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暗中发电子邮件的人 桌上的三支蜡烛点燃了两支。仇众山站在桌前,怔怔地看着墙上母亲的遗相。 遗相里的孟萍依然笑得那样恬静、那样安然,好像刚刚还在我们身边。但是她已经 死了整整20年了。 仇众山伸手取下母亲的遗相,他凝视着母亲的眼睛,轻声对她说:“妈,怪不 得你们给我起了小时候那个名字,这个世界上的难事,为什么全让我碰上了?妈, 我是您的儿子,为自己的母亲报仇,是每个儿子天经地义的事。可是,我个人的仇 恨,比起那些人做下的坏事,就显得渺小多了,妈,我现在要做的,不光是为了仇 恨,还为了正义。妈,我用我认为合适的方式,你不会怪我吧?” 照片上,孟萍笑着,什么也不说。 赵肖丽的心情本来挺好的。吃过晚饭后,她要仇众山陪她去看场电影,也没想 过要专门看哪一场,反正也就是到电影院消遣一下。电影是个爱情悲剧,仇众山倒 没什么,赵肖丽却跟着情节哭得跟泪人儿似的。电影散场了,两人夹在人群当中往 场外走,赵肖丽还沉浸在刚才影片的情绪之中,闷闷地有些发愣。 仇众山忍不住看着她笑了:“行了,别陷在电影里出不来了。” 赵肖丽叹了一口气说:“我才不会呢,电影都是假的,谁陷在里边谁傻。” “也不一定,只能说谁有同感,谁才会陷在里边。” 赵肖丽莞尔一笑,伸手挽住仇众山的胳膊说:“那都是编的,我不可能跟他们 有同感。你瞧刚才片子里那两拨人一打就打了好几代,我总觉得,人和人之间哪会 有那样的深仇大恨?只有在电影里才会有。” 仇众山不经意地膘了她一眼,说:“也许你太幸福了。电影里的深仇大恨,都 是从现实生活里来的。” 赵肖丽抬眼笑着问:“你相信?” “我当然相信。” 赵肖丽瞪大了眼:“那……你会有这种深仇大恨吗?” 仇众山看着她不置可否地反问:“你觉得我会有吗?” 赵肖丽也看着他,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 “我实在想像不出你要是恨起人来,会是什么样子。” “照你这么说,我连人都不会恨了?” “你有什么理由恨别人?虽说从小爹妈都去世了,吃过点苦,可你长大成人以 后,一直是一帆风顺,上大学,分配在城里,进机关,当秘书,以后再弄个什么官 当当,在别人眼里再顺不过了,上哪儿去体会什么叫恨?” 这时两人已走到自己的车前,仇众山站住了,他看着赵肖丽,轻声说:“仇恨 要是在一个人的心里只占一半,那他会表现得特别激烈;要是他的心已经被仇恨全 部占据了,也许,他会表现得格外冷静。” 赵肖丽被他的话说得有些愣,过了一会儿她才眨着眼睛问:“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其实电影院离赵肖丽家并不远,车开了不到十分钟就到家了。仇众山把车停在 门口,打开车门下了车,对赵肖丽说:“到家了。” 赵肖丽也下了车,期待地看着他问:“你不进来了?” 仇众山犹豫了一下,笑笑说:“不了,这么晚了。” 赵肖丽的心情骤然从一百度降到零度,她沉下脸来,一声不出地转身就走了。 走到门口,她突然停下来,回过身来,带着一脸嘲讽的神情看着仇众山,不解地问 :“暧,你这一副绅士派头是从哪儿学的?” 仇众山茫然地站在车边问:“什么绅士派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严守规则,不越雷池。” 仇众山陪着笑打岔说:“你以为现在是在电影里?这可是在你们家门口。” 赵肖丽脸上的嘲讽很快就变成了伤心,她极力抑制着自己的眼泪,说:“我觉 得你和我在别人眼里,就像—…·就像牛郎织女。” 仇众山感到心里一阵绞痛,他却依旧笑着开玩笑说:“牛郎织女?你可够神的, 咱俩几乎天天见面,哪儿像牛郎织女?” 赵肖丽再也忍不住自己的眼泪,她睁着一双泪眼走向仇众山,伤心欲绝地看着 他说:“在别人眼里,牛郎织女是挺好的一对,可他们一年只能见上一面,因为他 们之间隔着一条天河,不得不那样。我觉得,我和你还不如牛郎织女呢,人家见不 着面,可心里都装着对方,我和你看上去几乎天天见面,可是,我却觉得有一条无 形的天河隔在咱俩中间……” 仇众山闪烁其辞地笑道:“天河都出来了,那是在神话故事里。” “不,我知道这条天河在什么地方,它在你心里。” “我看咱们以后别看电影了,要不然你把生活也当电影了。” 赵肖丽猛地打断仇众山的话,怒视着他说:“听着,我并没有向你企求婚姻和 感情,可我觉得你做得有点儿过。” 仇众山已经让自己平静了下来,他坦然地看着神情激动的赵肖丽,说:“这话 我听着更玄了,我没得罪你吧?” 赵肖丽盯着他说:“那好,我问你,咱俩从毕业到现在,有多长时间了?” “四年了,怎么了?” “四年,这段时间又可以上一次大学了,咱们俩的关系该怎么往前发展,你想 过吗?” 仇众山站在车前,有些手足无措,此刻他不敢看赵肖丽的眼睛,更没有勇气回 答她的话,只敷衍地说:“我觉得,这是明摆着的,还要再想吗?” “你是说咱俩的关系就像印在书里的神话故事一样,不可能改变了吗?” 仇众山狡猾地问:“你是什么意思?想改变它?” 赵肖丽又想掉泪了,她重重地吸了一下鼻子:“我觉得你对于咱俩的关系,是 在对付,敷衍,对不能改变的现状表现出一种无奈,其实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完全 可以直说嘛!” 仇众山以不耐烦来掩饰自己心里的不安:“你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来这么一通!” 仇众山那不耐烦的口气使赵肖丽愣了一下,她的眼泪一下就出来了。“好,” 她生气地说,“这种让别人看着好,可自己过着难受的日子,我不要了!”说罢转 身朝家门走去。 看到赵肖丽那痛苦的样子,仇众山忍不住叫了一声:“等等!”有片刻的时间 他差点想放弃自己所有的计划,他不想使她感到痛苦,他不愿让自己的行为折磨到 她。这是一个好女孩,是一个特别好特别好的女孩。他冲动地几步走到她面前,抓 住她的肩膀问:“那你想要什么?” “我要你真心实意对我!” 但是,那种软弱一闪即逝。仇众山松开了抓住赵肖丽肩膀的手,他万分歉疚地 望着她,无奈地说:“小丽,对不起,可能我让你失望了。你天真、热情、善良, 除了你,我不会对任何人产生出这种难舍难分的感情,可是,我……怎么跟你说呢 ……” 赵肖丽伸手抓住他的胳膊,扬着脸鼓励地说:“说你的真心话,不用考虑我怎 么想。” 仇众山不安地看了她一眼,用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得懂的话心情矛盾地说:“好 吧,我现在……越来越不知道我自己到底是谁。” 赵肖丽惊讶地看着他:“不知道你自己是谁?这是什么意思?” 仇众山痛苦地摇着头说:“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属于这个世界的哪个部分。” “就是说,也许不属于我在的这个部分,是吗?” 仇众山想了想,点点头:“也许是。” 赵肖丽其实完全没有听懂仇众山的意思,‘她立刻着急地看着仇众山说:“我 看这完全是你那种自卑心理在作怪,你来了,我,我们全家,所有的人,全都热情 欢迎你,从来没人因为你是在农村长大的而斜眼看你。只要你事业有成,谁在乎你 是在什么环境里长大的?世界上那些有名的大人物,哪个不是从最底层的苦日子里 挣扎出来的?都什么年月了,你怎么还会有这种怪想法?” 仇众山将错就错地看着她,冷淡地说:“可越是这样,我越觉得难受。” 赵肖丽愣住了,半晌才松开还拉着他衣袖的手,万分失望地看着仇众山说: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心气特高的人,这股心气会托着你走到人生的最高境界,看来 是我错了2 ”说罢她难过地冲进家门。 仇众山看着她重重地关上家门,忍不住叹了口气,此刻他的心情有说不出的沉 重,谁不渴望美好的爱情和幸福的生活呢?可是上天注定他和她不能,至少在有些 事没有真正弄清楚以前他和她不能。让她以为是自己在自卑吧,误会着总比让她知 道真相要好得多。 赵肖丽对仇众山太失望了。她生气地开门进家,对坐在沙发上的父母连招呼也 没打,便冲进自己房间去了。 彭鼓和赵梦鸽正在商量下一步对付警察盘问的办法,看到女儿怒气冲冲的样子, 不禁奇怪地对视了一下。 赵梦鸽瞪大眼睛说:“这是怎么了?” 彭鼓冲赵梦鸽摆摆手说:“也许跟小仇吵嘴了吧,年轻人的事,咱们就别多问 了。” “不行,我不能看着我女儿受委屈不管,你明天问问仇众山,他到底怎么欺负 我们小丽了?” 对于赵肖丽那炽热的爱情,仇众山的心里既矛盾又痛苦,这矛盾和痛苦的心情 已经折磨了他不止一天两天了。他回到自己的小屋,默默地进了屋,来到桌前。桌 上三支蜡烛立在那儿,一高两低。仇众山望着墙上照片上的母亲,柔弱地说:“妈, 小丽是个好人,您要是在世,您也会喜欢她的。可我真的不知道我到底是谁,所以 我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她……” 仇众山无声地坐在母亲的遗相前,回想起四年前的往事。那时候他和小丽都刚 刚大学毕业,他们已经谈了有一年的恋爱了。本来以仇众山的品学兼优,他完全有 希望留校任教,但是他却一心想到赵肖丽家所在的那个城市去。赵肖丽听到这个消 息高兴得不得了,立刻鼓动在市委任职的父亲接收仇众山。 事情顺利办成了。赵肖丽像一只欢快的小鸟,给他打电话,让他立刻来。他接 到电话后二话没说,拎上早已准备好的简单行李便来了。 他还清楚地记得他刚下火车时的情景。赵肖丽扎着一条活泼的马尾辫,穿着白 T 恤、白布纹裤、白运动鞋,红白相间的小方格衬衣被她随意地系在腰间,那模样 既青春又俏皮,她欢叫着迎上来,不管车站上那么多的人,扑上来搂住他便在他脸 上吻了一下,那时候他的心里同她一样也充满了幸福和欢欣。 “你这家伙可真有福气,我把情况跟我爸一说,我爸连眼都没眨就同意了!” “那还不是你这宝贝闺女的面子大?以后,我会好好报答你爸的。” “我爸用不着你报答,你就好好报答报答我吧!” “行!那咱现在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 那时候两个人的笑是那么开心,实在太开心了。 “瞧把你乐的!” “真的,你想不到我有多高兴。” “说给我听听,你高兴什么?” “我终于能在这个城市扎下根了……” 听到这句话,赵肖丽突然生气地把头转向一边。那时候她一生气他就不知所措 了,又心疼又担心:“怎么了?怎么了?” “你的意思是说我不过是你留在这座城市的跳板。” 他惶然地抓住她的手,甜蜜地对她说:“这叫什么话,在这座城市扎下根来, 不就是为了跟你在一起嘛。” 她还生气:“别解释了,女人永远是你们男人的工具。” “真的,我可能说的不那么直白,可说穿了,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告诉你,你要是拿我当跳板,我饶不了你!” “我就是拿你当跳板,到最后也得摔在你眼前。” 她盯着他,这才转嗔为喜。她喜一时怒一时的表情是那么好看,那时候仇众山 怎么也看不够,直到她含羞带怯地伸手去捂住他的眼。 他还记得跟她并排一起坐在出租车上从车站往市里去时的情形。他打量着这座 城市,目光中有感慨也有新奇。小丽调皮地拿手在他眼前晃着笑他:“瞧你跟刘姥 姥似的,以后别看烦了就行。” 仇众山恳求说:“小丽,咱们先去建委报到吧,然后再去你们家,那样我心里 踏实一点。” “报到着什么急?我都替你说好了。” “建委给我安排什么工作,跟你说了吗?” “现在跟你说了也没关系,反正已经定下来了。你去了以后,给建委彭副主任 当秘书,对你来说,易如反掌。” 仇众山心中一紧:“彭副主任?叫彭什么?” “彭鼓。就是那个敲起来嘭嘭响的鼓。”说完她大笑起来。 他没有笑,他的心一下被这个名字揪住了。他的眼前仿佛浮现出母亲惟伴的面 容和哭喊的声音:“还有一个……叫彭鼓……” “你怎么了?” 他赶紧收回神来,神情有些不自然地问:“你们家跟彭副主任是什么交情,他 怎么那么听你的?” 她得意地一笑:“你猜猜?现在我不想告诉你。” 他急怒失声说:“你必须告诉我。” 她愣了一下:“为什么?” 他这才发现自己失态了,忙解释说:“我想靠自己做出点事情来,现在你帮了 我这么大忙,我将来又得在他手底下工作,我总得知道为什么吧?” 她又笑了,依旧卖关子说:“这个不难,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然后,车很快便在一所独门独院、装修完好的小楼前停住了。他几乎有些不相 信她们家居然住着这么好的房子。就在他惊诧之际,门开了,一个戴着一副近视眼 镜,显得是那么儒雅可亲的长者出现在他的面前,长者笑容可掬地向他伸出手来说 :“来了!欢迎!” 这时小丽带着一脸俏皮的笑,出其不意地向他介绍说:“这位就是市建委彭副 主任。” 这一言犹如晴天霹雳,他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停下来,脸上的笑也僵住了。那一 刻母亲憔悴的脸又浮现出来。 “怎么了大学生,上了大学连手都不会握吗?” 他很勉强地抬起手。正在这时,小丽在一旁轻拍一下把他的手打开,对彭鼓说 道:“爸,别难为他了。” 他这才大吃一惊地发现,这个彭鼓不仅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更要命的是他居然 还是自己心爱的女友的父亲。他结结巴巴地瞪着她问:“你叫他什么?” 她一笑:“这下你明白了吧?” “可是你姓赵!” 她笑得更厉害了:“我们家是我妈说了算,我姓的是我妈的姓。” 他的心像是一下就被撕裂了,人也仿佛处在五里迷雾之中。 她说:“发什么愣啊,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彭鼓亲热地拉着他的手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小丽跟我说了你很多情况,我身 边正缺一个能干的年轻人,这可以说是举贤不避内。当然,以后在工作中,我不会 因为你是小丽的朋友,就放松对你的严格要求,你也不要因为有这样一层关系,就 放松对自己的严格要求。” 他仍在发愣。彭鼓却以为他是被自己的话说懵了,大度地笑笑说:“好了,工 作上的事,以后慢慢谈,先吃饭吧!” 后来,他就像做梦一样被彭鼓领进了办公室。他分配给他工作,教他做这做那, 彭鼓对他显得格外有耐心:“我这里主管全市的工程建设项目,工作内容很繁杂, 责任也很重,城市要发展,管理要进步,这是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你先适应一下 情况,这个过程一定要快,年轻人,这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适应一段时间以后, 我会马上给你加担子。” 他听着他的话,脑海里却不时浮现出母亲仇恨的目光。 “你怎么了?” “没怎么,我听着呢……” “小仇,干工作,注意力一定要集中,这是最基本的,就像你在大学里上课一 样。我是个做过秘书的人,我知道这工作的重要。干好了,你能学到在别的岗位根 本学不到的东西。很多现在做领导的人,都是从做秘书开始的……” 他听着听着又走神了。 “你在听吗?” “我听着呢……” 彭鼓注意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没事……昨晚上……没睡好……” 彭鼓立刻关心地问:“是不是单身宿舍里太吵了?要不你去跟办公室王主任讲 一下,换个地方?” 他忙说:“不用不用,我住那儿挺好的,一开始……可能不太习惯……” 彭鼓笑了:“你很快就会习惯的,而且必须尽快习惯这里的一切。” 他看着他勉强说:“我……会习惯的……” 从知道赵肖丽的父亲是彭鼓之后,他就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对待她好了。很多事 说起来情况太复杂,他知道跟她解释起来一定太困难。于是他忍着,什么也不说, 但是他再也不可能对她像从前一样了。 他记得有一天小丽挽着自己的胳膊,在海滨公园里沿着海边散步。 她问:“我爸对你好吗?……嗯?” “……挺好的” 她开心地说:“我问过我爸,他说你干得不错,比他原来用过的秘书都强。” 他无法掩饰自己心中的不安:“可我不知道我还能干多久”这是什么意思?“ 但是他又不能不掩饰:“不是,我是说,咱俩这关系,会不会给你爸惹什么麻 烦……” 她羞涩地一笑:“你操这个心干吗?就算真有人说闲话,也有我爸在前边顶着 呢!他要是连这么点小事都顶不住,能坐在那个位置上吗?再说了,这也得看你呀, 你干得好,别人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行,就冲你,我也得好好干……” 她说:“我爸跟我说了,只要你干得好,以后适当的时候,给你换换岗位。” “不用,我就在这岗位上挺好……” “我爸既然说了,就肯定会做,他答应我的事从来没食言过。我爸跟我可好了, 小时候,我天天粘在他身上。我跟我爸好得连我妈都嫉妒,有一次……” 他突然控制不住自已了,眼睛通红地瞪着她吼道:“别说了!” 她被吓坏了,张口结舌地问:“怎么了你?”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掩饰道:“对不起,我从小就没人疼……” 她的眼眶慢慢湿润了,温柔地靠在他的肩上说:“对不起,是我不好,忘了你 的身世。好了,别想你小时候的事了,你小时候缺的,现在我都给你补回来,只要 你对我好,我爸我妈就会像你的亲生父母一样对你好……” 这些话在他听来却心如刀割一般的难受。她不懂,她什么都不知道!自己告诉 她的所谓身世只不过是他童年生活的一些片断,那些藏在他心灵深处的东西,她一 点也不知道。彭鼓有一次倒是试着问过他的身世。那是他在彭鼓身边工作有两三个 月的时候。 那天他把彭鼓需要的一些资料给他送到办公室去。彭鼓正拿着他的档案在翻看, 看见他进来和蔼地问他:“你在我这儿工作也有一段时间了,还适应吗?” 他违心地说:“挺……挺好的。” “你好像总有什么心事?” 他一怔,忙说:“我?没有呀?”他稳定了一下心绪,得体地笑着说:“我能 到您身边工作,是我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我还能有什么心事。” “你瞒不过我的眼睛。”他说,然后他拍拍面前的档案夹关心地问:“你家里 还有些什么人哪?” 他看看他:“我家里?没人了,就我一个。” “就你一个?你不会是孤儿吧?” “我就是个孤儿,怎么,小丽没跟您说过?” 他内疚地说:“她说过一两句,我没在意。今天看了你的档案,才发现你怎么 什么亲人都没有?” “我奶奶说,我还没记事的时候,我爸就死了,后来没几年,我妈也去世了, 我是奶奶拉扯大的。” “哦……你爷爷呢?” “我八岁那年,爷爷病死了。” “奶奶还健在吗?” “不在了,我十八岁那年,奶奶也去世了……” 彭鼓一脸的不忍之色,他摇着头感叹地问:“这么多年,一直是你一个人?” “对,我一个人。” “看来你吃过不少苦哇,一个农村孩子,靠自己一个人拼,考上大学,真是不 容易,我很欣赏你的勇气和毅力。众山,以后不要老是心事重重的,你的亲人都不 在了,我们一家就是你的亲人,你在我们家,就像在自己家一样……” 他听着,头越来越低。 “怎么了?你不愿意?” “不……” “我希望,你小时候的悲剧不要影响你的今后。”他鼓励地拍了他一下,笑道 :“年轻人,振作一些,你的一辈子是属于你的,属于明天和后天。懂我的意思吗?” 他努力稳定着自己的情绪,慢慢从嘴里吐出两个字:“我……懂。” 就这样,一晃四年过去了。四年里彭鼓对他越来越器重,但他跟小丽的关系却 越来越疏远,这不是他的初衷,但他却无法改变这个事实。在情与仇之间,他已进 退两难了整整四年,现在,他再也不能犹豫不决了。仇众山望着母亲的遗相,沉声 说:“妈,您放心,我一定不会忘记您受过的那些苦!” 第二天一大早,仇众山跟往常一样,将前一天的环路工程进度报表送到彭鼓的 办公室去。进门时彭鼓正翻看着一沓文件,仇众山叫了一声“彭主任”,便把报表 放在了他的桌上。 彭鼓没抬头,“嗯”了一声。仇众山进退两难,只好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儿, 彭鼓才合上文件夹,抬头问:“你跟小丽怎么了?” 仇众山知道瞒不过去,敷衍说:“没怎么呀!” 彭鼓膘了他一眼说:“没怎么?要是真没怎么,小丽不会是那个样子。” 仇众山苦笑一下说:“绊了两句嘴,还没等我哄她呢,她就跑回家了。” 彭鼓以过来人的口气对他说:“男人对女人一定要宽容,吵什么呀?” 仇众山点头说:“是我不对,回头我跟她解释一下。” 彭鼓忍不住笑了,理解地说:“当着我的面,不要认错那么快,我虽说是做父 亲的,是非还是懂的。小丽从小娇惯坏了,有些任性,你们俩有时候闹点别扭,错 不一定在你。你们俩的事,你们好自为之,不要闹到她妈妈面前就行了。来,你坐 下。” 仇众山搬了一张椅子坐到彭鼓面前。彭鼓看着他说:“我想跟你说的不是这个。 我问你,你经常跟吴天利在一起?” 仇众山早有准备地说:“是汤总跟您说的吧?吴天利让我帮他持持合同,估计 是该留的留,该毁的毁。我一看,这不是正好摸底了吗,就答应了。有什么问题吗?” 彭鼓挥挥手说:“没有,我随便问问。” “您要看看吗?” “你把它拿过来。” 仇众山什么话也不说,转身回自己的办公室把吴天利让自己秘密帮着整理的那 些东西全部拿到彭鼓的面前:“都在这儿了。” 彭鼓微笑着看了看仇众山,说。“我先看一看,半个小时之后你再到我这里来。” 仇众山说:“行,没别的事,我忙我的去了。” 半个小时之后,仇众山如约来到彭鼓办公室。彭鼓已将大部分东西都看完了。 他让仇众山坐到他的对面,举着手里的东西问:“这事都有谁知道?” “一共三个人。” “谁?” “吴天利、我,还有您。” “也就是说你给我的这些东西,除我、你和吴天利之外,没别人看过?” “没有。” 彭鼓抬起眼看着仇众山说:“好,你把这些材料做一个副本,给公安局郑牧他 们送去一份。” 仇众山一愣:“为什么?” “反正他们早晚会知道,不如现在就给他们,争取点主动。” “这……” “有什么不妥吗?” 仇众山小心地问:“您怀疑有人已经让他们知道这些情况了?” 彭鼓叹了一口气,深思地说:“我尽量不这么想。知道这些情况的不可能是外 人,可现在事到临头,人为自己以后多想想也是人之常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就随 它去吧!” 仇众山提醒说:“可是……这样一来,常总不就被牵连进去了吗?” 彭鼓自嘲地反问:“他还没被牵连进去吗?” “好吧。那我就去送。” 彭鼓看了仇众山一眼,说:“看样子,你有别的想法?” “没有,您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 “你瞒不了我,你心里肯定不这么想。” “事情关系到方方面面,我怎么想,并不重要。” “说说看,你怎么想对我很重要。” “我?” “对,你” 犹豫了一下,仇众山对彭鼓说:“我觉得,现在没必要这么着急把材料交给公 安局。” 彭鼓一愣:“是吗?” 仇众山说:“您现在把材料交上去,只会有两个结果,一个是吴家父子马上就 会把您当做眼前最大的敌人,他们要是携起手来对付您,您就是双拳难敌四手了; 二是常总的一些情况一旦被郑牧掌握,那想证实这些情况的人,目前就只有您了, 吴家父子是不会痛痛快快认账的。所以,我认为交材料上去无异于弓伙烧身。” 彭鼓听了这话不禁满意地连连点头说:“有道理。这样吧,材料还放在你那儿, 什么时候用,再说。” 仇众山伸手接过彭鼓递过来的材料说:“我会妥善保管的。还有别的事吗?” 彭鼓忽然愉快地看着仇众山问:“要是现在给你换个地方,你愿意吗?” 仇众山毫不犹豫地说:“不,我觉得我在现在这个位置挺好。” “秘书这个位置,从来都是个跳板,你真的没想过?” 仇众山一脸诚恳地说:“对以后也许是这样,现在不行,我现在的位置,没人 替得了。” “这么自信?” “实际情况就是这样,我现在离开了这个位置,也许就没有以后了。” 彭鼓满意地看着仇众山,笑着说:“你话里有话呀。不过难得你能看得这么远。 好吧,以后再说。” 仇众山微微一笑:“要是没别的事,我先忙我的去了。” 彭鼓点点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走出办公室的门。 一天多的明查暗访使鲁梅大有收获。她向郑牧汇报说:“他们往鹭园餐厅压支 票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而且每次数额都不小,可见这帮人挥霍国家的钱吃喝玩乐, 已经是随随便便的事了。” “嗯,五福汽车城那边呢?”郑牧问。 “汤显龙态度很不好,遇到关键性问题又躲躲闪闪的,我准备再去攻他一下。” 郑牧提醒说:“要攻就从根本问题上攻,还要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 鲁梅想了想,问:“这样好不好,我先了解清楚当初有关工程的详细规划,再 找出市里面批准的预算,根据预算核实他们的执行情况,几个方面一对,如果有问 题,他们的马脚不露也得露了。” 郑牧一锤定音:“好,再催催他们!” 突然,桌上的电话铃响了,鲁梅接起电话:“重案组……知道了。队长,电脑 室又有你的邮件。” 郑牧的眼睛一亮,快活地说:“小鸟又给我们发消息了。” 果然不出郑牧所料,小鸟这次的情报使环路工程款案又打开了一个大缺口。那 是两份文件。一份是以常雨林为法人代表的宏明公司,向市建委打的购买两千万元 工程机械的报告,另一份则是宏明公司与以汤显龙为法人代表的恒通公司签订的租 用工程机械的合同,只不过合同上将租用美其名日试用。这一买一租之间就差着上 千万元资金呢,那么这笔钱到哪儿去了? 郑牧一拍桌子,吼了一声:“查他!” 重案组立即对此进行了全面调查。郑牧直接去恒通公司核对他们手里和宏明公 司签的合同是否与举报的一样,王小刚和鲁梅秘密调查与恒通公司总负责人汤显龙 有关的一切产业。 恒通公司内,郑牧手里拿着他们保存的与宏明公司签订的“试用”工程机械的 合同,仔细地看着。保管这份合同的恒通公司主管工程机械设备的经理坐在他对面, 不安地看着几个公安干警。 郑牧确信这份合同和“小鸟”送来的那份一模一样,他抬眼问:“能给我复印 一份吗?” 主管工程机械设备的经理忙说:“能,当然能!”他叫来秘书,把合同拿去复 印了。 郑牧看着他不解地问:“你们是销售工程机械的,怎么会签出这样的试用合同?” 主管工程机械设备的经理干笑了一下,有些慌乱地说:“那么大的工程,设备 使用量也那么大,人家当然要用最好的设备了。” 郑牧点醒他说:“你是所答非所问。我问的是为什么试用?你不是卖设备的吗?” “人家先用着,觉得合适再买呗!” 郑牧盯着他问:“要是觉得不合适,而且新设备已经用成旧设备了,你的生意 还做不做?” 经理陪笑说:“不会的,谁都得讲个信誉……” 郑牧嘲讽地望着他:“你的信誉够高的,动了不少脑子,而且办法也多。” 经理不知道郑牧是讽刺他,笑笑谦虚地说:“您过奖了。” 郑牧突然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弯:“不过我看,你们之间是以试用为名。” 经理脸上一紧:“您这是什么意思?” “你就直说是租多好?干吗还绕那么大一个弯子?” “租?”主管工程机械设备的经理忙摇着手大声说:“不不不,确实是试用。” 郑牧步步紧逼地问:“那么大一笔工程设备款拨到你账上,你就让人家试用一 下就完了,这到哪儿能说得通?” 主管工程机械设备的经理又干笑了一声,说:“你要是连合同都不相信,我就 说不出别的了。” 郑牧猛地站了起来,怒视着欲盖弥彰的恒通公司工程机械设备经理,义正词严 地说:“你说不出?我来替你说,钱汇到你这儿,你们签个试用合同,设备工程用 上了,有机械在转,有车在跑,谁也不会再问钱到底上哪儿了,而其实你们只是租, 租和买之间的巨大差价,就成了你们做其他生意的资金。真聪明,真是精商,精到 家了!” 主管工程机械设备的经理听到这番话头上开始冒汗了,他也慌忙站起身解释说 :“郑队长,不是呀,不是你说的这样!” 郑牧冷笑一声,恩威并重地看着主管工程机械设备的经理说:“我会证明我的 话的。你看不出来吗?现在我是在给你时间,给你机会,你要是连这一点都不明白, 以后谁都帮不了你了!” 主管工程机械设备的经理撑不住了,他紧张地擦着额头上的汗,说:“你…… 你让我想想……” “那就好好想想,但不要光想怎么来对付我,我如果一点都不知道你们之间的 内情,是不会贸然来找你说这些的,好好想想吧,打电话给我。”说罢,郑牧扔下 自己的一张名片,带着随他一起来的两个干警大步走出了经理室。 经理怔怔地目送他出了门,慌忙拿起电话。 与此同时,鲁梅和王小刚也查到,市内一家停车场内保管着几十辆没上牌照的 进口新车,新车的车主正是五福汽车城的主人汤显龙。他们还从停车场管理员那儿 了解到这批车只是最近才进来的,在那之前五福汽车城已经进了好几批同样的车了。 事情查到这儿,汤显龙无论如何也坐不住了。他心惊肉跳地找彭鼓来商量怎么 办。两个人坐在汤显龙的车内,汤显龙百思不得其解地对彭鼓说:“我担保我的合 同做得天衣无缝!那差的可是十万八千里呀,他们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彭鼓心虚地叹了一口气:“咱们在明处,人家在暗处,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一 直盯着我们哪。” 汤显龙着急上火地说:“那些钱现在可不能再趴在汽车城账上了,得想办法转 出去!” 彭鼓极力地思索着:“转出去?是得转出去……可转哪儿最保险呢?”车里两 个走投无路、四面楚歌的人像两只绝望的困兽,还想做最好的一搏。 他们急了。这一点仇众山看出来了。因为他发现汤显龙把五福汽车城账上的所 有现金都挪到赵肖丽所在的研究所账上,作为与研究所合作开发一种他们正愁没有 资金运转的科研项目的费用。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把一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多科 研经费的老所长激动得不知说什么才好,连站在旁边为所里搭线的赵尚丽也感动得 心里热乎乎的。 头发花白的老所长双手紧紧地握住汤显龙的手,激动地说:“我说昨晚上我怎 么老睡不着呢,原来有这么好的事等着我们呢!” 汤显龙扬着一张胖脸看着赵肖丽说:“所长,这件事,是小丽在中间牵线搭桥, 到年底评功摆好的时候,可别忘了我这个大侄女!” 老所长忙连声答应说:“汤总,我们这个开发项目连部里都很重视,早就等着 我们拿成果出来,可我们就是苦于没有科研资金,你可真是雪中送炭哪!这个项目 要是成了,头功是你,然后就是赵肖丽!” 汤显龙假公济私地客气说:“这么好的事,我们出点力,那是为国家做贡献嘛, 你别那么客气。这笔钱你就先用着,如果不够马上让小丽告诉我,我给你nJ兜着底!” 老所长百般感慨地握住汤显龙的手说:“要是所有的企业家们都能像你汤总这 样,何愁事业不兴啊!” 汤显龙居然也被自己的“高尚”举动感动了,他一挥手,豪气冲天地说:“别 给我戴那么高的帽子,不就是出了点钱嘛!” 老所长将话说到了正题上,他看着汤显龙,征询着他的意见:“我们用这笔钱 也得出师有名啊,汤总,你看我们是算联合开发呢,还是等将来搞利润分成?” “怎么都行,只要你把这笔钱用在好事上了,让小丽脸上有光,我这边是什么 名分,无所谓!” 老所长激动地与汤显龙握手,眼里已闪出泪花。他这一辈子从来也没有见过这 么慷慨、这么无私的企业家。他居然不图名不图利,一心想为国家做贡献。 汤显龙握住老所长的手开玩笑说:“别别,你一激动我也跟着激动,回头再激 动出个好歹来就没意思了。咱们得好好庆祝一下,今天我做东,你挑地方!”所长 已激动得说不出别的话,只顾一个劲儿道谢。汤显龙回头对赵肖丽说:“叫上你爸 和众山,为这事咱们应该好好聚聚!” 仇众山对汤显龙玩的把戏心知肚明,他那是想洗黑钱。但看着赵肖丽和老所长 被蒙在鼓里他干着急没办法。他想找机会提醒赵肖丽一声,但她还在为那天晚上的 事生他的气,故意不理他。 鹭园酒家的单间,汤显龙、老所长、赵肖丽、彭鼓、仇众山五人围着一桌丰盛 的酒菜,桌上老所长道谢之声不绝于耳,彭鼓端坐主席,依然酒菜适度地应酬着, 赵肖丽不停地为长辈们倒着酒,却独不理睬仇众山。 彭鼓早注意到了这一切,他看了仇众山一眼,示意他主动一些。仇众山会意, 主动为所长和赵尚雨夹菜。所长客气地说:“多谢,多谢,我自己来。”赵肖丽却 仍然不吃他夹的菜,脸色也像原先那样冷漠。 酒过三旬、菜过五味,不胜酒力的老所长兴奋地举起酒杯,站起身对汤显龙说 :“汤总,能结识你这样有远见卓识的企业家,是我们科研人员的幸运,来,我敬 您一杯!” 汤显龙也忙站起身,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彭鼓说:“哪里,要敬你得敬彭主任, 这才是真正的后台老板!” 彭鼓急忙摆手:“不能这么说,项目是你们两家做的,我不过是个陪客。” 赵肖丽看几个前辈那么愉快地在一起说说笑笑,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她对大 家说了声:“对不起,我出去一下。”说着便站起身去洗手间了。仇众山不失时机 地跟了出去。彭鼓看在眼里,禁不住微微一笑。 终于有跟赵肖丽单独在一起的机会了,仇众山手揣在裤子口袋里,在卫生间门 外溜达。一会儿,赵肖丽出来了,仇众山忙迎了上去。赵肖丽看见他,以为他是来 为那天的事道歉的,心里已不生他的气了,忍住笑说:“你倒真会找机会,我还没 原谅你呢。” 谁知仇众山却将她拉到一边板着脸说:“小丽,没功夫跟你闹别扭了,我有急 事要跟你说。” 赵肖丽一听这话,警惕地甩开他的手瞪着他说:“又是不能用这笔钱?” 仇众山说:“你要是听我的,就告诉你们所长,这笔钱转过来之后,千万先别 用。” 赵肖丽不满地顶了他一句:“不用?那转它干吗?” “等事情过去了,再用也不迟嘛!” 赵肖丽不解地瞪着他:“事情过去了?什么叫事情过去了?” “这不是明摆着吗,常总的死因还不清楚,上边又在查环路工程的事……” 赵肖丽沉着脸打断了仇众山的话,她生气地说:“常叔的死,还有查什么环路 工程,跟我们所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打个比方,你出了一身汗想洗个澡,水龙头一开,先流出来的 是脏水,你是等干净水出来了再洗,还是就洗脏水?” 赵肖丽瞪眼看着一脸严肃的仇众山:“什么干净水脏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仇众山看跟她一时半会儿讲不通,泄气地叹了一口气,转身便走,边走边说: “跟你一句两句说不清,你问问你爸就知道了。” 席间两人像乌眼鸡似的,谁也没有再跟谁说一句话。但赵肖丽越想越觉得仇众 山不会无缘无故三番五次地阻止这件事,也许这其中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不 愿胡乱猜测,决心向父亲问个清楚,爸爸总不会害自己吧! 可谁知她刚问了爸爸一句:“爸,龙叔他为什么要把那么多钱都放在研究所啊?” 彭鼓便不快地瞟了她一眼说:“给你钱还不好?问那么多干吗!以后这种事你少操 心!”之后一直到仇众山把他们父女俩送回家,彭鼓还沉着脸,进了门谁也不理便 朝自己房间走去。 赵肖丽追到他身后生气地问:“爸,你倒是说句话呀,这事我到底怎么交待呀, 啊?” 彭鼓不耐烦地说:“你都那么大人了,什么事还都得我说?你们自己想怎么交 待!”说罢头也不回地走进自己房间。 赵肖丽受了顶,一脸委屈地看着仇众山:“我爸这是怎么了?” 仇众山示意她别再说什么了。赵肖丽想想自己又没有什么错,也生起气来,几 步走出家门,回身叫仇众山:“你出来一下。” 仇众山跟了出来,看她一脸怒气,抢先说:“你不会是想把跟你爸的气撒到我 头上吧?” 赵肖丽看着他认真地说:“现在就咱们俩,能告诉我了吗,那笔钱到底是怎么 回事?你为什么不让我用?” 仇众山看了她一眼,实话实说:“也许,这笔钱牵涉到环路工程款的一些问题, 可能会牵涉到你爸。” 赵肖丽吃惊地看着他:“什么意思?这钱是黑钱?” “至少不那么干净。”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说?” “我已经跟你说了。” “为什么不跟我爸说?” 仇众山犹豫了一下:“你爸比我知道得更清楚。” 赵肖丽这一下真急了,她跺着脚冲仇众山嚷:“你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事?” 仇众山看着她,敷衍着说:“这仅仅是我的猜测,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不可能!你肯定知道得一清二楚!要是我爸有什么事,你肯定是同谋!” 仇众山看着赵尚丽因生气而更加动人的脸,不禁笑了笑。 “你笑什么?!” 仇众山笑道:“我笑你怎么用了这么个词。我是同谋?不错,我是处在同谋的 位置上,可我不是,你别忘了,我决定不了任何事情。” 赵肖丽着急地抓住他的胳膊摇晃着问:“那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提醒他? 你把你自己当什么了?一个局外人?” 仇众山的脸变冷了:“我不是局外人吗?” 赵肖丽愣了一下,松开了自己的手,她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仇众山说: “你想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是吧?没想到你一到关键时刻就忘恩负义!” 仇众山也看着她,不示弱地问:“按你的说法,我只有把所有的事都大包大揽, 才叫知恩图报是吗?” “至少你不应该袖手旁观!要不是我爸力排众议,你能留在这个城市里吗?” “当然不会这么顺利。对这件事我非常感谢你们父女俩,可如果我面临的是坏 事,我也大包大揽吗?” “坏事?我不信!” “那好,我就说一丁点给你听一听。环路工程款一拨出来,有的人用它炒股, 有的人用它洗钱,有的人用它倒地下黑买卖,有的人用它挥霍,有的人用它给自己 置办产业,简直就是一场侵吞国家资金的比赛!国家的钱是从哪儿来的?那是老百 姓交的税,是老百姓辛辛苦苦挣下来交给国家的,他们绑在一块儿黑这些钱,能说 是好事吗?” 赵肖丽愣住了,她从来没有听过这么肮脏的事,她张大着嘴惊讶万分地问: “这……这是真的吗?” 仇众山不置可否地说:“我不强求你相信,可是,如果这些都是真的,你还能 说我是忘恩负义吗?” 赵肖丽盯着他说:“原来你心里有一本账,时时准备把你自己摘出去!” 仇众山缓和了口气说:“不是你说的这样,我是在坚持我做人的原则,我不想 同流合污!”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爸爸?!” 仇众山看了看赵肖丽,没回答。他觉得跟她说彭鼓是最说不清的。 赵肖丽仍旧逼问:“他们一个个都完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仇众山生气了,他瞪着赵肖丽质问:“我是谁?他们是谁?他们都是手握重权 的人,这样做是什么性质,还用我说吗?!” 赵肖丽的眼圈一下红了,她哽咽着说:“你只想你自己!” 仇众山的心软了,每次面对她的眼泪他都无法做到视若无睹。他叹了一口气走 到她身边,轻声说:“小丽,你误会我了,在这些事情当中,我惟一不想伤害到的 就是你,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事情可能早就不是这样了……” 赵肖丽噙着眼泪盯着他沉声问:“就是说,不是因为我,我爸也早就成了你的 阶下囚了是吗?” 仇众山被赵肖丽那饱含冷漠和失望的眼光震了一下:“他不是我的阶下囚。” “那是谁的?” 仇众山心烦意乱地甩手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 赵肖丽流着泪,她今天才发现,他根本就不是自家人。从前她以为他是自卑所 以才难以融入她的家庭,现在她明白了,不是的,他是怕将来受牵连,他真是个聪 明人,傻的只有自己,满心以为他早晚会娶了自己,真真正正地成为自己家里的一 员,现在看来,他早就不准备这么做了。她觉得自己的心已经碎了,浑身一点力气 也没有了,只有眼泪在使劲地流。她绝望地看着仇众山,摇着头轻声说:“你不用 再跟我说什么了,我恨你!我想马上就忘了你!再也不想见到你!”说罢回身冲进 家门,“嗵”地一声巨响。 仇众山的心也冷了,他看着她的背影,默默地站了会儿,自言自语地说了句 “再见”,然后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