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好友相约齐叹人生几何 窗外的夜色已经有几分浓意了。刘国亮心系若楠和如馨,无意于和高敏情来愿 往、多有纠缠。吃完饭,两人就在酒楼外面分了手。高敏走 时,风起了,路灯映 衬着她飘扬的秀发,风中仿佛舞动着一面黑色的绸子。她抬手轻盈地捋了捋拂到脸 上的发丝,转身投给刘国亮无比艾怨的一瞥。 什么是惊鸿一瞥?刘国亮觉得这就是。这一瞥,令风中的刘国亮不 由升起了 一股错失佳人的惆怅。街上流动的美人,像星子般灿烂的闪耀,人生能有几回,如 此地怦然心动?但不是个个怦然心动的女子,都可以去接近或拥有,这一点不容含 糊。 刘国亮很快就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先 给谭炜打了个电话。谭炜说,若楠已进 入角色,行动基本顺利。刘国亮 放下心来,想到此刻如馨跟若楠同处险境,马上 又打电话问小钢。小钢说,黄云辉现不在海鲜城,已通过李来顺找到一个了解黄云 辉底细的人,事 情正在抓紧谈。完了小钢问,要不要查明黄云辉的去向。刘国亮 想起了 对洪局的承诺,明知道柳如馨跟黄云辉在一起有危险,却不能快意恩仇, 保妻安良,只好痛下决心道:“先不忙惊动他,摸清楚他的底细就行。”交代完毕, 程东来电报告说:“刘支队,我已在龙兴娱乐城对面的永 安招待所511 房安顿下 来,从这里用高倍望远镜仔细观察,整个龙兴大 厦进出的人员,基本上都能看得 清。” 刘国亮说:“行,盯紧点儿啊,等 会儿我再抽空过来一下。”坐进车里,一 个刘国亮意想不到的人突然来了电话:“嗳,国亮,是我,崇善呀。”崇善你好。 刘国亮谨慎应酬。“在忙什么呢?”“没忙什么呀,“噢,”刚吃完饭,在车 里休息呢。” 刘国亮有意显得自己十分悠闲。“那,今晚上,咱们兄弟俩约个时间见见面行 吗?” 迟疑了几秒钟,刘国亮答复说:“什 么时间?”“就现在?”“没问题。你 说在哪见?”“哎呀,我看一般的娱 乐活动你都不感兴趣,是不是去打打保龄球? 我知道阳光广场的那个保 龄球馆环境不错,你看怎么样?”“行,今天就由 你安排吧,我一会就到。”马上就要见到林崇善了,刘国亮心里真有几分摩拳擦掌 的味道。 这个人和他有着太多的恩恩怨怨,像沉潜的冰山,无从化解。很长时间以来, 刘国亮对这个人的关注,一直都是满怀愧疚的,可是经过了此前的一夜 又一天, 这个人罪恶的深重和仇恨的锋芒在两大专案的侦破中突现端倪,他这里尚且按兵不 动,静观待察,他那里倒是主动找上门来了!这个人 究竟想干什么?仇人相见, 分外眼红。一个是仇恨对方惘顾私情,大义灭亲;一个 是怀疑对方作恶多端,荼 毒生灵,且诱使爱妻吸毒上瘾、倍加蹂躏。一 个是在暗处下手,多有得意;一个 是从明处着眼,蓄势待发。一个纯粹 是为泄私愤,不择手段;一个必须得公私分 明,从长计议。两个男人内心的较量,从握手开始,到寒喧打止,时间不过数秒, 却残酷无比,惨痛无比!于不动声色中,双方几乎打成平手。“你的握手还是那么 有力。” 林崇善说。“你也不赖,劲道不减当年嘛!”刘国亮说。“哈哈哈……”“哈 哈哈……”笑过之后,两人表面上便轻松了许多。林崇善熟门熟路的率先走入 了 保龄球馆。刘国亮心情沉重地相跟着。球馆内的服务员很快就为他们 安排了两台 球通。 打着球,林崇善有意追忆往事道:“国亮,还记得当年 我俩第一次搭挡,就 是在一家新开张的保龄球馆里,制服了一名持枪劫 持人质的歹徒吗?”刘国亮有 模有式地打出一个球,直起腰说:“怎么不记得!那是十年 前的事了。就在那一 次,你救了我的命,用身体替我挡了一枪,这件事 一直使我终身难忘啊!”林崇 善也打出一个球,走拢来说:“我很佩服你的就是你的枪法。那 次虽然是我救你 在先,但也可以说是你救了我的命。那时候我刚领到枪,见了罪犯也不敢开枪,是 你果断地一枪打断了那家伙的胳膊……”刘国亮说:“所以,后来你就拼命地苦练 枪法……”林崇善说:“看来我始终都不是个摸枪的料啊!怎么练,也赶不上你的 枪头准。”“那时候,田道青还是我们同乐所的所长……”“柳如馨也就是那时候 出现在我们两人之间的。那会儿她多大?二十一岁吧?刚刚大学毕业,在市六中教 初三年级的语文……”“当年田道青把柳如馨介绍给我俩认识……十年后,田道青 已然不在 人世了……”“后来柳如馨却成了你的老婆。”“可还是有人把她从我 手里抢走,并使她堕落成了毒品的奴隶!崇善 你不觉得这件事很蹊跷吗?”对话 到此,林崇善想不到会突然间引火上身。他的本意是想提一提 柳如馨的存在,以 便唤起刘国亮的怀旧之情,此刻眼看火烧眉毛,只好 将这把火引开边去:“是很 蹊跷。 不过,像你这么优秀的破案专家,难道 就没发现一点可疑的线索吗?”刘国 亮知道对方这是在迂回包抄,同时也是在有意刺探,心想他可 能对此已有所警觉 了,便索性给他来一个敲山震虎,看看他的反应如何:“线索是有一点,可我说出 来,你可能并不惊讶。”“那就说说看?”“你真想知道?”“当然了。”以作掩 饰,林崇善探手捧起一个球,“柳如馨虽说是你老婆,但她现在落到这步田地,我 也心疼呀!”刘国亮很想探究一下对方眼睛里的秘密,但林崇善以球为屏,早有防 备。 刘国亮只好退而求其次地审视着他的脸,说:“你手下是不是有个 名叫黄云 辉的‘师奶杀手?”“怎么?你怀疑是他?不太可能吧?”林崇善下意识地抬了抬 耷拉着的上眼皮,做出一副惊讶状。刘国亮 倏地得出结论:对方表面上装出来的 那一份惊讶,并不是真正的惊讶。紧接着,林崇善本能地为黄云辉开脱道:“黄云 辉这小子我知道,平时是 有点花花心,可他没必要引诱柳如馨去吸毒呀!那对他 有什么好处?”“这也正是我觉得不可理解的地方。”刘国亮说。林崇善继续试探 :“黄云辉是怎么勾搭上柳如馨的,你有证据吗?”“还没有。”“你既然这么怀 疑他,干吗不把他逮起来?”“不是还没找到什么证据嘛。”“嗳,要不要我出面 帮你教训一下这小子?这小子竟敢勾引你老婆,真是太可恶了!回头我叫人好好查 查,要真是这小子在里面作祟,我是 决不会姑息养奸的!”“这倒不必。我现在 还只是怀疑,到底是不是他干的还很难说,你 千万不要意气用事!”说完,刘国 亮拉开架式,打出了一个球。林崇善跟着他将手里的球打了出去,突发感慨道: “人生就像是打保 龄球啊!这个球,脱手而出,打得好,可以计个满分,打得不 好,就会 碰碰擦擦,得分很不理想。若论输赢,不到最后关头,谁也没有把握啊!” “谁说不是呢?真正的对手,都是在暗中较着劲儿的,谁都想赢,不 想输。” “其中的乐趣也就在这输赢之间。可你知道吗,国亮,我最不想碰到 的对手, 就是像你这样的对手!”“崇善,我何尝又想拿你作为平生的对手呢!但如果命运 硬是要安排 我俩成为对手,我也别无选择,你说是吧?”“幸好我俩不还是真正 的对手啊!”林崇善语带玄机地说,“我希望 我俩永远都是很好的朋友,不要为 一点芝麻大的小事就斤斤计较。”“这么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有什么事在和你计 较了?”刘国亮装着 不解。“那倒不是。”林崇善不想再打哑谜,表明态度说: “我的意思是说,作为老朋友,好兄弟,我想劝劝你,得饶人处且饶人,凡事都别 太较真了。给别人让一点自由,也给自己留一点退步,这才是上策。比方说柳如馨 吧,她已经离你而去,你何不就让她逍遥自在,何苦还要对她恋恋不忘?你也老大 不小了,该考虑另择贤良,以享天伦了。再比方说吧,你们市 局的田道青走了, 他空出来的那个位,总得要人顶上去吧,你是不是也 该考虑考虑,活动活动,走 走关系?老实说,这么些年来我发了,兄弟我,是真的很想帮你更上一层楼哇!” 刘国亮寻思,今晚高敏约请吃饭,目的是借发展两人之间的恋爱关 系为名, 去争取田局空出来的那个位,现在林崇善竟也提出这一主张,其目的又是什么?且 听对方到底有何招数:“柳如馨就不去说她了,你说 说我怎么样才能更上一层楼?” “方法有很多种。”林崇善头头是道:“现在官场上流行的为官之道你 比我 懂得多,我所能提供的帮助也就是钱。有五十万现金在我车上放着。这笔钱对我来 说不过是九牛一毛;对你来说,很可能就是如虎添翼了。如果你不嫌弃,等下我就 拿给你。请放心,这笔钱,我不用你还,就当 它是你当年让我走上致富之路的一 点点回报。就这么点心意,请你千万 不要推辞!”“哎呀,五十万现金是个不小 的诱惑呀。可我要了它,也没处花呀!”刘国亮两手一摊,委婉拒绝:“你有这份 善心,还是送给社会上那些真正 需要帮助的弱势群体吧。”林崇善不禁着恼道: “我说国亮,你怎么就跟田道青一个模子里倒出 来的呢?你这么廉洁奉公,究竟 是为了什么?田道青一生守节,他又是 为了什么?”“就为了一个‘信’字。” 刘国亮不自觉地竖起一根手指头,坚定而有力。林崇善恨不得当场就掐断他的 那根手指头:“‘信’字?信什么?我 真是搞不懂你们。听说田道青死的时候, 硬是要从医院赶到一个贩毒案 的现场去,死都要死在他的岗位上!最终那个案子 破了吗?破了又能怎 么样?他那样做值得吗?人生只有一世,他那样不珍惜自己 的生命,就为了一个什么也不值的所谓荣誉,他划不划算呀?”刘国亮拧身错步打 出一个球,襟怀坦荡地说:“这里面的内涵,也许 你真不懂;也许你懂了,却不 屑一顾。其实这是一名职业警察做人的品 质问题。一名品质优秀的警察,往往是 坚不可摧,柔不可克,腐不可蚀,谗不可毁的。他所要维护的,与其说是社会的安 定,不如说是他应有的 荣誉。田道青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对他而言,荣誉是什么? 荣誉是一种 舍己利他、忘我奉献、恪尽职守、无私无畏的精神气质,它以纯 粹利他主义的方式向世人宣示:这,就是一名警察应得的荣誉。社会上,荣誉 的 桂冠有成千种,上万种。在和平年代,惟有一名职业警察的荣誉最为 神圣,它的 获得,往往是以牺牲自己的生命为代价的。所以说,田道青 的选择不是什么值不 值得、划不划算的问题。”“大道理我肯定讲不过你。”林崇善走到近前,故作谦 卑地说,“我只 知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把握现在,及时行乐。我就是这么 个俗人,即使想做个高人,也高不到哪里去。”缓了缓,又低声下气地说:“国亮 呀,我今天找你,除了诚心诚意想和你谈谈助你一臂之力的那件事之外,其 实还 有个不情之请。看在我俩当年一场生死兄弟的情份上,兄弟我,要 是有什么做得 不够完美的地方,还要恳请你多多提醒啊。就这点,我想 你应应该不会拒绝吧?” 刘国亮不无讽剌地笑了笑:“提醒什么?你不是方方面面都做得很完 美吗? 我就是想提个醒,也找不到你的缺点呀。”林崇善皮笑肉不笑地“嘿嘿”两声 :“你呀你,脾气还是那么硬!也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能理解。不过,车 上那笔钱,我劝你还是接受下来,咱们兄弟一场,我是真不想看着你继续受穷了。” 刘国亮肃了肃容,字字有力地说:“崇善,今天我还真得提醒你一句:我不穷。 我们做警察的都不算穷。穷的是那些表面上看富甲天下,却时 刻提心吊胆、 无路可走的人。”“嗳,国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刘国亮说:“有些事情,何 必说透呢?仔细想想就明白了。”“这么说,我拥有的财富再多,也比不上你精神 上的富有啊!”林崇 善显得颇为尴尬。刘国亮见好就收,嗬嗬笑道:“你不知道 我向来就很喜欢‘精神胜利 法’吗?这是咱们的国粹呀。好了崇善,等下我还有 点事儿,今晚这场球就打到这里吧。”双双走出保龄球馆,刘国亮径直上了车,关 紧车门,点火发动了汽车。林崇善还想作最后的努力,赶紧从自己的车里,拎出一 只装满人民币的 旅行包,拍打着刘国亮的车门,口里直喊:“嗳,国亮,这钱你 还是拿上吧,啊?拿上拿上。”刘国亮浑然不理,小汽车一溜烟地开走了。林崇善 抱着一袋子人民币,发狠地自言自语:“操,这么多钱,你都不动心,我就不 信 你是个铁打的金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