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总干”惊艳的一幕在我的心头罩上一层阴影,那意外的新奇发现常常搅得 我心神不宁。我渴望得到方怡玫那柔美的肌体,却又羞于见到她。我发现自己的 心里变得矛盾和不安起来。每当望见她的身影,心便打鼓般咚咚响个不停。方怡 玫似乎也在躲着我。上、下工时已与我拉大了距离,偶尔与我相遇,她也是低头 匆匆而过,这令我深感惶恐和尴尬。由于我们的特殊身份,我又不便主动找她解 释。 这种尴尬的局面持续了半个多月才趋于缓和。恰在此时,传来了招工的消息。 乍听此事,我真有些不大相信,不是说城市的知识青年都上山下乡,怎么下乡没 几年又要从知识青年中抽调回城? 尽管这次招工的名额极少,但毕竟让大多数在农村苦干的知识青年看到了回 城的希望。 招工的指标下来了。我连只分到一个名额,而且要求是男的。这可真是百里 挑一,究竟谁能被选中呢? 达子、崔红英同黄树山一合计,干脆召开全连大会,采取民主评议的方法, 重在平时的表现。 经过民主评议,李冬生获得了这个宝贵的名额。晚上,黄树山来到我们宿舍, 见石钟玮神情沮丧,便拍拍石钟玮的肩膀说:“钟玮啊,这次名额少,你别灰心, 好好干,以后还会有机会。” 石钟玮装着满不在乎的样子:“这次我根本就没合计回城的事儿,只要你队 长心里有数就行。”说着递给黄树山一支“红玫瑰”烟。 “嗯哪,母们心里有数。”黄树山说。 我发现黄树山这人挺有意思,他常说出一些当地的土话,管我们叫母们。胡 立仁背后总学他的腔调,张口闭口母们、母们的。杜金彪便取笑他,你是母们, 那我就是公们,母的就得听公的,母在下,公在上嘛,逗得大伙哈哈直笑。 看样子,石钟玮与黄树山平时关系不错,不然黄树山也不会上这儿来安慰他。 杜金彪在炕上躺着,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事儿,从炕上欠起身,对黄树山说:“黄 队长,明天我到八营去看个朋友。听说过几天他就招工回城了,我得送送他,可 能得在那儿住几天。” “嗯哪,你去吧。”黄树山点头应着。 杜金彪刚从八营回来,胡立仁等几个老知青就来到我们宿舍。 杜金彪兴奋地从兜里掏出一盒阿尔巴尼亚烟,每人分一支。他递我烟时,我 说不会抽。杜金彪大眼睛一瞪:“拿着,尝尝这烟,大老爷们儿不会抽烟,多让 人笑话。” 我只得接过烟,划火先给杜金彪点上,然后自己点上。我刚抽一口,就感觉 呛嗓子,有一股生烟的味道。平时在屋里闻他们抽国产的烟,不是这味呀。我咳 嗽了两下,不想抽又不便掐灭,只得任其自燃自灭吧。 胡立仁说:“杜彪子,这次到八营都有啥新鲜事儿。” “新鲜事儿倒有,你想听荤的还是素的。”杜金彪瞥了他一眼,“别叫彪子, 多难听。让人合计,那彪子不就是二×吗?” “嗨,我没别的意思。这样叫,不显得近乎吗?”胡立仁调皮地眨了眨眼。 “你个鬼狐狸,就他妈的会狡辩。”杜金彪挥起拳头笑着捶了胡立仁一下。 “哎哟,杜彪子你轻点儿,哥们儿这小体格可经不起你这重拳。”胡立仁故 作疼痛地叫着。 “行了,行了,别装了,哥们儿这就给你讲那新鲜事。”杜金彪斜了一眼胡 立仁,“你听不?不听哥们儿不讲啦。” “听、听,你快讲吧。”胡立仁急不可耐地催促着。 杜金彪又吸了一口烟讲道:“我朋友,就是在火车上打架的那个和尚,在八 营当点长,他那个点就三十多个青年,是混编点,跟老土在一起干活。知青跟老 土混得都挺熟,没事儿晚上就到老农家串门。 “他点里有个女青年,长得一般可挺会来事儿,被队长看上了。有天晚上, 队长借谈话之机就把这女青年给干了。过后,这老土就安排她干俏活,这女的也 就没声张。这回招工开始了,点里给了两个名额,一男一女。经过民主评议,和 尚和另一个女青年被选上。这女的一看急了,就去找那老土要求回城。老土说大 家伙评的,他也没办法。这女的一气之下告到营部,说队长强奸了她,她没脸在 点里待下去,要营部给她要个回城名额。营长不信,就问那老土,老土死不承认。 这女的急了,拎出了那晚穿的裤衩,上面有老土的那埋汰东西,老土这才承认。 营长怕事儿闹大,找到农场,好说歹说弄来一个名额给了这女的。” 胡立仁气愤地说:“这老土也够可恨的,怎么祸害咱们阶级姐妹?”他看着 杜金彪,“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女的也不赔,跟老土干一回就能回城。我要 是女的就勾引队长,回城还不容易?哎,后来对老土队长咋处理的?” 杜金彪说:“营长劝这女的,已经让你回城就别往上告了,传出去对谁影响 都不好。这女的就默认了。营里只让老土队长写个检查就算完了。” “什么,强奸女知青就这样处理呀! ”我气得脱口而出。没想到对这样的老 农队长竟如此袒护。我感觉自己的心跳加快,脸上的血仿佛都倒流回心脏。 “吓,小白脸发火了,看小脸煞白。”胡立仁说。 这事儿没几天就在全连传开了。女知青议论纷纷,有的同情这位受害的女知 青,表示了愤怒。有的说,还是这女青年作风不正,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这天下地,韦翠花、郎晓忻她们和我在一起干活又谈到了这件事。 韦翠花说:“我要是那女青年,非告到底不可。宁可不回城,也要让那队长 进监狱。” 郎晓忻则不以为然:“其实,这女青年不傻,跟队长有那么一回,就能回城 还不便宜呀?” “你呀,咋能这么说?女青年失去贞操,多丢人哪。”韦翠花说,“我要是 那女的,就随身带把剪子,他要敢干那事儿,我非把他那玩意儿剪下喂狗不可。” “你也忒狠毒了吧。”郎晓忻睁大眼睛瞅着她。 我没吱声,平时看她俩说话不这样,怎么今天什么都敢说。有些话,我都感 觉说不出口,她们却说得那么自然。 “哎,翠花,你听说没?崔红英跟孙福禄好上了。”郎晓忻突然又转到另一 个话题。 “那有啥稀奇的,孙福禄没到三连时就认崔红英为干姐。”韦翠花没有丝毫 的惊奇。 “他俩处对象了,听说是崔红英主动的。”郎晓忻说。 “他俩不是姐弟关系吗?怎么又成了对象?”韦翠花问。 “你没听人说处对象的三部曲吗?”郎晓忻瞟了我一眼,又看着韦翠花说, “先叫姐,后叫妹,不知不觉成媳妇。” “那你跟邱玉明也是这三部曲?”韦翠花揶揄着说。 “得了吧,那绝不可能。”郎晓忻又瞟了我一眼,对韦翠花笑道,“邱玉明 小眼睛,薄嘴唇,跟白剑峰比差多了。哎,你俩的关系没进一步发展?” 这个郎晓忻,怎么把我也牵扯上了,这不是没事拿我开心吗?一个还击的念 头突然在我脑中闪现。于是我故意说道:“咱一个反革命的儿子,韦翠花能认我 这个弟弟,我就很满足了,咱哪敢有什么非分之想啊。” “哎哟,瞧你弟弟,平时不爱吱声,可真说起话来像上了尿素,还挺有劲的。” 郎晓忻冲韦翠花说道。 “还不是你逼的。”韦翠花故意板起脸,随即又看着我,“别听她胡咧咧, 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去你的吧。”郎晓忻上前对韦翠花就是一巴掌。韦翠花轻轻一闪,郎晓忻 手扑了空。由于用力过猛,身子一歪,摔倒在地。韦翠花扑哧一笑。看着郎晓忻 那副滑稽的样子,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伙房内,崔红英正跟杜金彪闹得不可开交。 崔红英脸憋得通红像猴屁股。她尖着嗓子冲杜金彪嚷道:“我跟孙福禄好, 碍着你什么啦?你怎么在背后骂人?” “我说什么啦?”杜金彪瞪着大眼睛问。 “你说什么女党员让小地主给……”崔红英觉得这话难以启齿突然卡壳。 “给什么啦,你说呀。”杜金彪故意将她。 “给,给那个啦。”崔红英急得冒出这么一句。 原来崔红英跟孙福禄搞对象的事让杜金彪给大肆渲染。那天胡立仁、郑义平 到我屋闲扯,杜金彪嘻嘻哈哈地说:“钻进党内的母猴子,让小地主给操了,这 不扯起来了。”后来这话就传到了崔红英的耳中。 “给那个啦,是啥意思?”杜金彪又追问一句。 “杜金彪你别臭不要脸。”崔红英这回被逼急了,大声叫道。 “谁臭不要脸,自己干啥事不知道哇?你不敢说,我替你说。你不就是让小 地主操了吗?”杜金彪脸上的横肉颤动着,“这有啥说不出口,男女之间搞对象 有这事也很正常嘛。” 崔红英,一个连指导员,平时总是说上句,这回让杜金彪埋汰个底朝天。她 气得脸更红了,眼泪刷地流下来,浑身直打颤。她上前抓住杜金彪的衣襟,声嘶 力竭地尖叫:“杜金彪,你不是人。”双手舞着朝杜金彪脸上挠去。 杜金彪没想到崔红英会来这一手,脸被挠出一个血印子,他左手抓住崔红英 的手腕,伸出右手向崔红英脸上扇去。 倏地,一只大手挡住杜金彪的手臂,雷大鹏突然出现在他俩中间。 “杜金彪,你少在这儿撒野。”雷大鹏大眼珠子翻着。 “雷大鹏,你躲开,这没你事儿。”杜金彪也瞪起了眼睛。 “你少在这装棍。这是二连,不是你原来的三连,想怎么就怎么着。”雷大 鹏伸手抓住杜金彪的右胳膊。 杜金彪气得眼睛要冒出来,大叫:“松手,别怪哥们儿动手了。” 眼看俩人要动手了。早听说这俩人打架厉害,今天这俩“棍”碰在了一起, 吸引了不少人围观,却没人敢劝阻。都想看看究竟谁被撅棍了。 “干啥呢?都给母松手。”黄树山尖叫着跑过来,达子也赶到了。 雷大鹏见队长发话,不情愿地松开了手。杜金彪则气呼呼地瞪着他。 “什么大不了的事,大鹏算了吧。”达子说着轻轻将雷大鹏拉开。雷大鹏给 了达子一个面子,闪了一下身。 黄树山上前推了杜金彪一下,说:“杜金彪,跟母回去,别耍脾气了。” 杜金彪翻了一下大眼珠子,被黄树山拽走了。 李冬生真是幸运,赶上了招工的头班车。一连、四连的两个连长这次也被评 上了。这两人都是营里有名的“棍”,自然被评上。 临行前的晚上,李冬生弓个虾米腰挨屋与大家辞别。最后他到了我宿舍,屋 里只有我和杜金彪。李冬生先递给杜金彪一支烟。杜金彪接过烟用鼻子闻闻看了 看:“嗬,大生产啊。”他拿起烟在左手大拇指甲上■了■,说:“省中华,市 牡丹,一般干部辽叶烟,牛×小伙大生产。这回你也够牛×的啦。” “牛×啥呀?哥们儿明天要走了,找人弄了两盒大生产,给大伙儿抽抽。” 李冬生说着划着火,“来,小弟给你点上。” 杜金彪说:“还是你这个虾米溜的快。回城了好好干,弄个班组长当当。” “那个我倒没想,不过尽量争取吧。平时咱哥们儿在一起不觉得怎么,这要 走了,心里还真有点舍不得。”李冬生说着眼圈竟有些红了, 李冬生又来到我跟前递过一支烟。我说:“我可没你牛×,咱享受不了。” “你小子啥时候也学屁啦,”李冬生将那支烟硬塞给我,“瞧不起哥们儿咋 的?今天这烟你得抽,这是大哥敬你的,以后咱们见面就不那么容易啦。” 我接过烟,李冬生划着火要给我点,我急忙从他手里接过火自己点着。 “其实,我刚下乡时也不抽烟,后来活累,心情有时闷得慌,就点支烟,去 乏解闷呗。”李冬生已有几分感慨,他望着我说,“兄弟,你人倒是不错,就是 太倔。你别泄气,今后好好干,脑子活点儿,一切都会变的。” “李大哥,谢谢你对我的关照。”我动情地说。 “今后的路还得靠你自己走。以后不管遇到啥难事都要坚持住。别有什么自 卑感,这年头,地主、富农、反革命、资本家全国多的是,他们的子女难道就不 活了?人就得挺起腰杆,堂堂正正走自己的路,这样你才会有出息。”李冬生说 完挺了下虾米腰,用那满是老茧的大手拍拍我的肩膀。他的手很有力。 我默默抽着香烟,目送他走出屋。 他回城了,而我从这个晚上学会了抽烟。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