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林楠隔着冰冷的玻璃,呆呆地望着父亲,泪水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第一监 狱显得有些阴冷,夏季的闷热丝毫没能影响到这里的威严和安静。 “大楠,作为一个警察不应该像你这样,”父亲严厉地说:“你不小了,应 该在不断历练中变得坚强起来,你的工作是侦破经济案件,是关系别人生活和命 运的大事!你这么脆弱,怎么能保证客观公正地办理案件?” 林楠用手擦了擦眼泪,对父亲说:“这些道理我都懂,但我怎么也想不通, 处长怎么能当着一个罪犯的面前这么斥责我……” “你错了!如果你是为了这个伤心那就太不应该了!”父亲接着说:“你难 过的不是案件的不顺利,而是自己的面子受到打击,孩子,你的委屈与国家和人 民上千万的损失相比,还值得一提吗?”父亲语重心长。 林楠低下头,他不想让父亲看到自己的脆弱,但他觉得唯一能给他支持和信 心的人,就只有父亲了。 “爸,你放心吧,无论如何,我不会再这样消沉了,我会去找领导说清楚的。” 父亲把手掌放在玻璃的对面,微笑地鼓励林楠:“你一定行的!你是林嘉康 的儿子啊……” 林楠也把手放在了玻璃的另一侧,与父亲的手重叠:“爸,你的儿子不会给 你丢脸的!” 父子的手隔着冰冷的玻璃紧紧地合在了一起,似乎之间已没有任何空间、时 间的距离,林楠不争气地流着眼泪,父亲也老泪纵横,探视时间虽然已到,狱警 却不忍心破坏他们之间感人的亲情,这种温暖足以融化所有隔膜和阻挡,这种鼓 励和支持远远超过所有物质上的帮助或给予,林楠的心中再次豁然开朗,身体充 满了父亲给予的信心和力量…… “呤……”林楠的手机响了,林楠看到是赵光的号码,稍作犹豫接了进来。 “喂,领导,什么事?”林楠问。 “楠子,你误会了,上午的事情是王处和我特意演的对台戏,事情是这样的 ……”赵光一五一十地把实际情况和林楠说了一遍,林楠边听边气愤,气愤的是 处长和赵光居然利用自己演这场双簧,但气愤中还有太多的喜悦,喜悦的是案件 没有搁浅,自己上午的那种表现甚至还演得恰如其分。 “楠子,今天晚上的火车,快准备准备,我们去抓藤原健次。”赵光说。 “好,马上”林楠回答的声音铮铮地响,他告别了父亲,踏上了回程的路。 天边的火烧云把整个世界映成了粉红色,赵光、林楠、老潘坐在正缓缓开动 的火车上, “明天是个好天气啊……”老潘看着天气若有所思地说。 “是啊……一定会是个好天气,”林楠用手抚摩着警官证上银色的警徽,说 :“天气就是这样,这边风和日丽,那边就可能是狂风暴雨……” 藤原健次起身离开餐桌,悄悄地接通了电话。 “喂,你说什么?你被公安局放出来了?”藤原健次惊讶地说。 肖雅慧:“是啊,他们拿我根本没有办法,你不用担心了,那个办案子的小 警察还让他们领导处分了呢。” 藤原健次听出肖雅慧的洋洋得意,不但没有感到高兴,反而渐渐紧张起来, 他心里出现了一种莫明的恐惧,这种恐惧一步步侵占着他的大脑,他似乎感到正 在有一种危险快速向他逼近,而且马上就会到了身边。 “藤原先生,你在干什么啊?你再不回来,我们可要让你的藤原太太喝酒了 啊……”包间里传来了郝树刚的叫嚷声,藤原挂了电话,稳定了一下情绪,向屋 里走去。 清晨的临安潮湿而闷热,古老的城市刚刚被一场雨洗礼,林楠他们背着行李, 同周围的人群一样,都是这个城市的外来者,火车站拥挤和嘈杂,出站口挤满了 兜售商品的小贩和等待乘客的司机,林楠不断挥手拒绝迎面络绎不绝的推销,老 潘看看表,才早上7 点。 “领导,咱们先去省厅招待所吧,临安同行上班晚,要九点呢。”老潘说。 赵光点点头:“是啊,我们先收拾整理一下材料,对临安人生地不熟的,咱 们光自己蹲守一说话就会露馅,必须依靠当地的同行了。” “是啊,是啊,口音可是大问题,”林楠抢着说:“上次我和潘爷在四川省 厅,有个民警准备和我们出去抓人的时候,突然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我以为他要带着儿子一起去抓人呢,但那不是累赘吗?后来一问才知道,四川的 ‘鞋子’发音就是‘孩子’,他是在找运动鞋,哈哈……” 赵光和老潘也笑起来。 “你小子现在精神了,你瞧你那天那熊样。”老潘拍拍林楠的肩膀。 林楠半开玩笑地回答:“别再提那事了啊,再提我可真急了啊。” “行、行、行,我不惹你。”老潘认输道。 三个人边说边走出火车站,乘车到了省公安厅招待所,招待所建在临安著名 的电子街上,街旁一个巨大的摩托罗拉广告牌十分引人注目,早上的车流已经开 始聚集,古老的城市恢复着活力…… 某银行行长办公室,陈超平在担保合同上盖上了创达房地产开发公司的公章, 藤原健次平淡地看着超平,郝树刚拿起合同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 “藤原先生,超平已经为你做了担保,现在你的担保手续已经完备了,我一 会就把贷款意向书、贷款担保书及别的手续全部再准备一套给你,资金大约后天 就能转到你公司的帐户上,这下你放心了吧……” 藤原健次微笑地回答:“郝先生和陈先生的办事效率都很高,我相信通过我 们之间良好的合作,一定会成就一番伟大的事业的。” 郝树刚、陈超平也连声应和,但在他们的心里,根本没有想和藤原健次成就 所谓的事业,郝树刚盼着能早一天走马上任,而陈超平,希望的是尽快拿到那不 用一分利息的200 万,众人各怀鬼胎,和乐融融。 “今天晚上我做东,咱们来庆祝一下,”郝树刚说:“为了藤原先生在临安 的事业成功,也为我们的合作愉快。” 陈超平冷眼看着郝树刚,暗暗笑他急功近利,“好的,我一定赴约,我还有 些事,你们慢慢聊,”陈超平知趣的告辞先走,他知道郝树刚有事想和藤原单聊。 看超平走了,郝树刚做到了藤原旁边。 “藤原先生,新京邢行长那边,不知你帮我问了没有。”郝树刚表情扭捏, 但话很直接。 “唉……郝先生啊,”藤原健次叹了口气说:“我其实早就想和你说这个事 情,但是一直说不出口……唉……” 郝树刚听到藤原健次这个口气,试探地问:“是不是没有希望了?没关系, 咱们已经是朋友了,有什么事情可以直说。” “不是没有希望,而是……”藤原还在惺惺作态,“你知道,我和邢行长是 很好的朋友,我前些时候在电话里提到你,他还表示知道你的名字,而且印象还 不错,但是……你知道,你现在正在和三个人一起在竞争这个位置,邢行长也不 太好办啊。” 郝树刚边听边不住地点头,特别是听到邢行长对自己印象不错的时候,更是 欣喜不已,他根本没有怀疑过藤原健次是否同邢行长真的有过通话,他甚至在脑 海里已经有了藤原健次同邢行长寒暄的画面,因为藤原健次确实知道他所参与竞 争的许多细节,比如有三个竞争对手,但他忘了,消息有时是可以渗透一切闭塞 和阻挡的,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那个纨绔公子陈超平,早已经把他的履历竹筒 倒豆子似的告诉了藤原。 藤原健次看郝树刚的表情没有怀疑,继续进行下一步,“郝先生,我觉得如 果你对自己有信心,可以通过努力获得这个职位的话,还是不要通过邢行长了。” 藤原健次说的话敞着口,等郝树刚进套。 “你就直说吧,藤原先生,需要我做什么。”郝树刚知道藤原在兜圈子,他 当然明白,自己如果不依靠藤原的关系,根本不可能与省行的位子有缘,他走到 今天这步,也是靠着人情和关系的力量而步步登高的。“藤原先生,请直接说。” 他再次强调。 藤原健次看火候已到,不慌不忙地说:“邢行长说可以帮你这个忙,但是他 向我要了一定数目的疏通费……我觉得必须让你知道。” “多少?”郝树刚问, 藤原伸出了一个手指:“100 万……” 郝树刚一惊,100 万对于他来说,虽然算不上是天文数字,却也非同小可, 一旦付出,他这些年的所有积蓄就要全要投入,但这个职位对他来说确实难以割 舍,郝树刚左思右想,矛 盾的表情不时浮现在脸上。 藤原健次看了看他,并没有趁热打铁地让他进套,而是逆其道而行之,劝他 说:“郝先生,我觉得这个职位根本不配你用这么大代价去换取,我以后会在临 安长期经营生意,我们只要合作愉快,会有很大发展的,今天我还有些事,改天 再谈。”藤原说完便站起身。 矛盾中的郝树刚并没有多听藤原所谓的劝告,他只是不断衡量职位与100 万 的孰重孰轻,他根本就没打算过依靠藤原健次而成就自己,他太清楚银行与企业 之间的利益关系,他希望可以借藤原贷款的机会,让他给自己做个顺水人情,只 要自己一旦当上了省行领导,那自己和现在这些眼前的公子哥、日本人就不再处 于同等地位了,他尽量克制自己矛盾的表情,仍然微笑着送藤原健次出门…… 看郝树刚回了办公室,藤原健次拨通了陈超平的电话:“陈先生啊,我是藤 原,啊,你帮我婉转一些地告诉郝先生,他那个职位的事情就不要再争取了…… 对、对,好……”藤原健次边说边叹息:“唉……没什么,原因你不要问了,好, 谢谢你。” 他挂上了电话,用食指抬了抬金丝眼镜,温柔的眼神中不经意地露出奸诈。 他早已摸透了郝树刚和陈超平的脉络,给陈超平打的这个电话,恰恰是他通过陈 超平给郝树刚压的最后的一个砝码,这个砝码既准确、又沉重,郝树刚此时正是 要权衡自己财力、机会、甚至前途等众多方面的时候,他随时会做出选择,又随 时会推翻自己的选择,藤原虽然和陈超平说的是让郝树刚放弃,但他相信陈超平 一定不会按他的说法行事,因此陈超平此时已成为诱郝树刚上钩的最积极因素, 正所谓兵法中借刀杀人所讲:“敌已明,友未定,引友杀敌,不自出力……” 藤原健次走过一个巨大的摩托罗拉广告牌,拿出手机拔掉了电池,他会把任 何事情做到底,让郝树刚从精神上彻底陷入他制造的层层圈套,就像猫在捕捉老 鼠的时候,不是见到了就会下手,而是用各种方法捉了放、放了捉,直到老鼠筋 疲力尽,才最后一口吃掉。郝树刚再一次地重拨着藤原健次的电话,还是传来不 在服务区的声音…… 临安市公安局的同行热情地把林楠他们送回了省厅招待所。 “有什么困难你们尽量提,千万不要客气。”临安的同行说:“今天晚上我 们尽地主之仪,你们一定要来啊。” 赵光握着临安同行的手:“谢谢你,已经很麻烦你们了,怎么还能让你们破 费,我看吃饭就算了吧。” 临安同行:“这个可不行,这是我们领导交代给我们的任务,领导指示了, 一定要让新京的同行吃好、休息好,你们的王处也特地往领导那里打过电话,一 定要来,一定要来。” 赵光看推脱不过,就答应了晚上的邀请,临安同行送他们进招待所才驱车回 去,林楠冲赵光笑着说:“跟领导出差就是不一样,我和潘爷出差的时候,到处 找便宜的吃,这次跟赵领导出来了,刚到就能吃大饭,不错,不错。” “你给我闭嘴,”赵光挥手打了一下林楠的头:“锣鼓听音,说话听声,没 听见啊,咱们来之前,王处就给临安的领导打好招呼了,咱们这是借领导的光。” “是啊,王处是把该为咱们想到的都想到了,再干不好活就真没法交代了。” 老潘在一旁说。 皇后酒店的东侧大厅,赵光三人同另外三个临安同行在一起吃饭。 “来,赵探长,我代表临安经侦总队敬你一杯。”临安的刘队长站起来向赵 光敬酒。 赵光也站起来礼貌地与刘队碰杯,然后说:“临安的各位同事,我们这次来 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抓住那个藤原健次,而且是必须要抓到他,我们怀疑他来临 安的目的也是为了诈骗,所以在案件没有破获之前,我需要自己和侦查员随时保 持战斗状态,我喝的是最后一杯,咱们以茶代酒,来,我敬大家。”赵光举起酒 杯一饮而尽,之后换上茶杯,大家也都以茶相敬。 “刘队,现在正好是吃饭时间,您能让技侦部门帮我测测犯罪嫌疑人的位置 吗?”赵光吃着饭还不忘工作。 “好,没问题,”刘队爽快地回答,他打通了技侦的电话,说了几句并没有 挂断,赵光他们静静地等着,谁都没有说话。“啊,啊,是吧,好的,那你们继 续工作吧……”刘队挂上电话说:“技侦刚才查了一下,但那个电话一直没有开 机,暂时无法得知现在的位置。” 赵光点点头,又端起茶杯:“多谢刘队,来,我代表新京经侦的兄弟们敬您 一下……” 藤原健次用茶杯碰了一下郝树刚的酒杯,郝树刚为了表示诚心一饮而尽。 “藤原先生,你今天怎么没把藤原夫人带来啊,我……我,我可是诚心诚意 地交你这个日本朋友啊,”郝树刚已经喝得微醉,说话开始语无伦次。 陈超平笑着郝树刚的样子,说:“藤原先生,郝行长就是这样的性情中人, 是个能做好朋友的人,对了,你下午怎么一直没开手机啊?” 藤原健次装做意外的样子,把手机拿出来看:“啊,对不起,可能是手机的 电池又没电了,不好意思……” “没关系,我到是没事,树刚可是给你打了一下午电话啊”陈超平补充说: “是不是,树刚兄……树刚兄……”陈超平转眼看郝树刚,已经醉倒在桌子上了。 赵光三人与临安的同行一起走出了皇后酒店。 “多谢刘队的盛情款待,我们实在是不好意思,”赵光握着刘队的手说: “明天还要麻 烦您,我们要尽快抓到那个日本人。“ 刘队也握着赵光的手:“别再客气了,天下刑警是一家啊,像咱们这种常出 差的人,到哪里还不是要当地协助吗,下次等我去新京,你们请我。” “好,一言为定”赵光诚恳地回答。林楠则在旁边和老潘窃窃私语。 “潘爷,你知道什么样的人在饭桌上最厉害吗?” “什么人?”老潘说。 “红脸的汉子,翘辫子的妹子,喝茶的油子,”林楠卖弄道。 老潘不解地看着林楠,问为什么,林楠得意地接着说:“红脸的汉子不用解 释了,您就算那种;翘辫子的妹子呢,是说酒桌上能喝的女人,她喝一杯,你得 喝两杯,不醉才怪;最后呢?”林楠故意卖者关子:“最后一种就是咱们探长这 样的,在酒桌上喝茶的,别人敬酒以茶代,保持清醒猛吃菜,哈哈……” 老潘听了也忍不住笑,赵光回头看看他们,诧异的不知因何发笑。 藤原健次、树刚、超平直接下了酒店的地下车库,郝树刚已经清醒,在路上 不断问超平自己是否失态,陈超平驾驶着黑色的奥迪轿车,平稳地驶离皇后酒店。 林楠看着从身边经过的奥迪车,消失在夜幕之中……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