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从毛泽东到董其昌(4) 然而谢天谢地,美国完整保留着一个前毛泽东时代的中国,学界称之为" 文 化中国" 。在这个" 中国" ,准确地说,是在美国的美术馆,我遭遇了自先秦直 到晚清的大量中国文艺,遭遇了董其昌。慢慢地,我的记忆越过了毛泽东,与毛 之前的中国传统,接续了。 今天在这里不方便介绍我的第二阶段创作,大致说来,九十年代迄今我的大 型并置和画册静物系列,都和历史记忆有关,即便是关于" 文革" 、关于毛的记 忆,也被织入中国历史大记忆,进入我的画面:它强烈暗示政治主题,但不是政 治教条;它选择历史符号,但那是我的选择;它再度回到国家命题,但不是被迫, 而是自己的立场。目前大家能够看到的只是我的静物系列,画着一本一本画册, 似乎与政治毫无关系,但有位学者居然说,这些静物画传达的是" 文化乡愁" 。 如果我同意这种说法,如果" 文化乡愁" 可以是形容词,那么,董其昌在他的时 代也同样表达文化乡愁:隋唐五代,宋人元人,就是他的文化乡愁。你看他的笔 墨和题识,五代的荆、关、董、巨,北宋的刘、李、马、夏,元代的黄公望、倪 瓒、吴镇、王蒙,反复出现在董其昌的美学意识与历史对话中。全世界可能没有 一个国家一个文明的绘画,像中国人这样迷恋于前朝前代的脉迹,沉溺于古人的 美学言说中,而董其昌是其中最突出最完满的范例。 " 文革" 中毛泽东有一句名言,就是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在" 争夺下一代" 。 现在大家看到:我的青年时代被毛泽东扣留,画他的脸,画他的革命,画他治下 的新中国,一直画到他被上帝扣留,被上帝争夺了去,或者,照共产党人的说法, 他见马克思去了。到了1993年,毛泽东诞生一百年,我在国外媒体又看到无比熟 悉的毛泽东的镜头。为了纪念我们的被扣留,纪念那张脸,我在1996年前后画了 一组毛泽东肖像系列,从他青年直到老年的模样,各种表情,取名《毛润之》, 这套画的收藏者,就在香港。 这是不是一个扣留的过程?争夺的过程?或者换句话说,这种自我寻找自我 归属的过程,在我这儿,在我的绘画中,董其昌赢了,毛泽东输了。董其昌生前, 自愿归属五代的荆关董巨,元代的黄倪吴王……现在,我跨越了毛泽东,自愿归 入董其昌的阵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