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收了周庆福的二十元钱,我内心忐忑不安。他家里生活困难,能一次给他寄 那么多钱吗?那他的钱又是从哪弄来的?尽管我对这事感到疑惑不解,可眼下这 钱对我来说真是及时雨,管他钱咋来的,先请谢元庭,等家里寄来钱再还给他。 第二天晚上,我来到隔壁,将谢元庭悄悄叫出来。 “啥事儿?”他跟我向房后走着,不解地问。 “上小卖部,哥们儿请你吃蛋糕。”我说。 “真的?”谢元庭显得很兴奋。 自从上次同邱玉明打架后,谢元庭见我总是躲躲闪闪的。这“谢老转”很油 滑,见到邱玉明、田达利抱着团整我,不敢同我公开接触。 尽管郑义平仗义,关键时刻敢帮我,但毕竟势单力薄。我切身感受到,要想 在青年点立足,没有几个朋友真的行不通。尤其像我这种身份的人,处境更尴尬。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应该寻找自己的朋友。我寻思了一番,我们班的同学只剩 下谢元庭可争取了。我早就看出来,别看谢元庭平时跟邱玉明显得挺近乎,但从 他谨慎地与我的几次接触中,我隐约感觉到他对邱玉明并非真心实意。 来到小卖部,我买了一斤蛋糕,又要了两盒红玫瑰烟。这烟柜台没有,兰桂 芳真够意思,从后屋取来两盒。 我们从小卖部出来,我将蛋糕和两盒烟都给了谢元庭。 谢元庭见我如此慷慨,便说:“哥们儿真够意思,以后有啥事儿吱声。” 我说:“这回全营的人都知道了我的底细,你不会嫌弃我吧。” “那算啥,全国像你这样的人多着呢。咱俩是同学,你还信不过我吗?” 我感激地望着他:“今后咱俩就是朋友了。我这个人直性,不会来事,你得 多提醒着我点。” 谢元庭拿起蛋糕一个劲儿往嘴里塞,一会儿就全进了肚。他抹了一下嘴,说 :“没问题,别看我学习不如你,可这社会上的事比你懂得多点。”他看着我说 :“这插秧大会战可算结束了。我真佩服你,头一次挑苗就供两个快手,承受那 么大的精神压力,硬是挺着没趴下。你好好干,别人自然会转变态度。” 我静静地听着,后悔没有早一点请他吃蛋糕。平时,我看见邱玉明不时上小 卖部买饼干同田达利一起吃,这也是交人的一种最直接有效的方法。此时,我才 似乎有所感悟。 “哎,你知道不?冷霜月当上三连指导员了。”谢元庭说。 “是吗?”我感到很惊奇。 “看样子,你不爱走动,啥消息也不知道。”谢元庭说,“冷霜月真不含糊, 插秧时表现得确实出色。听说,她跟三连插秧最快的一起干,硬是没落下,手都 插肿了,也不休息。冷霜月在校时就是班干部,有组织能力,加上自己能干,得 到了黄树川的欣赏。黄树川在咱连当队长时,你还不知道哇,他就喜欢能干活的。 插秧刚一结束,他们连的指导员就被借到农场,留下一个空缺,黄树川就向营里 举荐了她,营里连奔儿都没打就同意了。咱营新知青当指导员她可是蝎子■■独 一份呀。” 我暗自为冷霜月高兴,毕竟她给我们新知青争了脸。我也佩服黄树川,他为 人正直。黄树川在二连时,对我挺关照。他喜欢踏实肯干的人,可这新来的队长 黄树山却与黄树川大不相同,整天背着手在地里转悠,像个监工。能干的人,他 未必赏识。倒是有几个偷懒耍滑的老知青,因常请他喝酒,他便给安排俏活。我 搞不明白,我这样拼命地干,黄树山他是嫌我家庭有问题,还是我没有请他喝酒 呢?我真的怀念黄树川了。假如他继续留在我连,我的处境不至于这样。 我瞅着谢元庭,他正惬意地吐着烟圈。 我说:“你好好干,争取当个连长、排长,我也好跟你借光啊。” “难啊。”谢元庭猛地吸了一口烟,“这么多老知青,啥好事儿能轮到咱新 知青头上啊?” “冷霜月不是当上指导员了吗?” “她不是赶点子上了吗?”他的口气不知是羡慕还是嫉妒。 “点子。”我自言自语着。我的点子在哪儿?吃苦挨累受气遭罪的点子我全 都赶上了,至于别的我做梦都不敢想。 夜色已深,我们不知不觉来到宿舍的房山头。 我说:“你先回屋,让别人看见你跟我在一起,不好。” 他说:“那有啥?” “还是注意点好。”我推他一把,“你先走吧,只要咱俩心里好就行啦。” 谢元庭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几天后,当听到周庆福被公安局抓走的消息时,我不禁大吃一惊。 我疑惑地问谢元庭:“不会是谣传吧? ” “啥谣传,昨天我到三连,他连的人都说,亲眼看见周庆福被两个公安的人 铐上手铐带走了,这还能有假?营里正在调查谁跟他来往密切哪。”谢元庭语气 肯定,令人不容置疑。 “为啥抓他?”我急切地问。 “听说是偷听敌台。”谢元庭说,“你说这小子缺心眼不?你偷听就偷听呗, 谁也不知道。干吗往香港去信?还要跟台湾的特务取得联系,让那边给他寄钱。 那边真的给他寄了些钱,说是做他的活动经费。还让他在这边发展组织,收集情 报。他也不是高干子弟,能收集啥机密?顶多收集点青年点知青的不满情绪呗。 这小子得人家的钱,还真的发展了一个叫‘狗熊’的老知青。这次他去信汇报成 绩,还让那边给他寄钱,信还没出县就被人怀疑上了。公安局立马把信扣下。那 还有他好,不抓还留着他?” 啊,怪不得他总猫在被窝里听收音机,原来是偷听敌台,我才明白那天夜里 他找我的用意。当时我还以为他说说而已,没想到他真那么做了。我忽然感到后 怕,后脖梗儿直冒凉气。这小子能不能招出给我钱的事儿?要是那样我就是浑身 是嘴也难以分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呀。 我顿时心惊肉跳,嗫嚅着问谢元庭:“你听说这小子都招了些啥?” “审讯他时,我也不在场,谁知道他都说了些啥?”谢元庭说,“不过听三 连的人说,那个叫‘狗熊’的老知青被营里的民兵关起来,正让他交代问题呢。” “哎,白剑峰,”谢元庭望着我,“过去你俩睡觉挨着,这小子没发展你?” “没……没有。”我支吾着,心里像揣了个兔子怦怦乱跳。我不能承认周庆 福找我的事。我说:“他就是想发展我,我也不能干。” “那是。”谢元庭看着我,“我知道你不会上那小子的当。” “你还听到啥消息?”我想从谢元庭口中探听青年点对这件事的反映,看是 不是牵连到了我。 “别的倒没听到啥。”谢元庭小眼睛一眨,凑近我耳根,“咱哥们儿不错, 我跟你说句实在话,就怕有人说周庆福和你关系密切。你真得有心理准备。” “嗯。”我顺口答应着。心里在想,别人万一问起此事,我该如何回答? 小队部里,黄树山、达子和崔红英坐在炕沿儿上,六只眼睛像六把利剑直刺 向我。我站在地当间,不敢面对那像审视犯人般的目光,低头思考着对策。 “白剑峰,你老实交代周庆福找过你没有?”黄树山大声训斥道。 “没有。”我脖子一梗,硬邦邦甩过一句。 “你还想抵赖! ”黄树山猛吸了口烟,冲我喷出一团烟气,“有人看见了, 有天晚上,在房山头周庆福塞给你钱。是不是他发展你啦?” 我脑袋嗡的一下大了。那晚有个人在房山头小解,看背影像邱玉明。对,肯 定是他。一定是他揭发了我,别人绝不会干这种出卖同学的事。我仔细回忆着当 时的情景,周庆福先前说的那些话,他肯定没听见。看来想隐瞒是不行了,我应 该找个恰当的理由来搪塞他们,好为自己解脱。 我装着被烟呛的样子,咳嗽了一声说:“哦,是有天晚上,我要到小卖部买 牙膏,刚走到房山头周庆福就过来了。他上月管我借了二十元钱,他是来还我钱 的。我还推辞,他硬塞给我就走了。”我瞟了一眼黄树山,“怎么,他还我钱, 我不能收吗?” 达子瞥了我一眼没吱声,但目光不像刚才那样犀利。 黄树山小眼眨了眨,半张着嘴似乎想说什么,崔红英却先开口问我:“周庆 福收听敌台,你知道不?” “我哪知道?平时我都不跟他来往。”我抬头望着她,“要不是你们把我叫 来,我还不知他被公安局抓走呢。” “你俩以前睡觉不是挨着吗,你没听他向你散布什么?”崔红英继续追问, 一脸的严肃相,只是声音不那么严厉了。 “在北炕时,我们好几个人在一起,不信你问问他们,周庆福跟我讲过什么?” 我已经看出,他们只是猜疑,并没有真凭实据。即使邱玉明添枝加叶,我也不怕。 那天晚上既然周庆福没能说服我,他未必会招出我。 黄树山斜睨了我一眼,说:“跟母( 我) 去趟营部。你态度要老实,争取主 动。” 到了营部刚进屋,就见一个老知青正对着三连那个人称“狗熊‘的老知青吼 着:”说,周庆福怎么发展你的?“ “狗熊”长得五大三粗,蓬乱的头发,黑黑的脸皮,手掌像熊掌一样宽厚。 他耷拉个脑袋,瓮声瓮气地说:“刚才我不是说了吗,你还让我说啥?” “你这个狗熊,装什么傻。”那个老知青说着,啪地扇了“狗熊”一个耳光。 旁边另一个老知青,上去又是一脚。这两个人是营里的基干民兵,下手特狠。我 不禁打了一个寒战,看来今天是凶多吉少。 营长吴大山绷着脸坐在椅子上抽着烟,他不动声色地瞅着我。我惧怕与他的 目光相遇,眼睛看着椅子腿,心里惴惴不安。 冷霜月神态冷峻地站在一旁。她刚提升为指导员,连里就出现这种事,不知 对她有何影响。 两个基干民兵横眉立目对着我,其中一位说:“这小子,白白净净挺精神啊。 你就是那个走资派的儿子? ” 另一位接道:“你坦白交代,周庆福找你到底有啥勾当?” 看来,营里已知道周庆福和我在房山头相遇的事。一定又是邱玉明告的密。 我极力装出镇定的样子,重复着在小队部说的话。 “真的吗?你唬谁呀?”那俩基干民兵瞪着我。 “我看不揍你是不能讲实话。”其中的一位过来就要揍我。 我本能地向冷霜月投去求救的目光。 冷霜月扫了我一眼,过来拦住民兵,说:“看样子白剑峰没有说谎。谅他也 不敢跟周庆福勾搭。” 那位民兵疑惑地看着冷霜月,又冷冷地瞪着我,慢慢地将手放了下来。 吴大山扔掉手中的烟头站起身,严肃地看着我:“你再好好想一想,周庆福 跟你说了些什么。我们给你一次机会,希望你能同周庆福划清界限。” “他真的没跟我说什么。”我极力为自己辩解着,脸上显出委屈的样子。 屋里出现暂时的寂静。 “过两天营里要开批判大会,你好好想一想。”吴大山瞟了我一眼,“你先 回去,有事我们再找你。” 我悬着的心稍微放松了,起码暂时躲过一顿胖揍。 俱乐部内灯火通明,全营知青齐刷刷坐在台下。“狗熊”被两个民兵押到了 台前,我在台侧被人看着成了陪斗对象。我惊悸地低着头,心揪成了一团。 会场气氛严肃,充满了火药味。冷霜月带头发言。她拿着厚厚的发言稿,对 周庆福偷听敌台的行径展开了批判。周庆福被押在公安局没有到场,可“狗熊” 却遭了大殃,人们把愤怒都集中到他的身上。冷霜月一下台,各连的指导员纷纷 上台,矛头指向“狗熊”,不时有人捎带批判我几句。我战战兢兢地立在那儿, 心里对周庆福满是怨恨。那天晚上他要不找我,我哪会遭这洋罪?我愈发记恨邱 玉明对我突施冷箭。再一看“狗熊”,弯着熊腰脸上淌着豆大的汗珠,腿不住地 发抖。 我偷偷扫了一眼台下,邱玉明一副得意的神情,不时跟田达利耳语着。我真 想过去狠狠揍他一顿。 批判会达到了高潮,有人带头高喊:“打倒周庆福”! “批臭白剑峰”!台 下的人跟着附和,声音不齐却极响亮,仿佛沉雷向我袭来,我默默地闭上眼睛。 我心里一阵恐慌,感觉耳膜嗡嗡鸣响,台上的发言也听不清,只盼着这批判 会马上结束,我好早点儿脱离这痛苦的煎熬。 良久,我才缓过神来。这时,吴大山走到前台,他望了望台下,又看看“狗 熊”和我,亮起大嗓门:“今天这个批判会开得很好,很成功,使我们更加清醒 地认识到当前严峻的形势。目前国外的敌对势力仍很猖狂,他们利用我们知青中 的意志薄弱者进行拉拢煽动,搞破坏活动。周庆福竟然偷听敌台,与特务保持联 系,这是我们国家和人民所不能容忍的,今天受到人民的制裁是罪有应得。县里 已来了通知,判处周庆福有期徒刑七年。” 台下出奇的静,几百双眼睛齐刷刷盯着台上。 吴大山顿了一下,瞅着我说:“经过我们调查核实,尽管白剑峰没被周庆福 拉拢,但也给我们敲响了警钟。我们大家都要提高警惕,要站稳无产阶级立场。 今天所以让白剑峰站在台上,是想让他受受教育。希望白剑峰要擦亮眼睛,吸取 教训。我们每个人都应该加强思想改造,才能避免犯错误。” 吴大山稍微缓和了口气,对我说:“白剑峰,你先下去吧。” 我就盼着这句话。营长已下了结论,我感到如释重负,匆匆走下了台。 吴大山又宣布对“狗熊”的处理决定,说他虽被周庆福拉拢。念他是受蒙蔽 者,营里没有将他移交公安部门。但他要做出深刻检查,以观后效。 回到宿舍,我仰躺在炕上。几天来营、连的轮番讯问,搞得我焦头烂额,寝 食不安,嘴上起了一串大泡。 我长长出了一口气,总算躲过了一劫。可周庆福现在啥样? 这天中午,我正躺在炕上睡午觉,突然被两声砰砰的枪声惊醒,我一骨碌爬 起来,只见午休的知青纷纷跑出屋,向枪响的方向奔去,我也跟在了人群后面。 路旁停着一辆警车,几个法警威严地持枪立在车旁,令人生畏。 营长吴大山,各连的连长、指导员等迅疾赶到了现场。两个法警像拖死狗一 样从苇丛中拽出一个人扔到地上。这人浑身泥土,胸口满是黏糊糊的血,看样子 已被枪打死了。 好奇的知青呼啦一下围了上去。胡立仁挤上前一看,不禁一怔:“这不是周 庆福吗?” “什么?周庆福。”我心里一阵紧缩。壮着胆悄悄凑了过去。从人缝中一看, 真是周庆福。 周庆福小脸煞白,左腮粘了块烂泥,一双小眼睛瞪着,嘴角紧闭。胸口被子 弹打穿,涌出的血溅满全身,粘上的泥土变成黑红色。我头一次看见这种惨状, 惊悸得头发晕。我突然感觉胸闷得像堵了什么东西,我不忍再看下去,赶紧扭过 头。 吴大山瞟了一眼地上的周庆福,问身旁的法警:“怎么回事?” 那个法警用脚踢了一下周庆福的尸体说:“我们坐车押他到监狱,刚走到这 儿,这小子就说有尿憋不住了。我们就给他打开手铐,让他下去。可这小子刚一 下车就往路边的苇子地里钻。我们喊他,他就是不回头。我们在后边追,这小子 像兔子似的一个劲儿往里跑。我们一看这小子要逃跑,就朝他开了两枪,这小子 被放倒了。拖出来一看,死了。” 法警看着吴大山问:“这小子是不是你们青年点的?” “啊——是呀。”吴大山说。 “这小子是戴罪潜逃,死有余辜。”法警严肃地说,“你们大队给出个证明。 大队长在不在?” “我就是。”吴大山自我介绍。 “你带钢笔没有?” “带了。” 法警面无表情地说:“车里有纸,你到车里出个证明,就写这小子畏罪潜逃, 被打死的。” “叫我写啥证明?”吴大山白了那法警一眼,“我又没看见他是咋跑的?” 那法警生硬地说:“这地方是归你们大队管的不?” “是啊。” “既然他在你们这地方跑的,你当大队长的就没责任?叫你写个证明很正常 嘛。” “话不能这么说,你们押着他走到这儿,是你们让他下车解手的,我有啥责 任?” “你要知道,这可是政治问题。”法警说着,晃了一下手中的枪。 “你少扣帽子。”吴大山不甘示弱,蔑视地瞅着那法警,“我当过兵,摆弄 过这玩意儿,少拿这个吓唬我。你们没看住,拿枪打死了人,谁知道咋回事儿? 这证明我不能出。” “你写不写也是这回事儿。我不跟你废话,尸体你们自己处理吧。” 法警说完扭头跳上了车,砰地关紧车门,发动了车子。 吴大山气得脸发紫,怒视开走的车,呸了一声:“上这儿装什么横。” 吴大山走到尸体旁,他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着。他 慢慢蹲下身子,用手轻轻擦去周庆福脸上的泥块,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他缓缓站起身对身边的人说:“你们回去取锹镐,就近挖个坑,埋了吧。” 一会儿,那俩人扛着锹镐回来,找了一块干爽的地儿,连刨带挖,一会儿就 出现了一个两米长、一米宽的深坑。几个人过来,将周庆福拖进坑里。 尤金珠、冷霜月俩人刚才还站在人群后面不敢看。这回要埋她的同学了,忍 不住上前看了一眼,顿时眼泪就下来了,呜呜地哭泣着。 冷霜月两眼有些发直,盯盯瞅着周庆福,似乎想哭,却又极力忍着。 挖出的土,带着杂草和苇根一起又被填进坑里。周庆福下乡不到一年,就这 样被埋进了这片盐碱地里。 过了两天,有人发现在埋周庆福的地方凸起了一个坟包,边上插着一块木板, 上面是用仿宋体写的几个字:周庆福之墓。 全营立即引起一片骚动。吴大山命令各连的连长、指导员查找是谁干的。 “狗熊”仍然受到民兵的严密监视,连上厕所都有人跟着,不可能有这种机会, 他被排除了嫌疑。有人又想到了我。这两天我跟大伙儿一起上工,晚上早早就钻 进了被窝。杜金彪这几天晚上没出屋。达子和崔红英上我屋调查时,邱玉明和石 钟玮说没注意我,杜金彪却肯定地说:“白剑峰这小子,这两天晚上真没出屋, 哥们儿可以作证。”这才打消了人们对我的怀疑。 可究竟是谁干的?这人胆子也太大了,竟敢为周庆福堆坟立碑,我在心里也 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看来此人一定与周庆福有着特殊的关系。我从头至尾想了 一遍他班的同学,可平时周庆福与他的同学并没什么接触,那到底是谁呢? 会不会是那个神秘的女人?我突然想起,刚来时在场院脱谷,我背稻草时发 现有一个女的在稻草垛跟周庆福在一起,说不定是这个女人偷偷干的。 莫非是冷霜月?她最了解周庆福,两家距离又不远。可周庆福刚被抓,冷霜 月就带头批判他,仿佛与他有深仇大恨似的。她现在是连指导员,干得正红,她 能不顾自己的前途,冒着风险为一个罪犯去堆坟立碑? 我又想到尤金珠。那天埋周庆福时,她哭了,而且哭得很伤心,可她平时与 周庆福并没什么来往。当时她哭也许是为自己同学的悲惨下场感到痛惜。尤金珠 一向谨小慎微,借她个胆也不敢这样做。 尚慕春在女同学中是最泼辣的一个,与我们男同学在一起常开玩笑。可她与 周庆福不是同班同学,我没见她与周庆福有过什么接触。那天埋完周庆福,她才 赶到,没见她有什么过度悲伤的表情。她都能与父亲断绝关系,会对一个罪犯加 以同情?她去给周庆福培坟立碑,岂不是笑话? 她们三个都不是,那能是谁呢? 第二天,吴大山叫三连连长和冷霜月带两个民兵到那儿,铲平了坟头。 可没过几天,在原地又堆起了一个坟包。那个被扔的木牌,又奇怪地插到了 坟边。吴大山领着冷霜月和两个民兵怒气冲冲地来到这里。他上去一脚踩倒木牌, 气得对民兵大声说:“把它给我铲平。” 两个民兵用桶锹铲平了坟包。吴大山怒气未消,对身边的冷霜月说:“今晚 从你连找俩男的,在这儿守一夜,非把这事儿给我整明白,看看究竟是人还是鬼。” 当晚,冷霜月派三连两个老知青蹲在旁边。夜里很凉,两个男青年披着破棉 袄来回走着,嘴里嘟哝着:“哪个小子胆儿这么肥,这么折腾咱们。” 各连每晚轮流出两名老知青在这儿守着。几天过去了,再没见坟包出现。 总算平静了几天。可民兵一撤,第二天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了坟包,只是 那个木牌却不见了。 吴大山气呼呼地领人赶来,再次铲平。他愤愤地说:“真他妈的闹鬼了,难 道这坟包会自己长起来?” 冷霜月望着吴大山问:“今晚还派人守着不?” “不用啦。”吴大山用脚踢了一下身旁的苇子,“谁爱培坟就叫他培吧,反 正周庆福也活不过来。有精神头,他就培。总有一天抓住他,非把他也埋在这儿, 让他陪周庆福这小鬼做伴吧。”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