四处张望,以不相信的表情打量着地洞,似乎在 说,这是我吗?这是我的地盘吗? 每天早上,唐捐都要向我诉说追赶着他的噩梦。当我询问详情时他却默然不语, 只是以错愕的表情打量着地洞里的一切。 外面阳光灿烂,洞里像日半蚀一般晦暗不明。中午十二点时,洞中人可以享受 一点阳光的影子。半年前医学院大楼盖好,零碎的阳光也被它拿走,从此洞中变成 了日全食。 过去追赶着他,让他连睡梦都不得安生。而一个人的苦难在别人眼里,却往往 微不足道,也不能切身体会。强拉别人浏览自己的苦难,如同让他阅读一本译笔拙 劣的翻译小说,意思隔了好几层。于是唐捐以契诃夫式的谨小慎微待人处世,温文 尔雅地与朋友讨论文学、艺术、哲学,对坚硬的现实闭口不言。 在同床异梦的上海,他每晚在噩梦中辗转徘徊,我却睡得像头死猪,或者做几 个像会计师一样实际的梦。我喜欢在梦中安排好第二天的事情,比如早上吃什么早 饭,穿什么衣服出门…… 我拿到了新签证,上飞机的时间渐渐逼近,两种对立的情绪在我心里交替爬行, 走,还是留? 我给航空公司打了一个电话,把出发的时间推迟了两个月。唐捐坐在电脑面前 敲敲打打,像个勤奋的木匠朝我微笑。 等两个月后再说吧,谁知道这两个月会发生些什么。 遇到重大事情我习惯一个人闷在心里,从不与别人商量,在某个出人意料之时 突然做出决定,这种性格很危险,而且越来越明显了。来到上海后,我曾经埋怨唐 捐不擅长交流,遇到事情喜欢对我大吼,其实更不习惯交流的人是我。我总是一个 人悄悄拿主意,且并非经过深思熟虑,而是以动物的本能、火山爆发的速度做出决 定,不留任何余地。 微不停地写电子邮件,还用电话卡打三美分一分钟的国际长途电话,焦急如焚 地询问我怎么了,为什么推迟行期。我支支吾吾地编出各种拙劣的借口。笨贼的一 大特点就是,做贼从来不想退路,所以每次作案都被抓住。 人赃俱获后,我总是勇于承认,死得很痛快。面对散落一地的马脚,临死才痛 心疾首地发现,自己实在愚蠢,读了那么多年书,智商还不如一只猫,猫拉了屎还 掩埋得跟没事人一样。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