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又一起奇怪的谋杀 下午4 点多钟,公安局申请拘捕汤显龙的报告刚刚上报,彭鼓便从小道得到了 这个消息。顾不上多想,他匆忙带上仇众山赶往汤显龙处,一见汤显龙他便焦急地 说:“肥龙,市里边有人给我通了消息,事情已经不对了,你快走,钱先别管了, 等你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再想办法把钱给你送去。”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汤显龙反倒不怕了,现在他心头最气不愤的事是怎样对付吴 氏父子,他看了彭鼓一眼,阴沉着脸说:“你怎么吓成这样?就算我明天被毙了, 今天也得让吴家的人给我当垫背的!” 彭鼓急道:“告诉你别意气用事你就是不听,快走,不然就来不及了!” 汤显龙这才愣了一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之后,他突然爆发了,挥舞着双手 愤怒地冲彭鼓叫起来:“咱们都一块儿混了三十多年了,怎么会背到这分上!” 彭鼓脸色铁青地央求道:“肥龙,我还得怎么跟你说,啊?你就听我这一次行 不行?”说着,他转头命令仇众山:“帮你龙叔准备准备,马上动身!” 汤显龙喘着粗气嚷:“不用!”。 仇众山站住了,他冷冷的眼神像两把暗藏的利剑一样默默地射向汤显龙。 彭鼓来通完消息立刻就走了。他一走,汤显龙神情沮丧地把大摞摞提的文件从 文件柜里搬出来,放在桌上。看着这些原本可以从从容容办理的东西今天必须一下 处理完,他突然控制不住地发起火来,发疯一样把文件夹统统扔在地上。刹那间纸 张飞扬,屋里立即狼藉一片。汤显龙喘着粗气站在屋子中间,怎么也想不明白事情 突然就变成了这种无可挽回的地步。 就在这时,他桌上的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汤显龙根本没有什么心思接电话, 他烦躁地冲过去把电话拿起来,又重重地扣上。过了一分钟,电话铃声又换而不舍 地响起来,那往常熟悉的“叮叮”声今天听起来是那么刺耳、那么不可忍受。汤显 龙盯着电话,像是盯着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他真想拿起这玩意来摔碎了它! 但是,电话铃声一阵紧似一阵。或许是鼓子打来的?汤显龙终于忍不住了,一 把抓起电话没好气地问:“喂?” 奇怪,汤显龙听到电话里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汤总,这么快就要走哇?” 这声音不像吴天利,不像吴宝明,不像汤显龙熟悉的任何一个人,但是他却知 道汤显龙要走?这件事只有彭鼓和仇众山知道啊,汤显龙不禁一怔,警惕地问: “你是谁?” 那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阴森森地说:“汤显龙,听好了,你要走可以,可有的事, 必须先有个了断。” 汤显龙心慌地冲电话叫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是谁呀?” “这你别管,我现在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不然的话,你想溜可没那么容 易。” 汤显龙心里咯蹬一下,他极力抑制住自己的紧张情绪,怒声问:“你想干什么? 告诉你,我谁也不怕!” “那正好,你不是一直想替常雨林报仇吗?我给你这个机会。” 汤显龙愣了一下,对着电话嚷道:“我还是那句话,谁杀的林子,我就是抵了 命,也跟他拼了!” 阴阳怪气的声音居然笑了,说:“那好啊,咱们见上一面,我倒要看看你有多 大本事!可你记住了,一个人来。” 汤显龙是最经不住激的人,听到这话不禁血往上冲,头上的青筋也一根根冒起, 他愤怒地大叫道:“行,你要是有种、咱们一对一!” “当然一对一。晚上7 点半,咱们西山松柏亭见。” 汤显龙还想再说什么,可对方已把电话挂断了。他是谁呢?听他说话的意思常 雨林是他杀的!而且,他对汤显龙的一举一动都很熟!但是他是谁?汤显龙又惊又 怒地挂上电话,然后像一头困兽一样在屋里踱来踱去。 彭鼓最后一次听到汤显龙的声音是下午7 点钟左右,因为不放心,他想确认一 下汤显龙是不是已经走了,于是他拨响了汤显龙的电话,电话通了。 “喂?” 一听是汤显龙怒冲冲的声音,彭鼓忙问:“肥龙,你现在在哪儿?” 顿了一下,汤显龙闷声闷气地说:“我已经上路了。” 不知为什么,彭鼓心里总觉得有一丝不安,他紧握着电话问:“是坐出租吗?” “没有,我自己开车呢。”‘“自己开车?”彭鼓眉宇间闪出一丝惊慌,’他 叫道:“肥龙,你要干什么去?” 电话里传来汤显龙狠狠的声音:“我得弄清楚了,林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听他这么说,彭鼓不禁又急又气:“肥龙!你冷静一点!现在不是弄清楚这件 事的时候!” 但是汤显龙像是铁了心,倔强地说:“现在不是时候?我不想再等了!鼓子, 你别这么疑心生暗鬼的,林子和咱俩是什么交情?你过得去,我过不去!” 彭鼓跺着脚冲电话嚷:“告诉过你别冲动,你的处境很危险!” 汤显龙哈哈大笑说:“放心,我命大,出不了事!” 彭鼓冲着电话叫着:“肥龙,肥龙!你现在在哪儿?你要去哪儿?!” 汤显龙已没有回应,彭鼓只好不安地放下电话。仇众山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 彭鼓突然看向仇众山间:“你知道他在干什么吗?” 仇众山摇头说:“不知道。汤总不让我过问他的事情。” 彭鼓沮丧地嚷:“他为什么不听我的,他怎么就是不听我的!”他急得在屋里 来回走了几步,转头指着电话命令仇众山说:“你马上接着给他打电话,一刻不停 地打!” 仇众山来到电话机前按下免提键,飞快地拨着号码。电话已接通,蜂音响起。 彭鼓急不可耐地盯着电话。突然,电话里传出服务生的录音:“您拨叫的号码无人 应答……”彭鼓如失魂落魄一般跌坐在沙发上,嘴里喃喃地说:“给他打电话,接 着打……” 仇众山一刻不停地拨着电话,打了足有20分钟,但显然汤显龙已经关了机,或 者,他根本不在服务区,电话始终打不通。彭鼓靠在沙发上微闭着眼睛,心急如焚 地等待着。 这时突然门开了,赵肖丽走了进来,一见仇众山在客厅里,她立刻沉下脸转身 走向自己房间。彭鼓睁开眼睛,不满道:“小丽,怎么回来了连个招呼也不打?” 赵肖丽瞥了一眼仇众山,说:“你们忙你们的吧。”说罢进了自己房间。 彭鼓看着女儿的背影,又看了一眼仇众山,叹了口气,唉,又是一桩烦心事, 他摇头感慨道:“真想不通你们!” 仇众山不由得垂下了眼睑,问:“电话一直没人接,要不要报警?” 彭鼓怔了一下,忙摇头说:“不要,那不是找死吗!” 汤显龙死了。 接到这个报案时郑牧惊讶得一下站了起来。环路工程款案刚刚在汤显龙身上打 开突破口,他居然就死了!顾不上多想,郑牧立即带着王小刚和几名重案组的刑警, 神情严峻地来到发案现场。 那是郊外一个道路施工现场,公路修到此是一个断口,断口下是一道十几米深 的大沟,汤显龙的车底朝天翻倒在沟底,车旁躺着他的尸体,被一大块黑塑料布盖 得严严实实。已有几名警官在现场忙碌着。郑牧从一个可以落脚之处走下沟底,来 到尸体旁边。他动手掀开盖着尸体的黑塑料布,确实是血流满面的汤显龙。 郑牧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苦恼地思索着这整件事情。 汤显龙的死对公安局冯局长震动很大,连他也感到汤显龙死得蹊跷。郑牧和王 小刚从发案现场一回来,冯局长便来到重案组听取他们的现场堪查结果。 郑牧看着冯局长说:“根据现场勘查的情况看,汤显龙是死于意外车祸。可是 他的死有两处非常大的疑点:一是汤显龙利用环路工程专款倒卖汽车这件事刚刚有 了眉目,我们向市里打的报告马上就要批下来的时候,他却不明不白地意外死亡, 这恐怕不会是一般的巧合;二是汤显龙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到断路口去?断路口上 有明确的危险提示标志,他却视而不见?从对汤显龙平日的观察来判断,他不是个 会自寻短见的人。汤显龙倒汽车的事实已经被我们掌握,在环路工程款一案有关的 人员中,他是最明显暴露的人。所以,基于对以上情况的判断,我认为汤显龙的死, 有与常雨林的死相似的情况,那就是,都与环路工程有关,都有杀人灭口之嫌。” 王小刚补充说:“我们查了汤显龙车里的手机,上面有多次未接电话,经查, 那个号码是彭鼓家的,可以确定,汤显龙自己开车到断路口去,彭鼓是不知道的, 汤显龙也不想让彭鼓知道,所以彭鼓的电话他都没回。手机上还有一个打进来的号 码,我们也查过了,机主不是本地人,并且在汤显龙出事当晚就已打电话报失。” 郑牧看着冯局长说:“所以从以上情况可以认定,汤显龙的死虽然属于意外, 但一定是被人精心策划的。” 冯局长听完了报告,神色凝重,他点着头叮嘱说:“问题在于证据,证明汤显 龙的死是因有人精心策划所致,还需要大量的证据。接着干吧。”说着,他站起来 走出了重案组办公室。郑牧紧随其后跟了出来,冯局长回头说:“自家人还送什么, 你是有话要跟我说吧?” 郑牧笑了,说:“冯局,局里报市里的报告批下来了吗?” 冯局长深思地说:“已经批下来了。市里很重视这个案子,专门成立了一个调 查组,对环路工程款一案做重点调查。” 郑牧说:“能不能请市里考虑一下暂缓调查?” 冯局长面露惊讶之色:“说说你的想法!” “我们掌握了汤显龙挪用工程款倒卖汽车的事实,汤显龙对我们、对市里的调 查组来说,都是第一系列嫌疑人。现在他已经死了,无形中给我们和市里的调查组 造成了很大的障碍,使调查无从下手,如果能请市里的调查组暂缓进入,给我们一 些时间,也许能有新的线索出来。” 冯局长想了一下,然后答应郑牧说:“你们的意见,局里都会慎重考虑的。” 说着,冯局长叹了一口气,诉苦说:“我们现在的压力很大,常雨林的死还没有水 落石出,环路工程款案更没有结果,这时候汤显龙又死于非命,你想想,案子再没 有结果,我们对谁都没法交待了。” 郑牧突然问:“冯局,市里的调查组由哪位领导牵头?” 冯局长意料之中地看着郑牧说:“我就知道你得问这个问题。市里的调查组由 秘书长李明通同志负责。” 一听是秘书长李明通负责这件事,郑牧不禁奇怪地问:“这么重要的事情,怎 么能让李秘书长负责呢?他跟吴宝明是亲戚关系,应该回避才对呀?” 冯局长心领神会地说:“你们已经给我出了不少主意了,我不是跟你说过吗? 也许到了某一天,你对局里提出的要求,就是我向市里提出的要求。” 郑牧脸上露出欣慰的神色,他啪地一个立正,说:“明白了,谢谢局长!” 得知汤显龙的死讯后,彭鼓感到一阵眩晕,有好几天他都不能思想,老是一个 人坐在办公室或者家里发愣。常雨林死了,现在汤显龙也死了,这两个人是彭鼓这 一生中最好的朋友加兄弟,就好像是一个三条腿的板凳,本来站得很稳,但是其中 的两条腿突然折了,就剩下了一条独腿。彭鼓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感到心里那么无 助和恐惧。 “是谁杀了他们呢?为什么杀了他们呢?”这几天彭鼓常常注视着他和常雨林、 汤显龙三人合照的照片,脑子里一片迷茫。“常雨林和汤显龙是自己的左膀右臂, 他们俩莫名其妙地被人杀死,自己会不会也落到同样的下场呢?”这么一想,一股 冷汗刷地就冒了出来。“不行,”彭鼓惊恐万分地想,“不能坐在这里等死,自己 死了不要紧,梦鸽怎么办?小丽怎么办?”彭鼓想得心乱如麻,脑子里却一点头绪 也没有。想到妻子和女儿,一阵心酸的感觉猛地袭上他的心头,他的眼前模糊了。 “必须为她们想想出路!”彭鼓想到了仇众山,这时候只有他才能让彭鼓的心里好 受一些。 仇众山一接到彭鼓的电话便立刻到彭鼓家来了,一进门,发现家里只有彭鼓一 个人。彭鼓像看到亲人一样急切地向他走过来,不由分说便拉着他的手坐在沙发上, 焦急地问:“众山,你跟小丽的别扭,闹起来没完了?” 仇众山不明白彭鼓怎么突然打电话叫自己来问这件事,淡然一笑说:“这一段 发生这么多事,还没时间谈呢。” 彭鼓一脸凝重的神情对仇众山说:“你们都好了这么长时间了,闹个把别扭也 是能说得开的,我今天要跟你谈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仇众山看着他:“您说吧。” 彭鼓问:“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仇众山一楞:“什么事?” “你能做到一辈子好好待小丽吗?” “您怎么突然问我这个?” “能答应吗?” 仇众山低下头说:“我……能答应。” 彭鼓苦笑了一下,自我解嘲地望着仇众山说:“听着像是在安排后事是吧?是 啊,按说我这个岁数,正是干事的时候,还远远到不了安排后事的时候,可现在不 行啊,你龙叔的死,让我一下想到了我自己……” 仇众山默默地看着他。 “我这一辈子到了这分上,也没什么可顾及的了,我惟一担心的就是小丽。你 要是能答应我,我也就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仇众山神情复杂地低下头,不去跟彭鼓对视。 彭鼓勉强露出一丝笑容来,对仇众山说:“我想趁我还没有大麻烦,赶紧安排 小丽出去,你跟她一起走,怎么样?” 仇众山一怔:“我也走?” “如果我能看着你们俩一起走,也就放心了。能答应我吗?” “可是……” “可是你不想离开,是吗?” 仇众山肯定地说:“是的,我不想离开。” 彭鼓问:“你不离开,到了有一天我不在这个位置上的时候,你想过你以后会 怎么样吗?” 仇众山直率地说:“我想过。” 彭鼓一愣:“你想过?” 仇众山看着彭鼓,平静地说:“从常总去世那天起,我就想过。” 彭鼓怔怔地望着他:“从那时候起你就想过?” “对。”仇众山意寓深刻地说:“我不过是个农村里长大的苦孩子,能有今天, 有你们对我的帮助,更重要的,是靠我自己的努力,不管今后发生什么事情,我想 我还年轻,凭我自己的努力,不会落在人后的。” 彭鼓看着仇众山,这才发现自己的确不太了解他,彭鼓忍不住长叹一声:“真 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呀!人各有志,我也不能强求你,看来,我的后顾之忧,不忧也 得忧呀!”仇众山还想说什么,彭鼓冲他摆了摆手,闭上了眼睛。 仇众山看了看彭鼓,眼里有不忍之色,他默默站起身说:“这样吧,让我考虑 考虑。” 彭鼓没睁眼,仍旧摆了摆手。仇众山看了他一眼,轻轻走出门去。听到一声关 门声,彭鼓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关上的门。突然,又一声门响,彭鼓闻声惊喜地 转过头,以为仇众山回来了,但是没想到开门的不是仇众山,却是女儿赵肖丽。 赵肖丽打开自己房间的门,站在门边,默默地看着一下显得苍老了许多的父亲, 心里不禁一阵难受。彭鼓招手说:“小丽,来,陪爸爸坐一会儿。” 赵肖丽乖乖地来到父亲身边坐下。彭鼓拉着她的手,充满遗憾地问:“我刚才 跟众山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听见了……” 彭鼓无奈地笑笑说:“摆在我面前的,就是这一条路了……” 赵肖丽抬起泪眼看着彭鼓说:“不,您面前的不只这一条路,而您给我安排的, 却只有这一条路……” 彭鼓惊讶地看着女儿问:“听你的意思,你也不愿意走?” 赵肖丽流着泪,搂住爸爸的脖子伤心地说:“我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您。” 彭鼓的眼睛也湿润了,他慈爱地拍着女儿的背说:“我知道,这我怎么会不知 道?你虽然姓的是你妈的姓,可我知道你跟爸爸最亲。不过现在的事情你要往远处 想,现在你离开爸爸,是为了能永远和爸爸在一起,现在在一起,以后,恐怕就要 永远离开了赵肖丽痛哭失声地问:”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彭鼓强忍住心中的悲痛,对女儿说:“现在问为什么,已经晚了,听爸爸的话, 马上离开,好吗?” “可您为什么把我托给他呢?” “那我能把你托给谁?托给谁能让我放心?小丽,你们不就是闹了点别扭嘛, 说开了不就好了吗?谈恋爱谁不吵几句嘴呢?” 赵肖丽痛苦地摇着头说:“爸爸,我们俩的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跟您说……他 对我好像没有情爱,倒像只是我身边应该有的这么个人,顶多,像个哥哥—…·” 彭鼓有些惊讶,他第一次知道这种情况,他问:“是吗?是不是因为我的关系?” 赵肖丽抽泣着说:“也许有这个因素,可是……我不想这样……” “要不要我跟他谈谈?” “您跟他谈有什么用啊!” 彭鼓叹了一口气:“是啊,你们俩的事,我也谈不出什么,他也不会把什么事 情都告诉我,可爸爸刚才跟你说的事,你一定要认真考虑,我希望你能帮我说服众 山,越快越好。” 赵肖丽含着泪,默默地看着爸爸的脸,她实在不忍心再让爸爸为自己的事操心 了,便努力地点了点头。 仇众山心情复杂地从彭鼓家出来,一个人回到自己的住所。他走到母亲的遗相 前,默默地用手指揩拭着照片。照片下有三支蜡烛。燃着一支,有两支已经被灭了。 揩拭干净以后,仇众山将母亲的照片放回原处,他出神地望着母亲祥和而俏丽的脸, 轻声说:“妈,您的仇人现在只剩下一个了,我不会离开您的,绝不会离开您的!” ‘办公室里的光线昏黄幽暗,彭鼓恍然间坐进办公桌前的椅子里,像往常一样伸手 打开了桌面上的文件夹。突然,他的文件封面上闪出一张人脸,看上去很像常雨林。 彭鼓一惊,忙揉了揉眼睛,伸手去开台灯。可是台灯开关被他拧到了头,灯却没亮。 彭鼓惊疑地看着台灯,又来回开了两下,这一次灯终于亮了,桌上电话铃也随之响 起。 彭鼓接起电话奇怪地问:“喂,这么晚了,谁呀?‘” 电话里是常雨林的声音:“鼓子,我约你出来吃饭,你怎么不来?” 彭鼓吃惊地问:“约我吃饭?你是谁?” “我是林子呀,你怎么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彭鼓大惊:“林子?你在哪儿?” “我这不进来了吗?” 彭鼓猛地一抬头。只见常雨林已经站在门口。彭鼓惊呆了,拿着电话僵在那里。 常雨林脸上浮出一丝惨笑,说:“瞧把你吓的,把电话挂上吧。” 彭鼓魔症了似的挂上电话,再一抬头。又愣住了。常雨林的影子突然消失,代 之而立的,竟是汤显龙。彭鼓一下站起来,惊讶地迎上去问:“肥龙?是你?你回 来了?” 汤显龙说:“回来了,我们都回来了!” 彭鼓惊异地问:“你们?还有谁?” 汤显龙在彭鼓面前突然倒了下去。彭鼓大惊失色地离开办公桌上前去扶汤显龙 :“肥龙,你怎么了?”可是,他伸手扶起的却不是汤显龙,而是孟萍。彭鼓猛地 站住了,她……她不是已经死了好多年了吗?她是鬼!孟萍脸色苍白,静静地看着 他。彭鼓一动也不敢动,他惊恐地盯着孟萍。突然,孟萍慢慢伸出雪白、尖细的手, 直直地向彭鼓伸过来……彭鼓下意识地猛地向后闪身一躲。 “哎哟!”赵梦鸽一声惊叫。 彭鼓一下从噩梦中惊醒,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他擦了擦额上的汗,转头看向身 边的赵梦鸽,不禁又是一惊,赵梦鸽正用惊疑的眼光在黑暗中看着他。 彭鼓急忙打开灯说:“你吓我一跳,怎么了?” 赵梦鸽说:“你打了我一下,把我弄醒了。” 彭鼓欠疚地说:“我吓着你了?” 赵梦鸽关心地看着他,说:“没吓着我,我看倒是你自己把自己吓着了。” 彭鼓拍拍脑袋,叹了一口气,不安地说:“也不是怎么了,净做噩梦……” 赵梦鸽言外有意地说:“你的噩梦够长的……” 彭鼓愣了一下,疑惑地摇着头说:“我总觉着不大对劲……” 赵梦鸽也叹了一口气,忧虑地说:“肥龙又不明不白死了,这里边没鬼才怪! 鼓子,依我看,这一定是那个吴大少干的,别犹豫了,明天一早,我跟你一块儿去 公安局报警!” 彭鼓看了她一眼,不住地摇着头。赵梦鸽注意地看着他问:“你想起什么来了?” 彭鼓看着赵梦鸽,不安地说:“我觉着,肥龙后边,就该是我了……” 赵梦鸽不禁浑身打了个冷战:“你说什么?” “我觉着,有一双手一直伸在我们面前,随时准备掐住我们的脖子,这双手掐 死了雨林,又掐死了肥龙,接着,就该掐死我了……” 赵梦鸽惊恐地听着,突然浑身一抖。 “可这双手,不会是吴天利的……” “那是谁?” 彭鼓沉默半晌,喃喃地说:“也许是……他?” 赵梦鸽又惊又怕地急问:“到底是谁!” 彭鼓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转头看着赵梦鸽说:“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孟 萍吗?” 赵梦鸽一下坐了起来:“孟萍?你们插队时的那个女知青?” 彭鼓下了床,在赵梦鸽面前来回走着:“对,就是她……” 赵梦鸽看着彭鼓,疑惑地问:“年轻时候干的荒唐事,老了倒这么耿耿于怀起 来了,谁年轻的时候没走过点弯路,干过点糊涂事?再说那不是早就过了追诉期了 吗?她还能把你怎么样?” 彭鼓突然看着赵梦鸽说:“她早就死了。” 赵梦鸽张大了嘴:“死了?” 彭鼓阴郁地点点头:“算起来,孟萍死了有二十多年了……” 赵梦鸽不解地问:“那……那不是更没人找你们茬儿了吗?” “可她有个儿子……” “有个儿子?!” “这孩子要是还在,也快三十岁了……” 彭鼓踱到窗边拉开窗帘,朝着黑暗的窗外发愣。赵梦鸽却越想越害怕,眼睛直 直地盯着彭鼓。然后,她也下了床,走到彭鼓身后惊慌地问:“你是说,她儿子找 上门来了?” 彭鼓回过头来肯定地说:“不然不会这么巧。一心想着把我们一个个干掉的, 不会是别人,一定是他!” 赵梦鸽忙问:“你见过这个人吗?” 彭鼓看着赵梦鸽说:“我是真想见他,又不敢见他,他就像个影子,像个幽灵 ……” 赵梦鸽突然生气起来,看着彭鼓不满地问:“事情是你们仨人干的,你怎么知 道他就得找你?” 彭鼓悔恨地长叹一声,一脸无奈的表情说:“三个人干的事,当然要三个人承 担,他们俩不是已经承担过了吗?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赵梦鸽觉得自己的脖子像是被人一下掐住了,慌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急形于色 地问:“林子和肥龙知道这事吗?” 彭鼓心悸地说:“……知道……他们当然知道……” 那应该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常雨林和汤显龙都还是市第一工程机械厂里 的工人,二十多岁的年纪,而彭鼓则因为表现突出刚刚破格提了副厂长。有一天彭 鼓上班时突然发现孟萍来了,她是来找他们三个人抚养那孩子的,彭鼓一看见她就 心慌了,忙把她领到一个没人的地方让她等着,然后他自己匆忙来到厂里找常雨林 和汤显龙商量这事。 汤显龙和常雨林急匆匆地走过来。一看见彭鼓,汤显龙便奇怪地问:“鼓子, 出什么事了,那么急把我们找来?” 彭鼓说:“孟萍又来了……” 常雨林惊慌地问:“上次不是给她钱了吗,还来干吗?” 彭鼓心虚地小声说:“她想让咱们抚养那个孩子……” 汤显龙一听就跳了起来,瞪着眼说:“她没病吧,谁知道那孩子到底是不是咱 们仁的!” 彭鼓为难地看着他们俩说:“可咱们谁也说不清那孩子到底是谁的,现在说这 些已经没用了,她要是一口咬定咱们三个,那咱就跟着她耗吧……” 汤显龙也犹豫起来了,说:“可不是!一封告状信贴上八分钱邮票往外一寄, 无中生有的事还得查半年呢,更何况这么俩大活人站在这儿,更没完了!” 常雨林担心地对彭鼓说:“鼓子,这事可不能掉以轻心,你刚提了副厂长,这 种事要是抖落出来,咱们这辈子还有出头之日吗?” 汤显龙也看着他说:“就是,我们哥俩可还指着你呢!” 彭鼓忧心忡忡地说:“不光是我,这件事对咱们仁谁都不利。咱们得想个办法 ……” 说到这里,彭鼓突然不往下说了,赵梦鸽催问:“后来呢?” 彭鼓不安地看了赵梦鸽一眼,敷衍地说:“没过多久,孟萍就死了……” “怎么死的?” 彭鼓神情不自然地说:“听说是病死的。” “听说?” 彭鼓没说话,拿起一支烟点燃,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烟雾绕绕中,彭鼓又回 到那遥远的往事当中。 那一天他正在厂会议室对厂里的中层干部们开会,常雨林也在其中。外面有个 人突然来到常雨林旁边,向他耳语了几句什么,常雨林悄悄离席出去了。彭鼓扫了 他一眼,继续讲话,他记得那次自己的讲话很精彩,博得了台下一片热烈的掌声, 他刚坐下来准备听别的领导讲,常雨林却从外面进来到彭鼓旁边坐下,俯耳悄悄说 了两语什么,彭鼓抬起头,向门外望去,只见会议室门口露出汤显龙灿烂的笑脸。 就是那一天,他们俩告诉他,孟萍死了。为此汤显龙和常雨林还争着请吃了一 顿,但是听到这个消息他的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儿。三个人在一个布局简单的酒家 单间里,汤显龙和常雨林交杯换盏地喝得十分热闹,彭鼓却在一边不时地叹着气, 显得与他俩很不谐调的样子。 汤显龙冲彭鼓调侃说:“鼓子,怎么了,还想孟萍哪?” 彭鼓疑惑地问:“她什么时候去世的?”“ 汤显龙大大咧咧地说:“已经走了有一个多月了。” 彭鼓又问:“你跟谁打听的?” 汤显龙说:“一个血头。” 彭鼓不由得一震:“血头?” 汤显龙笑着说:“血头你都不知道?就是专门为医院在乡下找血源的人。” 常雨林也帮着解释说:“乡下人缺钱缺急了,就到医院卖血去,可又不懂医院 的规矩,有人看这是个捞钱的路子,就专门干上这个了。他们给医院找血源,医院 给他们提成。” 彭鼓不快地说:“还有吃这碗缺德饭的?这么说,孟萍一直卖血来着?” 汤显龙说:“没错。她跟血头说她卖血是要弄钱给她爹看病。” “她爹?” 汤显龙笑着不屑地说:“谁知道她在哪儿又认了个爹!”说着和常雨林两人一 阵坏笑。 彭鼓不快地喷了一声,责怪道:“好歹孟萍也是跟咱们一块儿插过队吃过苦的, 人都死了,你们还有心思笑!” 汤显龙举起面前的酒杯向彭鼓放在桌上的酒杯一碰,毫不计较地说:“行了鼓 子,别提盂萍了,咱们喝酒吧!” 彭鼓没端酒杯,不安地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也不知是怎么了,我就 是忘不了她……” 常雨林意味深长地看了汤显龙一眼,夹了一口菜吃进嘴里笑着说:“孟萍要是 知道你还这么有情有义的,地底下也能知足了。” 彭鼓疑惑地看看他俩,忍不住又问:“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汤显龙放下酒杯,拍拍彭鼓说:“你放心,再怎么着我也不会去杀人!” 彭鼓看着他认真地说:“肥龙,你得告诉我,这样我心里才有底呀!” 汤显龙和常雨林对视了一眼,咽了一口唾沫,才吞吞吐吐地说:“你想啊,谁 经得住老卖血?那血卖起来快可造起来就没那么快了,她一缺钱就卖血,估计是赶 上着急用钱的事,卖血卖狠了,一下没缓上来……” 彭鼓惊得张开了嘴巴,半晌他才叹了口气,内心十分不安地说:“都是从插队 知青过来的,她怎么就那么惨……” 常雨林却满不在乎地说:“我说鼓子,都到这会儿了,你就别这么怜香惜玉的 了,她要是在,对咱们今后往上走可是最大的威胁,她走了,对咱们来说,那是为 咱们做了件大好事啊,没这个后顾之忧了,从今往后你就大步流星往前混吧,干吗 呀这么多愁善感的?” 彭鼓膘了他们俩一眼,后悔莫及地说:“当初咱们要是没跟她有那么一次,她 也不会这么惨……” 他的话一下被汤显龙打断了,汤显龙不高兴地说:“你就别再提那事了,我看 你这人是有毛病吧?就算那事咱做的过了点,那人家孟萍事后不也没说什么吗?这 么多年都过去了,你这是干吗呀?” 彭鼓瞪了汤显龙一眼:“她当时没说,一是她一张嘴对咱们三张嘴,怕说不清, 没敢说,再加上出身又不好,只能忍了,可这事在她心里并没过去,要不然后来她 也不会找咱们。” 常雨林用筷子点着彭鼓说:“你呀,就是个上坟的情人,早干吗来着?咱们那 会儿防着她,是怕她给咱们添恶心,影响了你往上走。话说到头,就算她告咱们, 这种事追诉期是三年,三年一过,法律都找不到你头上了,你怕什么?” 彭鼓又瞪着常雨林说:“可对她造成伤害的事毕竟是咱们做的,咱起码不能心 安理得吧?” 汤显龙又和常雨林对视了一眼,说:“你要是心里头过不去,哪天到庙里为她 烧几柱香,给她求个地下安生,不就得了吗?” 彭鼓这才又叹了一口气不说什么了,突然他想起了什么,抬起头问汤显龙: “那孩子呢,你打听了吗?” 汤显龙莫名其妙地说:“孩子?不知道,人家就帮着我盯着孟萍,哪顾得上那 孩子呀!” 彭鼓看着他俩说:“要是能找着那孩子,咱们欠孟萍的,就在那孩子身上还吧。” 常雨林不以为然地说:“将来那孩子长大了,知道她妈当年的事,要不要咱们 的脑袋还两说着呢,你还想在人家身上还债?” 这句话一说出口,三个人同时都愣住了。常雨林和汤显龙几乎同时冒出一句: “得找着那孩子!” 但是那孩子,他们始终也没找着。 彭鼓从往事中回过味来,深深地叹了口气,他一扭头,发现赵梦鸽两眼愣愣地 望着天花板。彭鼓问:“你想什么呢?” 赵梦鸽喃喃地说:“想不到,你们这几个铁哥们儿这么缺德!” 彭鼓说:“这真是老天有眼哪,一报还一报,早就安排好了的。事到如今,我 什么都不会再瞒你了,你要是想怎么惩罚我,也随你的便吧!” 赵梦鸽回头瞪着他说:“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赶紧找到那孩子,让他开口 吧,要多少钱咱都给他!” “那跟大海里捞针也差不多……” “那也得去捞,你们后来没找过那孩子?” “找过,是林子他们去找的,一点线索也没有。” 赵梦鸽不屑地说:“那是他们没真找,这么大个活人还有找不到的?抽时间, 你到插队的地方去问一问!” 彭鼓为难地说:“我们招工走了以后,再也没回去过……” 赵梦鸽看着他警告说:“你要是再找不到这孩子,就只有等死了!” 听到这句话,彭鼓身子不禁抖了一下,他忧虑重重地沉思着说:“看来,我是 得到三合屯去一趟了……” 一大早,王小刚便冲进重案组兴冲冲地嚷:“队长,有重大发现!” 郑牧和鲁梅一齐站了起来,跟王小刚一起朝案发现场赶去。路上王小刚简单向 郑牧和鲁梅说了一下发现的情况,一到现场,郑牧等三人便跳下车直奔坡下而来。 坡下已有两名当地派出所的同志在等着他们了,“往西山松柏亭,临时通行”的牌 子被扔在一边。 王小刚介绍说:“队长,这是这里派出所的同志。” 一个派出所的干警指着地上的牌子说:“郑队长,这是我们巡逻的时候发现的, 这儿刚出过车祸,所以我们非常注意。我们看见有两个老乡在坡下面,下来一看, 发现他们正在拆这块牌子上的木板,我们一看牌子上的字,觉得这里边可能会有问 题,就向市局报了。” 郑牧看了看牌子上的字:“西山松柏亭?”他点点头说:“汤显龙的死,肯定 也是谋杀。” 王小刚分析说:“可以推断,有人约汤显龙去西山松柏亭会面,作案嫌疑人知 道了这个情况,故意把路障转移,汤显龙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走错了路,导致车祸 发生。” 郑牧点点头:“这就说明,约他去松柏亭和转移路障的,肯定是同一个人,不 然也是同伙。” 鲁梅说:“没错,我也这么想。而且仔细想一下,常雨林死于煤气中毒,汤显 龙死于意外车祸,看上去都没有直接作案嫌疑人,这说明这两起案件,都是经过精 心策划的。” 郑牧忽然愣住了,他的脑子里灵光一闪,然后他看着鲁梅和王小刚果断地说: “我好像有眉目了,现在咱们得把侦破方向变一下,过去我们是通过查工程来查案 子,现在得反过来,先查案子再查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