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回到姚门后,姚姝姝竟染上风寒。 好不容易,她的病才好了,然而她心上却搁着无人能解的心事。 她变了,变得容易叹息、容易锁眉。 姚门里头的人慌了,以为她是怎么了? 这天,姚姝姝倚窗轻轻叹息着;这声轻叹,落入了师娘的耳里。 「姝姝?」师娘不知何时进了房。 姚姝姝转身望着走近自己的师娘。 「师娘。」 「窗子别开着,当心风吹进来又着凉了。」 她摇摇头,「不会的,师娘。」她朝外头看了看,好希望能看见那人……只 是,他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们注定要彼此错过了吗? 「姝儿,你别这样。」师娘摇头,就是不解她到底是怎么了。「我今儿个是 要跟你讲件要紧事的,你坐好听我说。」 「师娘?」姚姝姝的眼底乍现一抹神采。 「我要……我要告诉你真实的身世。」 「师娘!」姚姝姝猛地抬头,心中掠过一股惊恐。 「你知道的,虽然你跟着掌门姓姚,但你并不是我亲生的……」师娘露出亲 切的笑,爱怜地抚了抚她的头。 「师娘,我……」姚姝姝感到奇怪,不解师娘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事。她是掌 门受人托养的,这是姚门里公开的秘密,众人皆知,却绝口不提;再说她喜欢现 在这个生活,为什么她还要去知道一切呢? 她下意识地想逃避。 「你知道你真正的姓氏吗?」师娘笑了,「你原本的亲人,现在已经要来找 你了。我们想了想,决定放你自由,让你走。」 「师娘!」姚姝姝感到恐慌。 亲人找她? 自由?走出姚门就能得到自由吗?但外头那未知的一切,教她害怕啊! 「你原本的姓氏是赫连,你应该叫赫连姝姝。」 一瞬间,姚姝姝为此震撼不已。 赫连!这是皇族的姓氏啊! 她颤着声问:「师娘……你这话当真?」天啊,她竟然感到喘不过气来。 「是的,当今圣上要来寻你了。」师娘笑着说:「宫里已经派人来过好几回, 但我和掌门总是以你身体不适暂时推托,现在该是时候了。」 「我……」姚姝姝全身发着抖,「我不去宫中!」 她不知道自己在惊恐些什么,但她直觉要保护自己,她不要脱离这安全的环 境。皇宫里的生活,她一定不会适应的。 「师娘,您为什么要赶我走呢?」姚姝姝呜咽着,「我喜欢这儿,喜欢掌门、 喜欢您、喜欢聪明的大师哥和最疼我的二师哥……还有莲儿,还有……」她一一 细说着。 「是掌门上报给朝廷知道的,皇上寻你这皇堂妹已经有好一段时间了。」师 娘幽幽地叹了口气,「一开始我们即是受人所托,总有一天是要把你还给人家的; 而你真正的爹娘,是赫连氏开国的大臣之一。」 于是,她花了些时间说了个故事。 那个故事是关于一场血腥的杀戮,还有那些葬送的灵魂……还有她是如何因 为母爱而得以活命…… 姚姝姝听完,忍不住眼眶发热。 「可……」她依旧感到不安,「可是我的爹娘已经死了,那我回去还有什么 意义?」 「这个就连师娘也不知道。」师娘不禁再叹了口气。一向坚强的她,竟会在 这样短的时间里多次叹息。「师娘只知道你的亲人在找你了,该是放你走的时候, 就算掌门和大家都舍不得……」 「我去拜托皇上,拜托他让我留在这里!」 她不要走,不要离开姚门! 「就不知道皇上愿不愿意了。」师娘站起身,「你好好准备一下,明日有人 要来接你了。」 「师娘……」 闻言,师娘的脚不由得顿了一下,但仍毅然的离开。 看着师娘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姚姝姝竟无法抑制地颤抖着。 她真的要离开这里了吗? 不!不要!就算有华美的屋宇、有绫罗绸缎、有山珍海味,那些她都不屑一 顾、不想要啊! 而且,如果进了宫,她还有可能再见到那人吗? 不可能了! 不行! 她是如此渴望地想见他! 不再多想地,她立即找出那套私藏的小厮服装,牢牢地抓在手里。 你好好准备一下,明日有人要来接你了。 师娘的话让她感到不安,她想要逃离。她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不负责任的,但 她为什么要为了这个新的身分而伤神呢? 如果去了宫里,这一切都将会不同了…… 她想见他,她要去见他! 上俪人山的路途,竟是恁地遥远。 姚姝姝一路行走,脚步未曾停歇,她喘着、渴着,还担心着自己会有迷路的 可能。 已经过了多久了呢?太阳已经偏西好多了。 唉!这比练武还累啊…… 姚姝姝不愿歇息,脚底似乎已经磨出了水泡,但她不要停、不想停! 想见他的心,竟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重。 也许是因为……这是她首次对一个男人心动,一旦陷入了,就越陷越深。 上回他给她的那样东西,那只活灵活现的玉龙,令她有着无比的勇气。 她想着,这回若是见到他,他会再狠心赶她走吗? 不过,因着那玉雕的龙,她觉得他们之间会有那么一点点的可能……所以她 不想走,至少她不想回山下,去面对那令她措手不及的事实。 只是,也不知走了多久,姚姝姝的喘息越来越厉害,她险些喘不过气了,脸 色苍白、香汗淋漓。 不行停!我一定要早点见到你…… 不能停…… 只是意志力仍无法战胜身体上的疲乏,姚姝姝晕眩了下,踉跄几步之后,摔 在路上。 她挣扎着,痛恨自己的虚弱。奋力地站起身,但才向前走了几步,她又摔回 地上。 已经不行了…… 她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厌恶自己的体力不足。 然后…… 她精神恍惚,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温暖的大手抱起了昏迷中的姚姝姝。 她冰冷的身子,被纳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那人的眉,深深地锁着。 这……是哪儿呢? 意识还在恍惚中,姚姝姝诧异地看见一个人影。 那人转身…… 乍见那张脸,她感到惊喜。 她快步跑向前,「等我、等我!我想见你!」她叫喊着。 只是那冰冷的表情,令她却步了。 「我不想见你!」那人站定身,冷冷地回答。 「为什么?」她惊慌地想接近他…… 「啊——」 姚姝姝猛地从床上坐起身,额上满是汗水。 突然,他的脸就映入她的眼帘,她惊慌地拉着他的衣袖。 「别走!」她哀求着,眼中有泪。 随后,她才想起这一切都是梦,她羞红了脸,不好意思的松开手;从他的眼 里,她竟看到一丝疼惜的神色。蓦地,她的心怦咚的跳着。 「把这喝了。」蔚青手中正端着一个碗。 「姜汤。」姚姝姝嗅了嗅味道。 「快喝。」他说着,舀了一汤匙喂她。 她没拒绝,任凭他这样做。 「烫——」才喝了一口,她轻叫一声。 烫到了舌!她不禁蹙起眉。 「小心点。」蔚青皱着眉,替她吹了几下后,又递上。「应该不烫了。」 她乖顺地喝下,让微微热着的姜汤滑入肚子里。 喝了几口后,她才开口说:「你怎么不问我……我怎么跑到山上来了?」她 看着他,脸上有些发烫。 蔚青看着她,掀了掀唇,却没出声。 「我想你。」姚姝姝大胆的说,「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勇气再下山……」 她顿了下,哽咽地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想要逃避,所以才会到 这里……」 就求他别多问了,至少她不想让人知道她真正的身分…… 「你先喝完。」 「我想住在这里。」她哀求道。 闻言,蔚青搁下碗。 「这儿不如你所想的那般。」他低声开口道,「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热闹 的市集、没有桂花糕点,也没有好的衣食,甚至一切都要自己动手。住在这里, 你不会喜欢的。」至少他是这么认为。 「不!」她极力反驳,「这儿很好!你不知道我喜欢外头那棵桃树,还喜欢 鸟鸣虫吟,喜欢绿树蓝天,而且……」 她看了他一眼,脸蛋酡红。「至少除去这些,我……还喜欢你。」她轻轻地 说。 这话像是一根羽毛般的轻盈,却搔得他胸口一阵悸动。 「让我住在这里吧!」姚姝姝再度哀求,眼神可怜兮兮的。「我连衣物都带 来了。」 该死的!蔚青心里暗骂。他该死的竟无法拒绝,她那眼神相信没有人能够狠 下心对她说不的。 「你先喝完吧,以后的事再说。」 他依旧不多话,但看他的眼神,姚姝姝知道他已然默许。 「你真是个好人。」她轻轻地笑了,乖乖地饮下他一匙一匙喂来的姜汤。 他好细心,瞧他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的,像是怕会碰坏了她。她心满意足 地想着。 她笑呵呵的说:「住在这里,我会帮你烧饭、补衣服,你就带我到处去走走, 好不好?我想看小兔子、小鸟儿……京城里唯一看得到的,就只有恼人的麻雀。」 终于,他说话了:「好。」单单一个字,却如此温柔。 姚姝姝忍不住抓着他的衣袖,漾出一抹动人的浅笑。「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 你对我最、最温柔了……」 说着,她掏出藏在衣服里的那只玉雕青龙。 「这些日子,我把这个收得好好的。看到这个,就想到你。」是的,从他给 她青龙的那一刻起,她就认定她要他,只要他! 蔚青伸出手,抚过青龙。 青龙上有她的体温,那温热的感觉传到他的指尖,他的心悸动了下。 直到,她把姜汤喝完了,他转身欲走。 「等等!」姚姝姝唤他。「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她一直惦记着这件事。 「蔚青。」他下意识地说出口,但转念一想,又补上一句:「捍卫的「卫」。」 他暂时还不想说出他真实的姓氏,就怕吓到她。 「卫青……」她喃着,「我叫姚姝姝。」 就叫姚姝姝吧,她不喜欢赫连这个姓……虽然它是皇姓。 他对她点点头。 得知他的姓名后,姚姝姝顿时觉得很有安全感。好像只要有了这个姓名,她 就能在人群中无误地指认出他。 就这样,她住了下来,不顾一切地住下。只是此时,在京城里,却有只无形 的大手,将要把一切平静给搅乱!待她下山时,将会发现所有的一切……都将残 破不堪! 退出房外,蔚青有些不知所措。 他竟然心软的让姚姝姝留下了。 他怎样也无法否认自己对她有着深深的心动。 他看到她的眼底有抹浅浅的哀伤,想必足她逃离京城的理由。但那究竟是为 什么? 而他,竟想为她抚平那抹哀伤。 姚姝姝…… 他在心里喃喃念着这个名字。 蔚青走进南宫澈的房间。 南宫澈像是预知到了什么,开口就说:「那姑娘留下了?」头发花白的他有 着睿智的眸光。 蔚青颔首。 南宫澈笑了,难得地笑得格外洪亮。 蔚青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你的神情柔和多了,所以我才猜测那姑娘打算留下了。」 闻言,蔚青内心有些诧异。 「你总要面对的,青儿。」南宫澈走近蔚青,拍了拍他。「你心动了,不是 吗?为什么要逃避呢?」 见他摇摇头,南宫澈又道:「既然明白有了感情,就要争取,放任它走远, 那绝不是明智之举。」 「师父,您说得像是有经验一般。」蔚青忍不住说道。 「有经验?」南宫澈禁不住又笑了,「我现在说的可都是肺腑之言。想当年, 要是有人指点我,也不至于连个心爱的女人都讨不到……」因此,他现在依旧孑 然一身,除了他这徒儿。 「我说过我会陪您终老。」终老在这山上。蔚青诚恳的说。 「但是,或许会有两个人一起陪我安享晚年。」南宫澈意有所指,「老了啊, 格外需要伴。」 其实,南宫澈的外表并没有他自己所说的那样老了,只是在经过当年的那场 杀戮战役后,正值壮年的他,一下子耗掉许多精力;如今才五十多岁的年纪,却 有着将近六十岁的心境。 他是了无牵挂的,但独独对蔚青…… 这徒儿沉郁顿挫的心思、不善言词的口舌,多么像……当年的他!但就因自 己的不善言词,他才会在心爱的人临死之前,都没有对她说出自己真实的心意。 想那心爱的人定是含恨而终吧。 璃儿…… 南宫澈想着,心有些疼。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对过去无所眷恋,却独独懊恼、叹息着自己当年莫名的 矜持。 为此,他绝不可能再让青儿走向相同的道路。 而且,青儿看上的那位姑娘,他可是颇欣赏呢。她上回替他煎药,虽只是药 汤,却很细心的熬煮,让他喝到肚子里,却暖在心里。 南宫澈不发一语的沉思着。 「师父……」蔚青唤他,而他恍若没有听见。 春风,逐渐要暖了。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