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耗 “小姐!小姐!” 恬静安然的馆陶宫里,子姹正在窗下倚榻歇息,晌午的阳光正好照在她闭着的 眉眼上,微风正撩起她随意拢起的长发,一派闲适。可是喜儿失了魂似的尖叫声就 像一道划破了长空的闪电,陡然间也打碎了这一室的宁静。 “怎么了?”子姹从榻上坐起,望着面前面色惨白大汗淋漓的喜儿,一时怔住。 “小姐!”喜儿像根木头似地咚地cha 到了地上跪下,仿佛七魂六魄已被惊雷 劈散:“太子……太子……” “太子怎么了?!”听到“太子”,子姹也猛然跳下地,惊叫起来。 喜儿再不敢隐瞒,望着她眼泪顿时如洪水般泄涌:“太子他——他架薨了——” 子姹身子随着话语摇晃了. 两下,就像长廊下用线栓着的孤单纱灯。喜儿赶紧 一把将她抱住,惊慌失措地看着她的脸:“小姐……你要保重啊……” 在她怀里站稳脚跟,子姹望着地. 面定了好一阵,才缓缓扶额望着她:“你刚 才说,太子,——架薨了?” “小姐……”喜儿哭得悲凄,再度跪倒. 在她面前,点头道:“凤仪宫刚刚送 来了太子架薨的噩耗,说是因伤寒之故,已于方才落了气儿……” “不……不!” 子姹凄厉的声音在大殿里尖锐地响起,她指着殿. 门外,冲着喜儿道:“我不 信!我不信!我要亲眼看到!——”缚住的长发因为她的激烈动作而在背后不住甩 动,她两眼睁得滚圆,脸色变得比纸还要白:“沂儿在哪里?!我要看到他……他 在哪里?我要看到他!” 她就像疯了一样在大殿里乱转,口里发出的话语. 声听起来尖利而狂躁,喜儿 跪爬着上前,哭着抱住她的腰:“小姐!你要保重啊……” “不——喜儿!你去把沂儿给我找回来!我要看到他!”她. 低头冲着喜儿大 吼,几乎拼尽了全力地去推她的身子,可是喜儿死死楼住她不肯让她下手,只是哭 泣:“小姐!我已经让徐嫂过去接太子了!你等等,你等等啊……” “沂儿……我的沂儿……” 她无力地松了. 手,两眼空洞地望着前方,口里喃喃地重复着,眼泪也像拖了 线的珠子,一颗颗一串串顺着脸庞往下滚落!可是接着,她就蓦地抬起了头,眼睛 里喷射着一股炽烈的火焰,她再度去推身下的喜儿,口中又再厉声呼吼起:“你走 开!我要亲自去!我要去接我的孩子……他死在秦子嫣手里!我要杀了她!我要杀 了她!” 她对着殿外拼了命地大叫,园里的宫人听见了动静,全都涌了进来,可是一望 见她这副心碎的模样,也都惊诧不已地捂着了脸。 “小姐!你不要去——” 喜儿跪在地上不断哭求,她却浑然不顾,她只知道她要看到龙沂的尸体!她要 亲手杀了秦子嫣!……她一定要杀了她!一定要杀了她!她咬着牙在心里一遍遍地 呼喊着,低头望着哭泣中的喜儿,突然间弯下身子在她臂上狠咬了一口。 “啊!——小姐!” “娘娘……” 喜儿疼得松开了手,子姹趁着这功夫,狠命推开围上来拦阻的宫女夺路冲出了 大殿…… “太子架薨——快去紫阳殿请皇上!” 喜儿扔下了这句,也跟着冲出了殿门。 馆陶宫去往凤仪宫的路程并不短,子姹提着裙摆一路狂奔在御花园的甬道上, 沿途的宫人望着她,不禁纷纷惊讶地退避到了一旁。她浑然不觉,因为悲伤太重太 巨大,已使她忘了哭泣忘了流泪,也忘了路途的遥远…… “娘娘!小心!——” 过长的裙裾在她抬步上回廊时绊住了双脚,一个不小心,已经跌倒在坚硬的石 块上,宫女们赶紧上前搀扶她,她一把将她们推开,也不顾雪白的裙摆已被磨破, 膝上也被擦出了不适,踉跄着又冲入了廊下。 奔跑了数十步,她只觉口角一阵腥甜,又有熟悉的浓稠粘液顺着喉咙往上涌, 她扶着廊柱定了定,睁眼再看,汉白玉铺就的地面上赫然有了一片红点! 只是,这些又算得了什么?跟她失去了她的全世界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快 去告诉皇上!娘娘不好了……”她听见宫女慌乱不已地在旁边惊呼,可是她不丝毫 不曾在意,只是抬袖抹了抹嘴角,又举步往前走去。她不好了,这跟她心中无底的 哀痛比起来,算什么?跟她心里的突然失塌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她只知道, 她唯一的企盼突然间就没有了,那速度快得如同一眨眼,如同睛天间的霹雳闪电… … “沂儿……”她无力地捂着胸口呼唤,那里头传来一阵阵刀戳似的疼,疼得她 只要一念到这个名字,那泪水刹那间就模糊了视线,——她已经看不到前方的路, 看不到她的未来! 没有了沂儿,她哪里还有未来…… 她痛哭着,可是意识仍在支撑着她的脚步往前奔走,无论如何,她要看到他, 看到秦子嫣是如何杀死了他! “夫人!夫人!” 徐嫂的声音在前面急急地响起,她抹去眼泪,陡地睁大双眼,只见前面泪流满 面的徐嫂手里,正抱着一个穿着黄绫衣衫的婴孩…… “沂儿!沂儿!” 她顿了顿,接着就用着全身所有的力量大步冲了过去,凄厉无比的声音在这一 刻再次划破了阳光灿烂的长空,随着话音陡落,她已经一把把婴孩抢了过来,—— 那原本应该是剑眉星目的婴孩脸上,此刻一面惨白,而且还奇怪地扭曲着!即便是 在这青天白日之下,仍显得无比狰狞和恐怖! “不……”子姹望着他,忽地把他又塞回了徐嫂手里,口里喃喃地不住后退: “这不是沂儿!不是我的沂儿!” “夫人!”徐嫂揩着眼泪,悲痛地道:“夫人节哀……奴妇已然勘察过,这正 是小太子……” “你胡说!你怎么察看的?!”园中宫人们又围了过来,有的上前搀扶,有的 掩嘴惊呼,子姹却视若罔闻,双目圆睁瞪着徐嫂,脸色几乎可比面前的婴孩,“这 根本不是我的沂儿!根本不是!我的沂儿才不会是这样!” “夫人!”徐嫂哭着跪下,将手中婴孩放在地上,“奴妇知道夫人心中悲痛… …夫人若是不信,可亲自看看孩子的后背……” 子姹一听,像是记起了什么,立即蹲下身子跪在地上,双手颤抖地解开了婴孩 的衣裳,然后把他反转了过来,当婴孩的背一朝上,子姹的双手就顿时停住——只 见那惨白的肌肤之上,kao 左下胁的位置,竟赫然有着一块铜钱大小的胎记! “沂儿!……”子姹睁大眼望着那处胎记,双手又再颤抖地伸过去轻抚了起来, “沂儿!——” 双手的颤抖随着她喃喃的呼唤传遍了全身,她几乎是神魂已出了窍地凭着躯壳 的下意识的动作,把那婴孩的尸体抱了起来,而后,轻轻贴紧在怀里——“沂儿… …娘来了……娘,好想你……” “娘娘!” “小姐!” 心酸的话语让旁边人都禁不住潸然而泣,跟着跪在一旁,为这早夭的一代皇诸 祈诉。而豆大的泪珠似乎全部已不受控制地滚落而下,滴在她脸上,滴在他臂上… …她似乎是在潜意识的支配之下,在用眼泪里的那股灼烫来沤热龙沂的尸体,来将 他唤活,来让消去的生命重回到他的身上! 面前这具已然停止了呼吸的尸体,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是她经受了种 种磨难坚持留下来的唯一亲人……甚至,刚刚在大殿小憩的时候她还梦见了他的笑 脸,梦见了他的咿呀童音——可是,她的付出白费了,她唯一的亲人又离她远去了, 她又一次成了最最孤独的人!! “沂儿!……”她在哭泣中呼喊这个名字,一遍又一遍地,一声又一声,似乎 要在这一刻里将过往这一年的种种全部都通过这声呼唤倾诉出来……她实在太心伤 了,心伤得几乎已经感觉不到疼痛,而只知道要将她这曾经拥有却又快速失去了的 寄托以一种铭刻的方式留在心底…… “小姐!” 喜儿顾不上气喘,擦着再次狂涌而出的眼泪,扑通跪倒在她旁边,“小姐…… 你要保重啊……”忠心的她似乎只能祈盼着这一点,她不知道失去了整个世界的那 种空洞感,可是她懂得一个深爱着自己的孩子却又眼睁睁看着他再也回不来的那种 感受! “沂儿,别怕,娘带你去报仇……让你,亲眼看到娘为你报仇……” 她抱着龙沂,喃喃地站起,眼泪仍在不停地往下流,但是她抬起袖子,缓缓将 它擦去了,——她还要继续往前走,还要看着这条复仇的路! “小姐!” 喜儿看着她诡异的平静面色,心里更加着起了慌,不由拉着她的袖子,不肯让 她再往前走。“走开,喜儿。”她看也不看她,只是望着前方,半点也不容拒绝地。 望见此状,喜儿也不由得松了手,怔怔地望着她坚定地步向了长廊那头,过了 片刻,方才在旁边徐嫂的示意之下,一道跟上了她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