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日常的台湾(1) 日常的台湾 从纸媒与电视远看海峡对岸,一片混乱,闹翻天。我曾三次造访宝岛,只是 末一回去台北,距今也有十二个年头了。上周,因台湾文学期刊《印刻》举办的 年度" 文学营" 课席,去了几天,看望台北的老朋友,兼带访故宫,逛诚品书店 ——没有阿扁与马哥,也没有蓝绿阵营和贪污案,我看见的只是台湾的日常,日 常的台湾。 日常所见不免琐屑而平凡,我的形迹无非是机场,海关,宾馆,街市,搭计 程车,看路上的人群,和朋友在酒吧夜谈。台北故宫大幅装修过了,最高建筑" 一零一" 的北端现在是诚品的" 旗舰店" ,楼层内的咖啡座与各种时尚店,已近 东京的水准。十多年前位于敦化南路的诚品书店正待停业翻修,附近街心花园的 吴稚晖铜像,当阿扁主政时,已被拆除了……短暂逗留,我无意核对十多年来的 变化,对岛内的政治是非既缺概念,也没意见。我所搜集的密集印象,仅只是交 遇过往的生人与熟人,什么印象呢?很简单,用大陆的说法,即" 五讲四美" , 引祖宗的古语,就是" 温良恭俭让" 。 台湾人情好,我早就领教的,但那时定居纽约,不以为珍贵,而今居住北京 近八年,忽然置身台北,可就处处看得稀罕,然而难描述。譬如" 文学营" 主办 方的迎送招待,全程没有差错延误,没有横生枝节,大陆做不到这般周详与准确 ;又譬如宾馆服务敬业到令你诧怪,每个服务生会一再提醒你有访客的留言,额 外的请求俱可商量,交代的小事,绝对准时照办;去隔壁连锁店买个卤蛋,摸出 一把硬币,掌柜的看我裤袋里零钱太重,不吱声,迅速数过,换给你整数纸币; 在故宫买画册,台币不够,人民币能用吗?——台北尚未如香港那样通用人民币 ——营业员稍有迟疑,进去问过,欢天喜地回说可以,倒好像是她的麻烦,解决 了,比我还要宽慰……礼貌、笑容、抱歉、连声谢谢,都不在话下,办各种琐事, 没一次落空、尴尬、被拒绝。我本能预备遭遇粗暴的态度,冷漠的脸,僵硬荒谬 的机制,穷凶极恶的生意经,还有,种种零星小节的不专业,不认真,权责不清, 或心不在焉——那是我在北京随时随地的日常经验——走在这样的人丛中,我发 现只有我自己时或粗心、急躁,在绿灯闪亮前跨越横道线,因为我已像久在此岸 的人一样,惯于粗粝的生活,嫌种种礼数与自我克制,太麻烦。 连日会面的新朋旧友则另是一番温良与教养:非常地想要见见,但必定问清 你的安排,不使勉强或为难;席间随口应许的事,我倒忘了,不在意,翌日却已 悄然办妥,如变戏法一般;谈话间难免涉及人事作品的议论,抑扬有度,不夸张, 不渲染,总留三分余地,说是世故,却世故得自然而斯文,一点不是勉强,显然 从来如此。通常,台湾对此岸的客人大抵格外客气,格外热忱,我的留心观察却 并非人家怎样待我,而是人家怎样对待彼此,这一看,我随时随处目击的人情, 实在并非假装——集体性的温良恭俭让,装不出来,也装不像,我所以觉得以上 种种情状难以举证描述,并非指社会精英,而是在街市随处遇见的人。 相比日本人的打起精神事事认真,台湾人的恭谨是有汉民族的温润松爽,不 给你看得吃力;相比香港人的凡事规矩兢兢业业,台湾人的周到透着家常的欢然, 并不板着脸。细想想,好像在吴、蜀、闽、粤,民间尚存稍许类似的遗风,偶或 遭遇,会念及早先的南中国民风大致还好——北地的良民另是一种表现——而今 日各大都市的民风民德,还用我来细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