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迁,秦得利,舞伴儿 后来的几天,何迁就没了踪影,王向东也不再在惦记那事儿。又快过年了, 服装的旺季到了,买卖红火自不必说,单位那边也有好消息,厂子准备把集体宿 舍的平房拆掉盖宿舍搂,当然不能不管王向东那间小房,王老成听到消息就找毛 厂长去了,毛厂长说组织已经考虑好了,那个宿舍收回,单位给您跟林师母分一 套单元房。 王家上下大呼畅快,王老成又开始感慨,说该来的总会来,时候不到急也白 急,顺其自然最好。王向东想说当初要不是我勇猛拼杀能有今天?回头一想,何 苦拦老爷子高兴呢?要不是上面有这两个老的,他就是再勇猛,分房也轮不到他 这样的少壮派啊。 王老成还带回一个消息,说何迁还真从毛厂长那里弄到了十吨钢材。 王向东急问:“按内部价给他的?” “咳,我打听那么细干啥?我是那罗嗦人吗?不过毛厂长第一句就跟我说了 :王师父,您多晚收了个干儿子呀?呵呵,我还不能直说,那不害人家小迁吗? 毛厂长说啦,这个条子没少叫他犯难,别看他是厂长,也不能随便卖钢材,部里 一年就给他二百吨的权利,一大帮硬关系眼巴巴盯着呢。” “那就给了何迁十吨?他给老毛施了什么迷魂药?” 陈永红冷笑道:“和我们单位一样,还不是给厂长送礼?这不正之风现在是 越演越烈了。” 王向东默默算了算,何迁这小子这一倒手,就赚一万多块啊,比他辛辛苦苦 几个月折腾得也不少,不觉心中又痒又气,说着话又不能针对何迁,只能愤愤道 :“这一吨老毛至少得吃一百的回扣吧,这一年下来老家伙也发了,真他妈不公 平!”然后才转口道:“何迁这小子也不地道,顶着老爷子的帽子搂了一笔,事 情成了也不打个招呼,装孙子呀。” 王老成说:“我也不指他怎样报答咱,我还怕搅到离里面惹身骚呢。” 林芷惠感叹道:“没想到何迁这孩子还挺能用脑子,多读书是管用啊。” 王向东不服气地否决道:“这跟读书没关系。” 后来,王向东发现自己可能是有些嫉妒何迁了,他嫉妒的倒不是他赚了多少 钱,而是嫉妒他的运气。那个手提包怎么就正好叫他拣到,又怎么正好是要买钢 材的,而且他何迁又正好有老王家这样的中间关系?关键是拣钱的时候也赶得巧, 正碰上个“双轨制”。越想这小子越是运气乖巧,渐渐地由嫉妒倒有些羡慕起来。 但老王家帮他成了这样的好事,他连招呼一声都懒得来,确实叫王向东无法 释怀:妈的,哪天同学们聚一块儿了,得好好扒扯扒扯他。 王向东当然不会成天寻思这事,他还得忙他的买卖。 这天正忙着招呼顾客,外面有人干笑,王向东回头骂道:“你他妈叫蚂蚁踩 了脖子啦?一听就没别人!” 秦得利穿个光亮的人造革黑甲克,还打着花领带,小脑瓜梳理得贼亮,嘻嘻 笑道:“老三买卖不赖呀,比百货大楼还热闹。” “打住,就到这里,我还不知道你?再往下说准没好话了。今天咋这么闲? 哪股浪风把你抽来了?” 秦得利把背在后面的手向前一牵,站在身后的一个卷毛女孩就被带到身旁来, 刚才王向东只当她是顾客,也没在意,没想到是在秦得利手里攥着的,那女孩岁 数不大,五官一般,肉皮挺白,细眉毛下赫然涂抹着两片黑眼影,象刚被人痛殴 过一般。 王向东一笑,秦得利说:“我女朋友,毛毛——三哥,这就是三哥。” 毛毛把红嘴唇一咧,叫了声“三哥”,倒是大方得有些不在乎。 “行啊你。”王向东意味深长地对秦得利说。 秦得利气贯长虹地把手一挥,对毛毛说:“随便挑,喜欢哪件咱摘哪件,这 里就是咱家开的。” 王向东招呼许凤照顾一下毛毛,把秦得利拉出去问:“结婚了?” “没给你信儿?” “你不够意思啊,结婚也不告诉我一声,怕我破费怎么着?” “没给你信那就是没结呗,我急什么?这都是第三个了,恋爱比结婚幸福, 死韩三教我的。” “你他妈够潇洒,比我强,唉,结婚是没嘛意思,除了儿子好玩儿,没别的 新鲜。” “弟妹不中你的心思?” “哪呀?只能是我不中她的心思吧。陈永红也算的上贤妻良母了。可这一结 婚,就跟把小虫子装进火柴盒里似的,不能疯也不能野了,咱年轻人还真不好受。” “可惜没有卖后悔药的,嘿嘿,看利哥我多想得开!” 王向东往里瞟了一眼说:“我看你也没什么档次,这个是从菜市场拣来的吧?” 秦得利无所谓地笑道:“良家妇女能跟我鬼混么?哥们儿也是有自知之明的, 不过这种屁货就喜欢吃穿,倒好糊弄。我就是花钱买一乐儿,谁还指望将来跟她 咋样?我要娶媳妇也得找个淑女型的。” 王向东笑道:“你别告诉我你还知道啥叫要脸啊。”然后问:“还弄烟摊儿 呢?” “那多拴人?现在我玩批发了。” “行啊,水仙不开花,你也充起独头蒜来啦,哪进货?” “有人给送,是以前在南边交的一个哥们儿。” 说着话,毛毛喊利哥,秦得利嚷嚷道:“结帐是吧?今天白拿!”然后冲王 向东说:“不亏你,晚上我请你跟弟妹吃饭、跳舞,顺便给你拿几条好烟,保真, 假的还留卖呢。” 王向东说:“陈永红肯定不去,死硬鬼一个。” “不带舞伴儿有啥劲啊?我到家里请她去还不成吗?” 王向东呵呵一笑,说舞伴倒是现成的。然后把头向门脸儿里摆了一下,秦得 利仔细看了看正忙活着的许凤,坏笑起来:“你小子业余生活也挺丰富嘛——要 是这样,咱换个好玩儿的地方。” 当晚秦得利请客,一行四人坐黄“面的”去了东区。许凤本来扭捏着说不去, 架不住几个人撺掇,也就上了车,看样子还是蛮欢喜的。 吃饭前,王向东先叫许凤给打了电话,告诉家里不用担心,就说今天晚上要 盘货。打了电话,许凤也安了心。 当着许凤的面,秦得利一个劲夸王向东,说她本了这么一个老板,真是福气, 许凤看着王向东笑,说自己也觉得是福气呢,三哥很够意思,从来不把自己当奴 隶使唤。 “这叫怜香惜玉。”秦得利总算逮住了一个文词儿。 不论男女,大家多多少少都喝了些酒。秦得利跟王向东后来也不太理两个女 人了,对着脸憧憬未来,都觉得自己前程无限,听得两个女人也是欢喜,心里更 觉塌实,不觉间各自都对自己亲近的男人多了几分仰慕似的。 饭毕,秦得利说:“咱跳舞去,乐呵乐呵,潇洒走一回嘛。” 许凤说还跳舞啊,我不会。 王向东拉起她来:“走吧,利子一番心意。正好我教你,年轻人不会跳舞咋 成?” 毛毛也说:“跳舞跳舞,有日子没跳舞了,怎么着利子,还去新青年?” “新青年!那才是咱年轻人享受人生的地方。” 去了才知道,所谓新青年,其实是“新青年影院”后身的一个小门洞,进了 门洞,发现是个舞厅,虽然还是一片幽暗,不过觉得地方宽敞许多。里面正放着 曲子,何日君再来,舞顶的五彩转灯懒洋洋晃荡着,使人不觉得要沉醉了。 秦得利领着大伙摸索了几个空位坐下,自己起身去要了瓜子、茶水,回来就 跟王向东和许凤介绍说:“东区这个舞厅,别看不大,在九河挂得上号,前几年 朱德的孙子常来这里,那小子给黑了以后,这个舞厅也关了一阵子,刚开放不到 半年。九河市会玩儿的都来过这里。” 王向东笑道:“看来我是个不会玩的啦。” 秦得利笑道:“红轧组织舞会的时候,你比谁都欢,那小迪斯科蹦的,跟挨 了电棒赛的。可你到这里估计就得傻。” “屁,怎么个傻法?” 秦得利看一眼许凤,笑道:“看下面了吗?贴身晃。” 王向东扫一眼舞池,灯光昏暗,黑糊糊看得出那些人一对对确实是紧搂在一 处慢慢晃悠着,一时心热,斜看一眼许凤,许凤正望着舞池发呆,看不清脸色怎 样。 “不合适啊。”王向东对秦得利说,秦得利只是笑,最后轻说一句:“既来 之,则安之吧。有乐不找,大逆不道。” 这时一曲终了,搂在一起的舞伴们纷纷撤退,拉着手坐回去。 稍微歇息一下,音乐突然大起,秦得利一个机灵跳起来:“毛毛,老三,蹦 家伙!” 王向东问许凤:“蹦迪不?” 许凤笑着摇头。王向东说那你先坐一会儿,我呆不住了,好久没撒疯了。说 着下了舞池,伸胳膊蹬腿地动起来,一边看着许凤,许凤笑得露出两排细密的牙 齿来,在射光灯的晃动下,一闪一闪。 “嗨,那蜜怎么不下来?“秦得利猴子似的在他身边吼。 王向东说:“随便吧。” “那有啥劲?她不下来还有啥乐子?你还想留着她看画使呀?” 毛毛大叫道:“秦得利,踹你妈我脚啦!” “哪你妈那么多鸡巴毛病?!” 王向东看着这俩活宝笑起来,晃一下身子离开,游走到许凤身边,招呼道: “一起玩吧,就是瞎蹦,怎么舒服怎么蹦,不管天不管地!”许凤还是笑着摇头, 说了句什么,王向东也没听清。 王向东索性在她身边坐下,喝了口水道:“看这帮孙子多欢,你可能还不适 应,玩玩就上瘾了。要不,呆会儿我教你跳慢舞吧。” “不是刚才那种吧。” “不是,三四步那种,我们单位的舞会常跳,健康着哪。” 隔过这一阵狂乱,放了支“东方之珠”的曲子,王向东说:“来,我教你。” 许凤迟疑又兴奋地站起来,手就被王向东拉住,不觉心里一阵异样的欢喜和 羞怯。王向东拉着她的手,心里感觉软软的温暖,并没有多想,只专心地告诉许 凤怎样搭住自己的肩头,又怎样走步,许凤也是个伶俐的,一曲未终,已经能随 着他来往盘桓了。王向东笑道:“你很有舞蹈天分啊。”许凤低声笑着,不说话, 只是手心里早冒出涔涔的汗来。 曲终人散,灯光大作,王向东牵着许凤的手坐回去,两个人都觉得很自然了。 许凤显然还有些兴奋,坐下就不停地喝水,秦得利说“厕所可远”,许凤立刻红 了脸,毛毛骂道:“臭嘴,你以为谁都跟我这么好脾气的,叫你随便找乐?” 王向东凑近许凤耳根道:“她原来还是好脾气的。”许凤一下话姐了尴尬, 抿嘴偷笑,忍不住掐了王向东一把。王向东被掐得心里一热,笑得惬意,这感觉 真是久违了,好舒服啊。 又跳了一曲,许凤跟王向东已经配合的默契,跳舞这事本身对她已经够刺激, 又有王向东陪伴,不由得更加激动,甚至是有些幸福般的感觉了。从来没有一个 男人叫她有如此亲近的感觉,有好几次,她突然想象周围那些女人一样,和面前 这个男人依靠在一起,沉醉地舞蹈着,可她不敢,王向东也一直正规地带着她跳, 使她都觉得自己很肮脏了。 没等舞会散掉,王向东就提议送许凤回家,秦得利很不满的样子,说怎么也 得过了十二点再走啊,要不叫什么夜生活?一点档次没有! 电影院门口,有几辆出租车蹲客呢,王向东拉开一辆车的后门,先扶着许凤 上去,许凤在他的关照下感到很温暖,这个看上去粗犷的男人其实很细腻呢。王 向东上车的时候,她就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搭了他一把,上了车,王向东挨她坐下, 手并没有松开,似乎很自然地依旧拉着她的小手,许凤在心里迟钝一下,就任由 自己的手在他的大手里放着,一起落在座位中间。 心是那种慌乱、迷惘和甜蜜的。王向东找话道:“今天还高兴吧。” “恩,没这么高兴过。” “那就好,你平时的生活可能也太沉闷吧,我看我们每个月都出来玩一两次, 就算自己给自己的福利吧。” “那不要耽误你赚钱?” “钱是王八蛋,花了咱再赚,可这青春要是浪费了,可就没地儿找去啦,趁 年轻不潇洒还等什么时候?” 晚上交通顺利,很快就到了许凤家居住的胡同口,王向东一边扶她下去,一 边体贴地吩咐司机打着大灯,把胡同里照得雪亮,一直等许凤到了门口,冲这边 灿烂地笑着挥了两下手,王向东才叫车子离开。 许凤在门口愣了好一会儿,用另一只手握着被王向东拉过的手,脑子里混乱 着理不出个头绪来。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