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写在知青运动四十周年(2) " 知青" 的意思,是非常时期集体失学的少年。" 知青画家" 证明了什么? 很简单:没有学院,绘画并非不可能。虽然今次展览的作者几乎都在" 文革" 后 考入美术学院,但从十六岁到二十五岁之间,也就是今日艺术学生从附中、大学 到研究生这一年龄段,我们都在乡村或农场度过,学画的来路,其实取非正式的 师徒制——在欧洲于十八世纪、中国于二十世纪出现现代制式的艺术学院之前, 传授绘画技艺无非各种各样的师徒制。中国古昔的画院也是师徒制,并非今日学 院分科列系那一套。我所谓" 非正式" ,是在" 文革" 乱世,嗜画的少年不可能 正式拜师,但我敢说,每个知青画家少年时代都有一位,以至几位开蒙的恩师, 追随左右,日后闯荡江湖,更有缘巴结各省市美术长辈,寻求点拨,获得提携, 这些长辈或许无名,但都是每位知青画家终生感念的老师。 此外,一个没有学院、媒体和艺术批评的年代,知青画家充任彼此的学生和 老师,私心倾慕、私相仿效。青春贵在友谊,习艺的良友尤其珍贵。那十年,绘 画是唯一的快乐、希望,这希望的快乐乃是从知青同类而照见自己:于是拼命画 画,求上进。知青画家的" 业余性" 另是一种珍贵的激励,失学不要紧,我们服 膺领袖的训导:" 干就是学习。" 知青绘画的集体模式都一样:跳过漫长的训练, 直接画创作,在创作中学会怎样描摩一张脸、一群人,以及,一道荒诞不经而被 严格指定的革命主题。这样子学画,既困难,又容易,我是宁可被绘画折磨,也 不愿领教如今学院的教条:考试、论文、从一年级到四年级……我们不敢说要比 此前此后的专科艺术学生画得更好,怕也并不更差,倘若撞见可畏的后生,我会 如阿Q 般闪过一念:呜呼,老夫瞎画到今朝,亦算不易。 再此外," 文革" 之于青年的利用与捉弄,另有一番纵容:权威的职业画家 那时全部被打倒,论资排辈,暂告中止——舞台忽然空了出来,于是我们被怂恿。 你是知青吗?毫无学历,会画几笔,便直接调到省市机构去画画,就我所知,黑 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甚至有脱产的创作组,或者,我们全都有幸被当时的所谓" 美 术学习班" 召集,每人一块大画布,各自逞能。现在不可能有任何机构愿意组织 类似的学习班,撮拢流窜的艺术毕业生痛画创作,管吃管住,所以非常时期的非 常措施并不全是罪孽,这一层,每位知青都对" 文革" 心存怀念,不是怀念灾难, 而是乱世侥幸,竟成全了我们的画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