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林玉匆匆走出房门,她的第一念头就是去找刘海,抽出自己在公司的资金, 转让所有的股份,做一个彻底的了结。然后离开刘海,离开这个城市。 她想好了,她要到省城去,贾容就要毕业了,他想自己做点事,林玉决定帮 助他,和他一同发展事业。记得和云生结婚后到省城去看望他们时,兄妹俩很意 外也很高兴,为她事业的成功高兴,为他们能再一次相聚高兴,四个人在一起度 过了林玉记忆中最愉快的一天。后来,她还和云生商量过等贾容毕业后和他一起 干一番事业的事,她也一直在找机会做这件事,现在正是一个极好的机会。林玉 心里始终都在挂念着他们兄妹俩,因为他们和她一样都是无亲无故而又渴望亲情 的人。 她感到头还是昏沉沉的,恍恍惚惚地走在街上,像是游荡在荒山野岭,四周 怎么那么寂静,静得有点瘆人,脑子里一片空白。 “吱……” 一声尖锐刺耳的叫声,惊醒了林玉,她猛地站住脚,看到停在眼前的车轮, 脑海里浮现出车轮下云生血污的脸。 “云生!”她大叫了一声,朝车下望去。 司机探出头朝她吼叫着,怒骂着,她听不清他在叫什么,只有“神经病”几 个字刺进她的耳膜。她一下子清醒过来,意识到刚才的刹车声是冲她来的,她忙 退到了路边。 车开走了,司机的叫骂声也听不到了,林玉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抬起手 看了看表,又继续朝前走去。 当林玉心思重重地坐在刘海对面的一瞬那,所有不堪回首的往事和记忆,所 有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忽然又回到了她的内心。 她感到一种痛悔不已,一种原罪感。在她误以为的爱情中她看到的是怀疑和 失望的深渊。当她迷失了自我时,并不能体会到那种痛苦的滋味,而她一旦清醒 时,心里已经充满了创伤,这种创伤加剧了她的生命无情的迁徙。 “为什么,怎么突然提出这个要求?能说明原因吗?” 当听到林玉的决定时,刘海的脸上有一种让人琢磨不透的不以为然的表情, 这是林玉没想到的,她以为他会很惊讶,也许很生气,可他都没有。 “不是什么事都有原因的,不是什么原因都能说明的。我只知道必须这样做, 离开这个城市……” “也摆脱我?对吗?” “你不要多问了,你照我的意思去做就行了。” “如果我告诉你我不同意,你会怎么样?” “你会同意的,因为我已经决定了。” “就算我会同意,但是如果我告诉你,公司的账上现在根本没有钱,股份也 只是虚的,你又会怎么想?” “这不可能,公司的运作一直很正常,加工厂也一直是盈利的,怎么会没有 钱呢?我没有心思跟你开玩笑,你抓紧给我办。” “开玩笑,你看我像是开玩笑吗?我说的都是实情,我一直都在想办法,我 没有告诉你是怕你担心。我们公司跟天有公司合作的项目刚刚投资了800 万元的 资金,还有几个公司欠我们的款也没有按期归还,银行贷款又批不下来,我现在 正在和他们交涉。另外公司还欠了加工厂一笔款,不信你可以去问你们的厂长, 还有,你也可以去公司财务查一下账,我不骗你,你自己去看吧。” “这么大的事为什么瞒着我?”林玉开始相信他说的是真话。 “我不是说过我怕你担心,自从云生死了以后除了你自己手头上的事以外你 好像并不关心公司的事,我也就没有烦扰你。再说这种状况只是暂时的,我相信 不久以后如果和天有公司合作的项目成功,那就不只是几百万的事了。可现在我 拿不出钱来,你说怎么办。当然,是走是留你完全可以自己选择。我希望你留下, 你自己决定吧。” 林玉感到脑子又在嗡嗡作响,她看了一眼刘海,像是不认识了一样,他的表 情那么陌生,那么冷淡,她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 刘海躲开她的目光,拿起电话:“会计吗?林总马上要去看一下公司的账, 你准备一下,她想看什么尽管让她看好了。”他抬起头对林玉说:“你现在过去 吧,我在这儿等你回来。” 林玉没有再说什么,走出了办公室。 会计小张拿出账本和银行对账单,指着上面的资金余额说:“林总您看,公 司的账面上现在只有几千块钱,实际上这几千块钱也是空的,我们现在还亏损不 少。” “怎么会这样?”林玉仔细看着一笔一笔的进出账,指着几笔大金额的支出 问,“这几笔账划到什么地方了,做什么用了?” “不太清楚,我们只管做账,不该问的从来不问。” 林玉拿起账本说了声“借用一下”,没等会计开口,已经走出了房门。 刘海对冲进来的林玉笑了笑:“看完了,想说什么就说吧。” 林玉指着那几笔账和凭单问道:“能解释一下吗?为什么分几次把钱转到同 一个账号上?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刘海瞟了一眼说:“不,我知道。我说过,那都是正常的项目投资,用不了 多久,资金就会全部收回,只要我们有足够的耐心,我们公司的前景是光明的。 相信我,林玉,不久的将来,我们会有更多的钱,过上更好的日子。” “不对,你不是在投资,分明是在转移资金,你骗不了我。我只是想知道你 为什么这么做,你真的不该瞒着我。我是公司的大股东,对于资金的去向和用途, 我有权力做进一步的调查。”林玉痛心地摇着头。 “你先不要急,实话告诉你,其实我这么做完全是为了我们两个人。你别不 信,听我说完。”刘海看到林玉的眼神里充满了怀疑,便解释说:“做任何一件 事,如果不建立在个人的利益上恐怕都是不会长久的,这是一个普遍的原理。我 想和我老婆离婚你也知道,可这个公司的法人并不是我,我必须把公司所有的钱 都变成我们自己的。你明白吗?过不了两个月,我们的事业又会上一个台阶,你 就是我明正言顺的夫人了,你应该高兴才对。” “不,你又在骗我,我不会相信你,也许两个月后你又失踪了,你会的,我 现在才知道,你是一个好演员。” “你让我失望,说出这种话来,我为了你什么都能做,你却不相信我。那好, 既然你这么想,三天以后,你来拿钱,我把你所有的钱都给你结清,还有你应得 的,我也一分不少都给你。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会后悔的。” “我决定的事不会后悔的。我这样做有我自己的理由,你也不必多问,有机 会我还会和你联系的。如果三天以后你不能兑现,我们只好法庭上见。” 三天以后,是啊,几年前刘海不是对她说过同样的话吗?可她等了三天,三 个月,三年……哈! 好啊,三天就三天,大不了鱼死网破。既然已经撕破了脸,谁怕谁呀! 正如林玉预料的,三天以后,刘海没有兑现他的承诺,而且也没了踪影。公 司助理告诉她,公司实际上在三天前已经注销,他留下来只是处理一些善后的事。 林玉愤怒了,什么合并,分明是吞并。自己辛辛苦苦几年的血汗钱就这样付 之东流,刘海又一次骗了她。 最让她心痛的是他辜负了自己对他的爱,那是发自心底的爱,却被他践踏, 被他玩弄。他真的又一次不屑一顾地扬长而去? 她突然恨起自己来,恨自己直到今天还对他念念不忘,恨自己总是对他抱有 幻想,恨自己对他的那份情怎么抹也抹不去。 这天晚上,林玉做了一个梦,梦见刘海又在给她讲那个狐狸和乌鸦的故事。 “听过狐狸和乌鸦的寓言吗?” 林玉看到刘海的嘴在动,却看不到他的脸。 “狐狸想得到乌鸦嘴里叼着的一块肉,它知道直接张口要乌鸦是不会给它的, 于是狐狸就利用人们爱听好话的心理,夸张地赞美乌鸦。实际上,难听得不能再 难听的叫声和丑陋得不能再丑陋的外貌是多么地动听和迷人,乌鸦像傻瓜一样把 肉送进了狐狸的口中。” “我就是那只狐狸,你就是那只乌鸦,你现在明白了吗?你知不知道你是一 个丈夫的灾星,你的两个丈夫都是被你克死的,我可不想死在你的手里。我可以 告诉你,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你,我一直在骗你,在利用你,你要是不服气,就去 告我,我等着……” 林玉从梦中惊醒过来。 梦境还清晰地留在她的记忆里,她感到浑身发抖,汗水已经渗透了内衣。她 坐起身镇定了一下自己,来到洗漱间用凉水洗了一把脸,抬起头看到镜子里自己 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她忙转过身,不敢再看。 林玉不甘心又来到商业局打听刘海的消息,局里的人告诉她刘海已经在一个 月前辞掉了工作。 林玉顿时像掉进了冰窟,她的心凉透了。 恍恍惚惚地走了出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好,诺大的一个城市,竟然找不到 一个能帮助她的人,她感到一阵寒心。 林玉左思右想,决定卖掉自己的房子,卖掉加工厂的设备,然后离开这个城 市。这个曾经让她骄傲让她找回自尊的城市,这个更让她伤心失望的城市,就像 当年离开矿区一样。 不,不一样,绝对不一样。 如果说当年离开矿区是在一种置于死地而后生、且又对未来充满期待和梦想 的心境中有一种无所畏惧欲冲出黑暗的快感的话,那么今天离开这个城市则是在 经历了感情上炼狱般的煎熬后心灰意冷、厌世愤俗而陷于一种欲罢不休的挣扎中。 记忆中她总是在痛苦中挣扎,每一次挣扎都要伤筋动骨。 痛苦是一种蜕变。 痛苦挣扎的结果,她的心中不再有爱,不再有感激,只剩下一个更强烈的念 头——报复还有索讨,不惜一切的报复,讨回公正。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