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恩怨
姜维很快就找到了文子君。听说她是盛气凌人的,姜维怀揣着忐忑,一早就做
好了长跪的打算,没想到他还没跪下去,文子君就双手将他扶了,口中笑道:
“是姜维吗?将军的威名,子君近来听得很多啊。”
姜维脸一红。
“将军来这儿做什么?难道天下大定,又将收兵铸金人、放马归南山了吗?”
文子君接着说。她扎着简单的头巾,一身青布袍,眉目全是淡淡的,正削着个
白萝卜,十指动作缓慢、迟钝。姜维想象不出这个人曾是名动天下的琴师,就像他
也想不到这个人曾是叱咤风云的将军一样。
“丞相想请文先生去叙叙旧。”姜维谨慎地说,打量着文子君的表情。
文子君微笑:“丞相?还是那个叫诸葛亮的?”
姜维怔了怔,说:“是的,是诸葛丞相。”
“我不想见诸葛亮,他和我的旧事,说起来叫人伤心。”文子君笑着,把萝卜
扔进烧水的锅里,揩揩手,转向姜维,又说,“可以请你吃顿饭吗?萝卜是专为你
削的。其实我早就在尝试辟谷,我的身体开始拒绝食物了。”
一个不吃饭的人,有力气弹琴吗?姜维好奇地想。
“丞相想听一听清素。”他说。
白萝卜在沸水里翻滚,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他常常能看见清素,无论他对她说什么话,她都会全心地听,也全心地回答
他。”文子君漫不经心地说,“清素一直在他身边,不该来向我要。”
〗维以为是自己说得太含混了,就纠正道:“丞相想听一听清素琴,据说那里
面蕴藏了天下无双的乐音。?
“清素琴么,那不过是一案再寻常不过的琴。喜欢的话,你可以带走它。”
“天下无双的琴,还期待天下无双的琴师……”
姜维觉得他这话说得好极了,没料得文子君突然哈哈大笑,一面笑,一面摊开
双手,她苍白得有点浮肿的手指上还沾着萝卜汁。“难道你在奢望这双手吗?”文
子君问。姜维哑然了。文子君又说:“我不再弹琴给人听了。姜将军,天下无双的
琴师不是我。”
姜维疑惑地扬起眉。
“是诸葛亮。”文子君说,“把琴给诸葛亮带去吧。”
说完,文子君转入房里,过了好一会儿,才抱着个长条形的丝囊出来了。她当
着姜维的面解开丝囊,将琴从里面推了出来。姜维见到清素琴,就像他见到文子君
似的又吃了一惊。原来,清素只是一架极简单的竹琴,四尺余长,五弦松弛。琴尾
很光滑,毫无雕刻。
“拿去吧,这就是清素。”
文子君淡淡笑道,她抱琴,又从头至尾地抚摩了它一回,文子君眼里饱含眷恋,
但将此琴让出,却是一口答应的。姜维站在旁边,怀疑自己的眼睛。他简直要以为
从一开始,这就只是他在发梦,无论文子君或者清素琴,都不该是他见到的模样。
一个应该是锋芒毕露的琴师。
一个应该是光彩夺目的名琴。
现在这样子,算什么呢?
“诸葛亮也是能琴的人,如果他没有去当丞相,我相信他会是一统九州的琴师。
哈哈,然而他更喜欢刀剑而非五弦,更贪图土地而非乐音,这是我不能理解的。我
的这些话,也烦请你转告诸葛亮。”
文子君将琴递向姜维。姜维没有做声,双手接过了。刚接着,手腕便往下一沉。
这琴好重,原来竹琴也可以这么重,姜维惊讶地想。
“还有……”
姜维拜别文子君时,她又一次抬手扶住他。
“请你再告诉诸葛亮,每一种清素都是文子君的,他拥有清素,便与我结下了
不可化解的仇怨。我允许他做个掠夺者,但不要让我再看见他了。”文子君慢慢地
说,“我会想象着他在千里之外,努力克制自己杀伐的心。但假若人在当面,我想
我无法压抑我的剑。”
姜维点点头。
实际上他对文子君的话不以为然。
没有人能对丞相产生威胁,姜维想。
他未能从隐居九年的文子君身上看见曾经的时代。姜维其实也生得晚了,当他
的目光足以到达全国之时,辉煌的舞台正在渐渐闭幕。
那个叫文子君的,说得出,就做得到。
后来姜维一直很后悔,以为对诸葛亮的死,他也负有相当的责任。他应该在文
子君动手前先除掉这个危险人物,她是危险的,但她并不是敌人。发生在文子君和
诸葛亮以及清素之间的事,全是私人的恩怨。敌人的范畴太过公正和光明,不适合
用来讲述这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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