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在京西太行山,人们通常是腊月二十几才杀猪,这样过年的时候可以吃鲜肉。 除了过年要吃的肉,所有的肉都要腌在缸里,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待客过节都吃腌 腊肉。好的腌腊肉,瘦的褐红,肥的呈淡淡粉红色,透明状,吃在口里油而不腻, 一直香到心窝里去。 玉斗人夏天没有杀猪的,除非猪得了传染病,即便是这样,倘有一线救活的希 望,主人也不会下刀。夏天杀猪,多是病猪,把肉放在盐缸里埋起来也会臭,这倒 不是因为猪肉不好,而是夏天不是杀猪的季节,上街卖也卖不出去,夏天的鲜肉不 好吃。有腌腊肉的人家夏天不会买肉,至于传染病什么的倒没有人在意,至今没有 人听说吃了传染病猪肉得病的事,八十年以后,有米猪和口蹄疫之说,那时候玉斗 人才对这类事讲究起来。也有粮食少的人家入冬就把猪杀了空槽,剩下的饭菜和刷 锅水喂鸡,至于穷得揭不开锅的人家从不养猪,没有早杀晚杀之说。保和堂的猪也 不存在早杀晚杀的问题,在冬天的任何一天,保和堂只要想杀猪就杀,保和堂一年 三百六十五天从不断腌腊肉。 喝腊八粥,吃腌腊肉熬白菜粉条,再喝两盅酒,浑身上下热烘烘的,白天一整 天都口渴,上山打柴的人就用镰刀拨开阴坡里未化的积雪往口里塞,那雪差不多已 经结成冰凌块了,含在口里激得牙根子疼。 保和堂的东家在吃过腌腊肉和腊八粥之后肯定不会到野外去吃冰凌碴解渴,当 然是坐在家里喝茶。 在二太太喝茶的当儿,大太太来了,二太太让绫子给大太太倒茶,大太太说在 那边喝过了,但还是下意识地端起茶碗来喝了一口,巴咂着嘴说,这花茶味就是香, 你说这花儿到底是什么花儿? 二太太说,不是说茉莉花茶吗,肯定是茉莉花呗,听许老爷子说这花山外才有。 其实二太太是听大老爷说的,觉得提大老爷不妥,于是就安到许老爷子身上了。 大太太说话的当儿斜了眼睛看绫子,尽管绫子到保和堂来日子不长,却已出落 得像个人样儿了,看了着实让人稀罕,但是大太太这会儿心里想的却是哪一天给她 点颜色瞧瞧。 绫子只管出来进去的忙着伺候,没有留意到大太太的目光里充满了怨毒。倒是 二太太觉出有点不对,想着可能是绫子哪一点做得不周到,于是吩咐绫子把作坊里 刚送来的上馃端一碟上来。 大太太说,甭价了,作坊不是一样给我送了?这次的核桃酥比上次的好吃,加 了芝麻粉,可这会儿吃不下去。 二太太说,那就嗑瓜子儿吧,早清刚炒的,脆香。 这时郭财媳妇已经把一碟炒瓜子儿端上来了。 嗑着瓜子儿,喝着茶,大太太跟二太太提起了办满月酒的事。 二太太说,嫂子你看着办就行了,别铺张得太大了,乱得慌。 大太太说,二兄弟不在了,这满月酒还能办得差了?那不是给人家笑话,保和 堂还缺了东西,缺了酒吗? 因为提到了二老爷,二太太心里有些酸楚楚的,就把话岔开了,说,咋着都行, 你看着办吧,嫂子。现在二太太称呼大太太嫂子已经习惯了,以前更多的是称大太 太。 大太太说,妹子只管用心养孩子,别的事你甭管。 二太太说,我知道,嫂子,让你操心了。 这时候缎子来喊大太太回菊花坞那边去,说是来客人了。 大太太说,这不,刚坐下,连屁股还没热,就喊来了。 到了腊月,保和堂的人客多,但大太太知道,除了官面儿上和生意道儿上的熟 客,正经亲戚倒没几个,既然大老爷让缎子来喊她,自然不是平常混闲饭吃的那种 人。大太太紧着从二太太屋里出来,回菊花坞这边来。 大太太没进门,就看见堂屋的太师椅上坐着段四,八仙桌子上还摆着一盒点心 一瓶酒,大老爷正在一边陪着。 见了大太太回来,段四站起来赔了笑脸打招呼,嫂子忙着呢?这是一句闲着搭 讪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