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祸上身 转天早上,眯了一觉刚醒过酒来,林红霞就过来了,拿着俩馒头半拉咸菜头, 呱嗒朝铺头一坐:“咳,起来塞吧,面粥不得带,就给你从食堂捎了两馒头。” 王向东吧唧一下嘴说:“渴死了,想的就是稀粥。” 林红霞不满地说:“瞧你个衰德行,还卖开乖啦?我要不管你,哪个还关心 你咋的?” 王向东先从桌上抄起谁的水杯喝个见底,抢过馒头来,就着咸菜凶狠地咬了 一口,变囫囵咽着边说:“行,你是我好姐姐还不成吗?我一辈子感激你,哪天 你要不留神从天车上栽下来,我第一个帮你哭丧还不成吗?” 林红霞少不了一通咒骂,王向东只是笑,不再回话。沉了一下,林红霞问: “哎老三,你搞那对象咋样了,听说定了亲了?” “定八百年了,你消息太落后。”王向东无所谓地说。 “也没叫姐姐给你参谋参谋就定了?你也忒急了吧?” 王向东咽下最后一口馒头,笑道:“年轻人谁不急?你敢情热炕头偎上了。 嘿嘿,这结婚是不是特美啊。” 林红霞冷哼了一声,脸色有些转阴,一下没了情绪,催促说:“你塞饱了没 有?该下班了,顺路跟我把外面的煤驮回去。”王向东立刻笑道:“我说黄鼠狼 给鸡拜年你就没安着好心呢,敢情是要我帮你销赃啊。”他知道林红霞说的“外 面”是指厂子围墙外面,林红霞肯定是趁上夜班的机会朝墙外面扔煤块儿来着。 林红霞看看门口,轻打了他一下:“小点儿声,别跟卖臭豆腐似的吆喝。” 王向东就着水管子划拉了两把脸,说:“帮你没问题,咋谢我?” “把东西帮我一块儿送到了家,咋谢都成?怕你吃了我?”林红霞的笑居然 暧昧起来,弄得王向东的心坎上忽悠地荡漾了一下,想调侃她的坏话还没出口, 外面就有人问:“王向东——王向东走了没有?”听声音,是保卫科的罗副科长, 而且正是林红霞的男人。林红霞赶紧低声嘱咐道:“快出去,别说我在这。” 王向东应了一嗓子,对林红霞说:“你等我一会儿,回来咱就走,路上给我 买盒烟就成了。”开门出去,林红霞的男人说:“老三你来一下,有人找你。” 进了保卫科,看见里面坐着几个人,都不认识,话匣子一开,才知道是北区 派出所的,头一回接触这方面的人,心里一时还是有些发毛。 “王向东,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 王向东一听,脑子刷拉一转,就大概明白怎么回事了,赶紧说:“昨天晚上? 上夜班啊。” 林红霞的男人警告道:“王向东,你态度最好老实点儿,你的情况我们都掌 握着呢,你是9 点钟的班,派出所的同志是问你9 点以前干什么去了。” “9 点以前?9 点以前我等着上班啊。” 派出所的便衣刚想说话,罗副科长突然一指外面:“那个,那个就是秦得利!” 这一下,王向东更确定是昨天晚上打架的事发了。 派出所的同志镇静地一笑:“先不惊动他,一会儿您再把他叫过来吧。哼, 在我们眼皮底下,甭想溜掉一个坏人。”然后转向王向东道:“小王同志,刚才 我们已经向单位了解了你的情况,工作表现还是蛮积极的嘛,听说正在积极申请 入团?” “到底什么事儿吧。” “丰子杰你认识吧?” “我们住一个胡同。” “昨天晚上你们在一起了?” “……对。” “去干什么?” “喝酒,喝酒不妨碍入团吧?” 罗副科长猛地一拍桌子:“王向东你给我老实点儿!” 王向东当时还真被拍了个措手不及,小小地打了个激灵,一想到刚才还答应 帮他家里偷煤,火就上来了,马上气恼地说:“罗科长,‘四人帮’都下台了, 你还这么横吓唬谁?跟我玩造反派那一套咋着?你也学学人家派出所的同志,看 人家什么素质?” 派出所的同志笑了,说王向东我们也不跟你废话了,在这里不说,就给你换 个地方咱们好好谈吧。罗副科长气愤地说:对,给他换个地方! 派出所的人一指外面:“王向东,跟我们到所里走一趟吧,丰子杰正等你们 呢——还有那个秦得利,罗科长麻烦你给我们叫过来。”一边示意王向东跟着, 一边煽动道:“你还给谁扛着呢,讲义气是吧?丰子杰一进去就全交代了,人家 多聪明,先争取一好态度。” 出了门,罗副科长早领奖金似的急跑着去喊秦得利了,一会儿秦得利晃了过 来,看见王向东被几个人拥堵着正要上跨斗摩托,就先有些急眼:“怎么着,找 到厂子来逞能了?”又一眼扫见车牌子,当时就明白坏事了,扭头想撤,被罗副 科长一把拽得死死的,那边王向东已经坐住,两个民警跑过来帮保卫科长把秦得 利制住了。 秦得利啐了姓罗的一口,也不挣扎了,顺着劲儿跟警察走到另一辆摩托车边, 已经过来好多看希奇的工人,秦得利招呼道:“误会,弄了场误会。”一抬腿也 坐进跨斗里。一个警察警告道:“老实点儿啊,不行就给你拷上。” 王向东一回头,正看见一脸诧异的林红霞,勉强笑了笑,说:“你自己忙活 吧,我得出趟差,头晌午能回来就不错了。” 突突一阵响,两辆“跨子”一溜烟出了厂门,王向东只听后面刚赶来的刘师 傅茫然地喊着:“哎哎,这怎么回事呀?” / 西区派出所在一片破败的平房区对面,以前是个小商人的宅子,解放后叫政 府给没收了,文革中就一直挂着派出所的牌子。王向东以前只以小朋友的身份在 这里看过几回热闹,记得有一次抓的是两个通奸的狗男女,被对脸儿拷在派出所 院里的干石榴树上,孩子们可以趴在墙头上朝他们身上吐唾沫、扔土块儿,民警 也不管,然后还组织去游街,脖子上都挂了破鞋,一路上还要喊口号,女的叫: “我爱乱配对儿!”男的马上就要接一句:“我爱闻骚味儿!”还有一回是抓了 个偷集体煤饼子的老头儿,也被拷在树上,破棉袄都开了花,也不耽误大冬天的 在风里吹,吹够了,也拉出去游街,胸前挂着“我是贼”的大牛皮纸牌子。 被警察接进这里,破天荒还真是头一遭,想到以前在这里看过的热闹,王向 东多少有些心虚,单单是挨几下冻倒没什么,要是拷在那里叫熟人见了,面子太 不好看啊,一下子形象不全没了?正核计着,摩托车减了速,突然后面一声喊, 回头看时,秦得利已经疯狗似的跑出去几大步,王向东刚东了下身,摩托嘎地停 了,俩警察喝道:“老实点儿!” 另一辆车上的两个警察已经跳下去追秦得利,一边大喊“站住”!秦得利顶 足了电的破风扇一般在人流里乱晃了几晃,就钻进了平房区,扎胡同里急蹿了。 两个警察在胡同口望了望,骂骂咧咧走回来,一个说:“跑不了他!” 王向东有些后悔了,其实刚才他也可以一撩蹦跳下去的,他们抓不住秦得利, 也未必就抓得住他。 满腹心事地进了派出所,并没有往树上拷他,树上已经先拷了一个:丰子杰。 丰子杰看王向东被推进来,就骂道:“操我丈母娘的,我那鸡巴舅子把咱都 给糟蹋啦!” 当场过去一个民警,照屁股上猛踹了一脚,丰子杰咧了下嘴,不言声了。看 来丰子杰先争取了一好态度的说法并不可信。 “走!”王向东背上叫人推了一把,只好应一声,跟着民警进了屋。 一个岁数大些的民警坐下,摊开个小本子,挺和蔼地问:“王向东,昨天跟 丰子杰去环卫打架了吧?用不用再找个证人指认一下你啊?” 王向东忙说不用了,是打架来着,我错了,政府宽大一下吧。 老民警笑笑,先在本子上刷刷一通记,然后抬起头说;“先跟你讲下政策,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也该知道,另外啊,刚来了文件,三中全会开完了,这一段 暂时不讲阶级斗争了,你也甭急着给自己上纲上线,关键是争取坦白从宽。” “我争取从宽,不就那么点儿事吗?您问吧,问什么我说什么。” 王向东刚说完,屁股上就被撞了一下,身子一趔趄,险些扑老警察的桌子上 去。他猛一回头,后面的年轻警察喝道:“咋着,还想顽抗?” 王向东说我跟谁顽抗也不敢跟政府顽抗啊,可你也别打便宜人呀。 年轻警察一回身就抄起一根短木棍,突地捅了一下王向东的胸口,恶狠狠地 说:“别给你点儿好颜色你就以为政府是你们家后院儿,再嘴碎试试?”老警察 摆摆手:“算了,我看小王的态度还不错。” 年轻警察气哼哼地说:“你小子别得意!还你妈‘不就那么点儿事吗’?知 道吗!你们把人家眼珠子给打瞎啦!再不老实就枪毙了你!” 王向东这下有些含糊了,眼珠子瞎了? 老警察说行了,王向东你先把前前后后的情况说一下,不怕详细,我们会根 据你的态度决定怎样处罚你,就看你争取不争取了。 王向东说我争取,然后把昨晚的事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又在笔录上签了字。 王向东站直身子,隔窗望了望外面的丰子杰,丰子杰也正眼巴巴向这里看,一脸 的茫然。 老警察说:“王向东,你的情况我刚才也跟你们单位领导了解了一些,你父 母都是老工人了嘛,你自己也很追求进步,怎么一时糊涂就干了这样的事儿?” 王向东赶紧顺坡溜,说伯伯我还就是一时糊涂,看那俩小子欺负老实人来气, 脑子一热就去了,本想着为民除害,哪知道跟您惹这么大麻烦?老警察就笑,说 你又不是我儿子,给我惹什么麻烦?维护社会安定是我们的职责,坏人坏事要依 靠政府和组织处理,都象你们这样,不成无政府主义了?社会主义还建设不建设? 王向东仿佛一下开了窍,连连点头道:“您说的是,说的是,问题也交代清 了,您看要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建设社会主义了。” 年轻警察刚喝了口开水就吐了回去,叫道:“嘿!你他妈嘴还真是臭,回去? 明年今天你也甭惦记回去!” 正说着,外面一片人声,王向东一下就听出是王老成的嗓门了,心里不由得 突地一跳。 很快,王老成和刘师傅就进了这个屋,后面还跟着一个,是红旗轧钢厂保卫 科正衔的娄科长。刘师傅跟娄科长还没说话,王老成早虎着脸跨过来,“啪”地 一声,就给了王向东一个嘴巴:“你个丢人现眼的玩意儿,长能耐啦,跑这里来 啦!” 俩警察都走过来,说师傅您这是怎么着?老刘赶紧解释,一边上烟,王向东 鼓着腮帮子靠在墙边不出声了,他心里恼啊:老爷子也太不给人留面子了。 老警察说您先塌实住了,这里可不能乱打人,要教训孩子您回家好好教训去。 一面跟娄科长热情地打招呼,叫老战友。王老成还在愤慨地说着什么人不劝不善、 钟不打不鸣的老话。娄科长已经凑到前面,掏出一张纸来展开在老警察面前,说 :“孩子是好孩子,就是年轻不懂事,被坏人给利用了。你看,这是单位给开的 证明。” 老警察看了看,笑道:“你们不来,我正准备拘留他一礼拜让他长长教训呢。 刚才我也教育他了,他态度还不错,认识也挺深刻的,不过,这里面的责任,也 不是没有单位和家长的啊。”王老成愤怒地说;“回去我就给他带上嚼子!叫他 欢!” 娄科长虎着脸吓唬王向东:“臭小子,要不是看你爹的面子,我才不卖这个 脸!”老刘说可不是吗?人家娄科长今天歇班啊,从家里现给请来的。 又谈了几句,老警察说看在娄科长是我老战友的面子上,就给你个机会,年 轻人嘛,前途重要,不过单位也不能放松对他的教育啊,几个人都连声应承,挥 挥手,就让王向东走了。 见大伙出了屋,丰子杰脸上掠过一片希望的阳光:“老三,没事儿了?”又 急道;“所长同志,怎么还不叫我回去啊?” 老警察皱了皱眉道:“跟你说几遍啦,我不是所长。你态度不好,又是组织 者,先呆着吧,趁着天凉快好好检讨检讨自己!” “我检讨到啥时候算一站啊?” 年轻警察过去又是一脚:“操你大爷的,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