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仇恨 仇恨是什么?仇恨是一道永远也止不住流血的伤口,它以流血的方式向记仇的 世人宣示:这,就是仇恨。 仇恨的故事有千千种、万万种,惟有曾是挚交兄弟、生死战友间的仇恨最令人 揪心扯肺,肝肠寸断,相互间的厮杀也最为惨烈、悲苦,蔚为壮观。 第一章 一、落网毒贩突遭神秘枪杀 时间越来越玄乎了,车内弥漫着一股临战前的特殊气氛。刘国亮眼里射出的目 光,就像两盏灼热的灯,目力所到之处,啥也别想逃过他细如毫发的心眼。他又一 次神色凝重地看了看手表:现在的准确时间是下午四点五十分,再等二十分钟,如 果不出意外,江中市历年来最大的一宗毒品交易将在眼前发生。抓捕毒贩,非同儿 戏。如今的毒品贩子,个个都是不要命的狠角色。这帮人往往枪毒同流,凶残狡猾 ;稍有不慎,便会弄个鸡飞蛋打!因此刘国亮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这里是城南红河住宅区高架桥下的一个十字路口。红河高架桥跨区而建,巍峨 挺拔,气势如虹。此刻夕阳斜照,万物尽染;微风轻拂,路人依稀。一幢幢七八层 高的新式住宅楼,四面环绕,星罗棋布,和睦安祥。 刘国亮等人乘坐的丰田面包车,就停在高架桥南面离桥底路口不远的一个停车 位上,车身上的茶色玻璃起到了很好的掩护屏障作用;极目而去,路口的风吹草动, 尽收眼底。车内除了三名重案组的便衣干警外,还有一名特殊的“乘客”:一名在 上午的扫毒行动中如期落网的青年毒贩,名叫徐满江,咸州人。他的双手被铐,模 样显得有点萎靡不振。负责看管他的年轻干警赵小钢不得不时时提醒他,要他振作 精神,好好留意前面路口过往不多的车辆和行人。”嗳,刘支队,你看桥下面这个 路口,像个适合做大宗毒品交易的地方吗?我怎么老觉得有点不像呢?”坐在前排 副驾驶座上的A 组组长程东突然打破了车内良久的沉默。 刘国亮何尝又不明白程东的疑虑!他目不转睛地盯紧前方,老练地说:“什么 像不像!荒滩野岭,酒店废墟什么的,才像吗?要知道,毒品贩子的交易地点是经 常变动的。没被我们预先发觉,他们就是在我们公安局门口做交易,你也没治;被 我们提前发现了,他们在哪做都不适合!就这么简单。喂,留点神儿,在这个节骨 眼上,别给我思想跑马!” 程东马上举起望远镜,一脸严肃地向外观察着。时间正一分一秒地接近那个很 可能发生,也可能不会发生的钟点。前方的桥底路口一切如常;两个小时前就已分 别潜伏在指定位置的各行动小组也不见动静;街边的一些商铺小店,也都在此次秘 捕行动的控制范围内,没什么异样。现场7 负责指挥的刘国亮心里毕竟不怎么踏实, 他掉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毒贩,冷静地询问:“徐满江,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说的 交易地点,是这个桥底路口吗?” 徐满江眨了眨一双睡眠不足的小眼,愣了愣神,赵小钢用力拽了一下他的胳膊, 喝道:“老实回答!”“报告政府,我不敢撒谎,如果这里确实是红河高架桥,那 就是这里,应该没错!”徐满江的回答不容置疑。 刘国亮目视前方,接着问:“你肯定接头的时间是五点十分吗?” 徐满江答道:“是。” 刘国亮仍不放心,又问:“为什么这么肯定?” 徐满江凝神想了几秒钟,回答说:“昨晚六点钟左右,我没事经过老大办公室 的门口,无意中听到他正和什么人通电话,我就好奇地在门外停了一会儿,也没敢 偷听多久,当时我听得比较清楚的就是这个时间和地点。” 刘国亮继续追问了一句:“那你凭什么就敢说今天会有一笔很大的毒品交易?” 徐满江嗫嚅道:“我也是凭感觉来推测的,你们可以不信。不过早两天,老大 确实曾对我亲口说过,他要干一票大的,要从江中进一批好货,回来再深加工。今 早上老大把那半公斤货交给我时,也说过这是最后的一批货了。因此我估计,老大 最近肯定得想办法进货。而昨晚我听他在电话里说的,好像就是有关进货的事,照 那口气,这次的进货肯定小不了……政府大哥,我真的好想立功啊,我把这些你们 还不知道的事都跟你们说了,你们就看着办吧。” “那好,你留点神儿,看好 了等下来接头的人,是不是你认识的。” 刘国亮话刚落音,一直放在赵小钢手里的徐满江的手机突然响了。刘国亮示意 赵小钢把手机拿给徐满江接听。赵小钢按了按徐满江的肩膀,“想立功,现在就看 你怎么说了。”随即打开手机盖,按了下接听键,送到徐满江的耳朵边;车尾负责 电话监听的小丁也同时作好了监听准备。 徐满江在众人的目光逼视下歪着脑壳说:“喂,老大……货送得很顺,一切照 旧,放心吧,我没事儿……现正在我女朋友家里玩呢……你不是同意我送完货顺便 看看我女朋友吗……可她刚出去买东西了。要不,我马上找她回来……算了?那行, 我马上赶回咸州。 通完话,众人的心里都松了一口气。刘国亮手握高频电话,沉稳地下达了临战 前的第一道指令:“各小组注意,各小组注意,我是1 号,目8 标随时都可能 出现,大家不要松懈,按原计划行动!” 红河高架桥东南面,首栋居民楼六层,有一套简易装修的出租房,新入住的是 一位长发冷面男子,年约三十,生得牛高马大,虎背熊腰,满脸带煞,好像全世界 的人都欠了他的银两。他在房间里已悄悄地守候多时,一会儿躺在卧室的旧席梦思 床上闭目养神;一会儿又起身踱到面街的窗前,小心翼翼地掀开遮掩提严严实实的 窗帘一角,朝那个成斜角的桥底路口窥探着什么。他处事谨慎,神色诡秘,从开锁 进门起,双手一直戴着黑色的棉质手套,就连上厕所撒尿、冲水,也未曾取下过这 双手套。 而且,这扇合叶窗的窗玻璃底部,早已被他用玻璃刀划下寸半见方的一小块。 这一小块玻璃和刀具,也早已被他用纸包好,放进了他随身带来的旅行包里。 现在,这扇面街的玻璃窗,便留下了一个具有特殊用途的小小窗洞;这小小的 窗洞在窗帘的遮掩下,仿佛正散发着一股碜人的寒光。凛凛的杀气,正从这个暧昧 的洞眼如芒射出。 这回他只在窗边逗留了一忽儿,返身抓起扔在墙边的黑色旅行包,顺手搁到床 上,动作麻利地将其打开,并取出了一套乌光锃亮的枪件。 他熟练而快速地安装好这支带瞄准器的高级进口自动步枪,压上子弹,试了试 枪栓,最后,又老辣地装上了消音器,一切准备就绪!他揣着枪,走近窗边,单手 撩开窗帘,将枪管伸出少许,朝桥底路口方向瞄了瞄准。 这时,他身上的手机震动了几下,知道是有电话打进来了,便收好枪,捋平窗 帘,接了手机道:“啊,林总,有啥吩咐?” 林总在那边问:“邱枫,都准备好了吗?” 邱枫回答说:“没什么好准备的,这事在我,不过是家常便饭。” “那就 好。”林总放心地说,“耗子已经带货出发了。记住,双方讲好了都只去一个人, 对方还是上次来接货的那个人。如果,他还带了其他人,不等交易,就先干掉他们。 如果,交易时有什么响动……就先干掉耗子!明白吗?” 邱枫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明白。” 林总是谁?林总就是著名的龙兴大厦的主人,龙兴集团股份有限公司的当家老 板林崇善。此刻,他身穿笔挺的深灰色西服,左手端着酒杯,正站在自己装修华丽、 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大玻璃窗前,漠视着西天浑黄的落日,想着心事:这笔生意做成 了,他又可以稳赚一笔钱。尽管他早已是个名满江中的亿万富翁了,尽管他的其它 正当生意一直都做得很红火,但他还是忍不住要冒一些危险。贩毒的快捷与高额回 报,常令他情不自禁地满怀狂喜。 “崇善,你好像有点心神不宁?” 风姿绰约的副总裁姜玲,手里拿着一支红酒,轻如飞燕地走拢来,往他的酒杯 里倒了少许红酒,一双善于捕捉灵感的目光,忧虑地望着他带有几分霸气的大方脸。 刚才,她静如处子地坐在沙发里,一眼不眨地看着他打完了电话。”谢谢。”林崇 善朝她举杯示意道,“没事儿,你看我现在,像是有什么吃不准的事吗?”顿了顿 又道,“我们同咸州的老聂,做这样的生意,这样的规模,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双 方的关系,熟得就像掉在地上的桃子。 每次交货,他甚至都不用验货了,我也用不着费事点钞了,怕什么呀?怕警方 设套子坏咱们的事?但每次交易,对方都只有老聂和他的一名接货人知道;我们这 边,也只有耗子,邱枫和你,我们四个人知道;耗子和邱枫,还是我把一切都安排 好之后才临时通知的,这风险在哪里?”“崇善,还是小心使得万年船啊!”“所 以,每次交易,我都让邱枫提前作好准备嘛。”林崇善仰脖喝完杯中的残酒,伸臂 揽住姜玲细细的腰肢,“这笔生意做成,我有一样贵重的礼物,要送给你。” 姜玲顺势势偎紧他说:“好呀,那我就等着了。嗳,我跟你说呀,这段时间, 我们娱乐城这边的生意可是好得晚晚都爆棚呀。海鲜城那边,黄云辉也搞得风声水 起,这小伙子还真是个做生意的料,八面玲珑,四面光光,像条溜滑的泥鳅。那阵 势,每到吃饭时间,门前的小车就挤得水泄不通了,真过瘾!” 林崇善拍了拍她的脸,爱怜地说:“这都是你的功劳啊,今晚我要好好地犒劳 你!” 五点过后,时间就显得特别紧张。 刘国亮坚毅的国字脸上,肌肉也随之绷紧了。他用手里的高频电话,再一次提 醒各小组注意隐蔽,随时作好战斗的准备。 因为预先不可能知道毒贩会以何种方 式,在路口的哪个方向进行交易,他便在四个路口,以不同的方式布置了警力。这 时候各路口如果出现任何可疑的动向,都有可能是毒贩们进行交易的现场;那也可 能就是一触即发的枪战现场;当然,那更可能就是队友们流血拼命的现场。 忽然,一辆黑色的桑塔纳2000 从路东方向疾驶而来,临近路口,又缓缓减 速,绕北滑行至南面东南角悄然停下。这辆车立即引起了刘国亮和程东的注意,五 大三粗的程东不慌不忙地掏出手枪,拉动枪栓,打开了保险。俄顷,另一辆灰色的 别克车由南面如飞奔至,从右至左,绕着桥底巨大的水泥立柱缓行一圈后,靠近桑 塔纳稍后的位置嘎然停下。 刘国亮下意识地看了一下腕表,此刻正是五点十分,他在等待出击的时机。 轿车上的两个人显然是熟识,照面后各拎一只较大的密码箱下了车,后到的耗 子谨慎地四面扫视了一眼,朝先到的接货人说:“狗子,又是你,别来无恙啊?” “耗子,别废话了,你还欠我一顿酒没补上呢!” 说话间,两人迅速地交换了密码箱。 千钧一发之迹,刘国亮果断地下达了指令:“各小组注意,目标已经出现在南 面路口,立即行动!” 话毕,马上发动面包车,呼啸着冲到别克车前一个急刹停住,程东和赵小钢几 乎同时一跃而下,举枪喝道:“不许动!警察!” 耗子的轿车被堵,愣神间慌忙拔出枪来,但见四面八方犹如天降神兵冲来无数 便衣,一时不敢妄动。 刹那间,周围喊声雷动,如暴风骤雨般突然掩至,一片肃杀之气迅即笼罩了现 场。这时狗子灵如脱兔,攥紧箱子,呼地钻进车里。随即跳落地上的刘国亮心明腿 快,刷地冲到狗子的车前,持枪朝狗子喝道:“下来!不下来我打死你!” 电光石火间,狗子毫不犹豫地发动了汽车,猛地一踩油门,小轿车嘶吼一声, 便朝刘国亮如箭射出。 刘国亮飞身闪开,桑塔纳像一匹发疯的野马,向东方向蹿去。”放下枪!“ “快把枪放下!“众人呼喝声中,耗子正欲举手投降。忽听“叭”的一声闷响,犹 如屠夫切肉一般,耗子的右后脑突然中弹,即刻血花四溅,手中的枪也应声落地, 整个身体摇晃了一下,便轰然瘫倒了。”谁开的枪?”气急的刘国亮赶到喝问。” 没人开枪啊!”程东也有点怒火中烧。 赵小钢探过耗子的鼻息后,站起身汇报说:“他死了。” 刘国亮当机立断:“程东带几个人收拾现场,注意勘查可疑枪源。其他人跟我 追!”说毕几个箭步,上了丰田面包车。这时毒贩徐满江已被负责电话监听的刑警 弹押下车。刘国亮轰地打上火,空车向不远处慌忙逃窜的桑塔纳猛追而去。 与此同时,某栋六楼的出租屋内,邱枫已神定气闲地卸下枪件,放进包里。此 刻他的脸色,就像一片严冬的雪景,每一个毛细孔,都散发着惨白的冷光。那一枪 打得很准,一发命中,绝无偏差。他本不想打那一枪,但他眼见耗子已成警察的瓮 中之鳖,为了生存的需要,他不得不发,耗子平时就跟他玩得很铁,但耗子一直不 知,每次毒品交易的时候,他都躲在幕后,作好了射杀耗子的准备。今天他终于将 耗子射杀了,仿佛了却了一桩前世的恩怨。 他收拾妥当,准备离去,想想还会不 会留下什么缺憾,忽觉弹壳还留在房间里,便在墙角找到了那枚黄橙橙的弹壳,捡 起来放入衣兜,背起旅行包,这才从容出门,返身扭好防盗锁,又不紧不慢地下了 楼,出了楼梯口,四顾无人,便大踏步走入停在不远处的一辆奥迪小轿车,车子在 楼舍间一弯一拐,驶上了大马路,这时他想起该给老板打电话了:“林总,交易失 败,耗子已死,狗子开车在逃。” 林总愕然道:“怎么会这样?那你赶紧撤吧!” 办公室里顿时静如坟场。似乎一粒微小的灰尘跌落地上,都能听出那败落的呻 吟。”真他妈阴沟里翻船,马胯里洗脸!”林崇善将手机重重地掼在大班台上,突 然用本地土话骂了一句,骂完,似乎仍不解气,继续吼道:“事情计划得这么周全, 还是让警吊子们打了埋伏!肯定是老聂那边出了问题!这个死老聂!” 姜玲走拢来善解人意地劝道:“崇善,消消气吧,有道是人算不如天算,胜败 自有定数。我想邱枫一定做得很干净,我们损失的只是一点钱而已,何况……” “你不要说了。”林崇善用手势阻止道,“我一定要找出这个告密者,坏我的事儿, 我叫他永世不能超生!”说完,重新抓起手机,拨出一串号码道:“老聂,你知道 坏事了吧?” 老聂不算太老,五十来岁,干练老辣,气度不凡。此刻他正躺在南下列车的卧 铺箱里接电话。老聂说:“我也是刚刚知道,损失惨重啊,林老弟,没想到,多年 的生意毁于一旦哪!”“究竟怎么回事?”林崇善愤怒地追问。”我也不太清楚。” 老聂说,“但我估计,我手下的一个马仔,昨晚去江中送货,可能出事了,可他并 不知道我们今天的这笔交易呀!”“狗子正在逃,你知道吗?”“知道。估计是没 戏了。” “那你还不赶紧溜?”“这不用你来提醒,老哥早已溜之大吉了,哎 呀……倒底是兄弟一场啊,你还记得关心一下老哥的安全。不过你放心,我如果不 出事,你就可以高枕无忧。我的那班手下,没人知道我的进货来源;就连狗子,也 只认识耗子!” 通完话,林崇善自顾自地倒了半杯酒,咬咬牙,仰脖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