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罪(2) 我的特别不仅是因为一身黑袍,被冠以乌鸦的辱称,她们还叫我疯妇,肆无 忌惮地嘲讽。仿如我曾经那些荣宠的岁月让她们着实深恶痛绝,恨不得我在长门 宫的每个日夜都被折磨得生不如死,受尽千刀万剐之苦,慢慢死去。人人憎恶我, 诅咒我,我竟不知道,所谓仇恨也可以是莫须有的。 沉香是唯一肯接近我的人,她是三年前被打入冷宫,因着温良而势薄,又身 处险地,也只有被当做廉价品,理所应当地牺牲掉。她不敢当面送我草席,生怕 遭到那些快要成精的老宫妇的报复,只敢在他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告诉我,后 院的水坑里有别人丢掉的一个草席,让我捡来用。我费尽气力捞起草席,花了三 天时间晾晒,方才可以在夜里使用。白日里没事,我总会倚在朝南的那面矮墙边 晒太阳,黑色衣物唯一的一个好处便是容易吸收阳光,让我更暖和一些。我喜欢 念着那首凄凄惨惨的《长门赋》,轻轻地,若无其事地,像是诵读一首儿歌。时 过境迁之后,总会学到东西,从心如刀割到心平如镜,沉淀在我心里的疼、苦和 绝望,已经熬成淡然自若。 夏日里那些蒿草长得有半人高,待到长到小指粗细时,长门宫的女人们开始 用破碗的碎片割下,将它们晒在阳光好的地方。沉香告诉我,那是为了天冷的时 候,将晒干的蒿草扎成草席,当做席盖,用来抵御严寒。 几个年老的宫妇据说已经在长门宫住了十几年,这些生活经验对她们来说驾 轻就熟,于是,她们便变成了长门宫的主子。被打入这里的人为了不受到欺负和 排挤,甘愿做牛做马,生活已然这般艰苦,没有人愿意再自找麻烦,能俯首称臣 自然是最好的自保。 “丫头,还不来跪拜余妃娘娘。”十几个白衣女子成一排,站在那把瘸腿的 椅子后面,面色肃然,椅子上坐的是个花白头发的老宫妇。 那丫头兴许是个刚进来不久的,不知道犯了什么罪,也不知道是哪个宫里的 人,只是穿着一身粗布白衣站在众人面前面目紧绷。我自是个连女囚都要鄙弃的 人,连站在白衣人群中的资格也没有,只能靠在矮墙旁边,冷眼看着这帮女人丑 陋而可怜的行径。再看着瘸腿椅子下面还垫着石块,勉强保持平稳,真是画虎不 成反类犬,让我觉得好笑至极。 “让你给娘娘洗脚,你还敢在背后乱嚼舌头?你真以为在长门宫里我们就教 训不了你了?”所谓的娘娘不发一语,坐在椅子上摆弄她洗得发黄的袖子。她身 旁另一个老宫妇的脸清瘦而细长,面色青白,像个活死人。 那女子不发一语,跪在前面,垂着头,浑身哆嗦不已。猛地听着余妃娘娘身 侧的狗腿宫妇大喝一声,“把东西拿来,给这贱妇点儿教训看看。” 女子被吓了一跳,乍然抬起头,我顺势看过去,十分清秀的一个女子,也许 是因为饥饿和寒冷的折磨,脸色跟她身上的衣服一样苍白。 很快旁边的人带着“东西”从屋子里面出来,我定睛一看,是一只野猫。宫 妇粗暴地拎着它后颈的皮肉,悬在半空,不知为何,大家看到这只猫顿时花容失 色,连连后退。我往沉香那里一瞧,她的眼赤红,身子止不住地战栗。缘何?这 群成精的毒辣宫妇连斩杀人命都毫不惧怕,还会怕一只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