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我拎起磨好的镰刀和一块磨石,跟大伙儿一起下地参加收割大会战。 成熟的稻子黄澄澄、金灿灿,秋风吹拂,搅得稻浪滚滚。沟里粗壮的苇子密 密实实透不过风。苇秆顶端蹿出的芦花在风中摇曳着。苇丛像一堵绿色的墙,将 一条条田地隔开,远远望去,黄绿分明。 大伙儿跟着队长黄树山在田埂上走着。每到一格地,黄树山就分派一人下去 收割。这回是按亩数记工分,有的老知青见有的地里稻子长得稀且直,便一下子 要了两格地。邱玉明悄悄跟在我的身后,两只小眼睛紧紧盯着前面的地。我前面 的一个知青已经下到地里了,看来下一格地就是我的了。 突然邱玉明蹿到了我前面。黄树山转过身,刚说了声“下一个……”见邱玉 明已在身后,便对他说:“你就割这块地吧。”“哎。”邱玉明马上下到地里。 我向前走到了另一格地。黄树山朝我一努嘴说:“你就在这儿干吧。” 我这才注意到,这格地的稻子大半已倒伏,地里因积水而十分泥泞。这可怎 么割呀?我眉头一皱犹豫着,没有马上下去。 “还愣着干啥?快下去呀! ”黄树山鼠眼一瞪,尖声催促着。 我只好拎着镰刀走到地里。 下一个轮到方怡玫。这格地看上去有两亩多,地里的稻子只有边缘一小部分 倒伏,其余都立立整整地挺立着,地面也较干爽,可以穿鞋下去收割。 我回头看着邱玉明要的那格地。地面干爽,稻子稀疏挺直,怪不得邱玉明抢 在我前头要下这块地。这个小兔崽子,真是刁滑。我狠狠瞪了他一眼。 我望着自己这格地,足足有两亩。听老知青说,他们刚收割时,最多也只能 割两亩,而且稻子还不能倒伏。今天我摊上这块地真是倒霉。 我想从头割起,可这稻子成片地倒在泥里,两垄之间的稻子互相压着如同一 团团解不开的乱麻。我只好一下下用手轻轻抓起,再一点点用镰刀挑起来割。我 穿了一双黄胶鞋,没挪几步,鞋帮就粘满泥蹭到裤角上。头一次割稻子就摊上这 块地,我心烦意乱越干越别扭,一不小心,镰刀头割破左手小指,鲜血一下子涌 出,我疼得甩掉镰刀,随手抓了一把稻叶擦拭伤口,用右手使劲儿摁住,好一会 儿血才止住。 我忍着伤痛在泥地里小心地扶起趴伏的稻子再下镰刀。想快割,可速度就是 上不来,腰累得像折了一般。看着别的老知青熟练地舞着镰刀,稻子一片片倒下, 随后又变成一捆捆,竖立在田间,真让人羡慕。 我转回过身,见邱玉明的脸已被汗水淌成了大花脸。此时还没到中午,他已 割了快一半了。再看前面的方怡玫割的速度很快,估摸下午收工前准能割完。 再看自己这格地,割了不到四分之一。这样下去,不贪黑恐怕是完不成了。 中午回青年点吃午饭,别人割得快,中午可以搂一觉,可我不行,刚吃完饭, 又顶着烈日下地了。 我在地里大汗淋漓地干了好一阵子,那些人才拎着镰刀晃悠来。有的老知青 割得快,上午割完一格地,下午又要了一格,同样干一天,他们的工分要超出我 一倍。那镰刀在我手中变得越来越沉,手臂酸痛不已,哈腰撅腚每向前挪一步都 异常吃力。我真想扔掉镰刀在稻捆上躺会儿,可我还得咬牙挺着,不能让邱玉明 瞧我的笑话。 老知青已陆续往回走了。我回头一瞧,邱玉明大汗淋漓地割完了那格地。他 码好稻捆瞥了我一眼,拎起镰刀晃着脑袋哼着样板戏走了。 我狠狠盯着他的背影,真想飞过镰刀将他撂倒。这小子,真他妈的坑人。我 愤愤地呸了一声,将镰刀狠命地砍在地里。 此时方怡玫已割完,正慢腾腾地码着稻捆。 收工的哨音响了,最后几个人也已从地里走出。方怡玫已码完了稻子,见人 们远去,这才拎着镰刀来到我跟前,不声不响地割着。我抬起头,她红扑扑的脸 上挂满汗珠,辫上粘着稻叶,额前的几缕头发粘在脸颊上。她不时用胳膊擦着脸 上的汗水,分开遮挡视线的青丝。 “你回去吧,剩下这点儿我一会儿就能割完。”我看着方怡玫说。她干了一 天累得够呛,我不忍再让她陪我受累。 “没事,咱俩割不是能快点儿吗。”方怡玫头也不抬继续刷刷地割着。 我不再阻拦。尽管我有些心疼她,可还是愿意她陪在我身边。 夕阳收尽了最后一抹余晖落到地平线下,夜幕悄然来临。 在她的帮助下这格地终于割完了。方怡玫帮我码完了稻捆,这时我终于长出 了一口气,一屁股重重跌坐在田埂上,再不想动弹了。 “这个邱玉明,真他妈的来气。本来前边那格地应该是我的,他却抢先占了, 留给我这块破地,害得我好苦。什么狗×玩意儿。”我气得冒出了脏话。 方怡玫目光诧异地看着我。她一定纳闷,那些脏话怎么会从我嘴里冒出。她 肯定发现我变了,不像以前那样腼腆,那样纯真,那样文雅。我开始变得粗鲁、 卑俗、多疑、忌妒。 “其实这也不能全怪邱玉明,谁不想挑好割的地?”方怡玫说,“你想啊, 这块地总得有人割吧。你不割,就得他割,反正不能空着吧。” “你怎么替他说话?”我感到心理不平衡,“他本来在我后头,却一下子蹿 到我前面,抢先挑了好割的地,哪有这么干的?搁谁谁不生气。” “可他毕竟是你的同学呀。我知道今天你是吃亏了,可做人不能光想着自己。” 方怡玫说。 “就你心地善良,别人要都像你这么想早就共产主义了。”我嘟哝着。 “行了,别想那些烦恼的事了。”方怡玫一脸的疲惫,催促我说,“快起来 吧,回去好吃饭。” 我咬牙站了起来伸了伸腰,随她迈上田埂,无精打采地往回走。 方怡玫瞅着我说:“白剑峰,我知道你这块地不好割。开始我真想早点儿过 去帮你,可地里有那么多人,我怕别人看见……” 怪不得方怡玫见大家都走了,才过来帮我。我心里一阵发热,感激地望着她。 今天若不是她帮我,没准我要干到半夜。 我来到伙房,打饭的窗口前人群拥挤不堪。男知青拿角匙敲着饭盒,叮叮当 当的嘈杂声让我心烦。 方怡玫从窗口打完饭,一手端着盛饭的饭盒盖,另一只手端着冒着热气的 “军舰汤”。这时,郎晓忻和韦翠花正拿着空饭盒从对面走来。 杜金彪端着饭盒走近方怡玫,两只大眼珠子色迷迷地盯着她,那目光像苍蝇 一般在方怡玫的脸上、身上转着。方怡玫只顾低头端着饭盒往前走,杜金彪趁机 贴近她,故意扭胯撞了一下方怡玫的屁股。方怡玫一惊,端汤的手不禁一颤,饭 盒溢出的热汤,正溅到郎晓忻的手上。 郎晓忻被汤烫得嗷地一声大叫,饭盒咣当掉在地上。她怒目圆睁,冲着方怡 玫喊道:“你干吗,没长眼睛呀?想烫死人咋的?” 方怡玫抬起头,脸刷地一下红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杜金彪大嘴一咧,叉着腿,右脚轻轻拍打着地面,像在看一场文艺表演。 “什么不是故意,这么个大活人在这儿,你没看见呀?”郎晓忻仍不依不饶, 指着方怡玫的鼻子,“你瞎呀,想害人咋的?” “你别骂人好不?我真的没注意,是别人碰了我。”方怡玫脸涨得通红。 “我从不骂人,只骂牲口。”郎晓忻气势汹汹地逼视着她。 “你……别侮辱人。”方怡玫气得嘴唇直哆嗦。 郎晓忻眼睛一瞪道:“啥叫侮辱人?自己往人家身上撒汤,还说是别人碰的。 你说,究竟是谁碰了你?” 方怡玫说:“我只顾端饭盒往前走,哪顾得上看谁碰的。” 身旁的韦翠花鄙夷地瞪着方怡玫:“哼,没看自己啥身份?还想狡辩。” “……”方怡玫眼神凄惶,一时竟语塞。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拽了一把韦翠花说:“姐,我看见了,方怡玫真不 是故意的,你就别帮腔啦。” 韦翠花瞅着我:“你别管。” 我吃惊地望着她。 “白剑峰,你咋说话的?”郎晓忻眉毛一立冲我叫道,“啥叫帮腔?她方怡 玫烫人还不兴别人说呀?” “我跟我姐说话,你干吗冲我来?”我没好气地说。 “你咋帮方怡玫说话?她烫人还不兴别人说呀?”郎晓忻气呼呼地瞪着我。 我不满地嘀咕了一句:“不就撒上点儿汤吗,还没完没了了。” 郎晓忻说:“这儿没你事儿少跟着掺和。”又转向方怡玫,“你啥用意?” “啥用意?我不是说不是故意的吗?”方怡玫说。 “那好,我拿汤烫你,说不是故意的,你干吗?” “你,你咋这么说话?”方怡玫愣怔地望着郎晓忻。 “我怎么啦,我说的不对吗?”郎晓忻嘴一撇,“没看看自己是啥德性?” 伙房里的人越聚越多,没人上前劝解,只有嗷嗷的起哄声。 方怡玫端着饭盒惶恐得不知所措。杜金彪见状,假装友好地走到方怡玫面前, 拽着她的手说:“行了,你快走吧,要不,她非把你吃了。” 方怡玫眼里噙满泪水紧咬着嘴唇,那脸由红转白,浑身打着冷战。她见杜金 彪趁机拉着她的手不放,厌恶地皱着眉,挣脱出手腕,径直向外走去。 “哎,这个傻×真不知好歹,哥们儿帮她解围,连个好脸也不给,什么玩意 儿。”杜金彪不满地瞅着方怡玫的背影。 方怡玫头也不回疾步走到外面,她一扬手,饭盒盖里的大米饭撒了一地。 郎晓忻冲着她的背影吐着吐沫:“呸,什么东西,想溜走哇?事儿没完。” “是啊,这人咋这样?”韦翠花也跟着来了一句。 方怡玫像一只受到攻击的野兔,惊恐得不敢回头,踉踉跄跄地跑回宿舍。 我望着方怡玫孤独、惶恐的背影,心里酸酸的,真想追上她,哪怕对她说上 几句安慰的话,可我发觉自己的身体沉沉的。郎晓忻、韦翠花等人正怒目紧盯着 她的背影,她们的目光像一堵墙,阻挡了我的念头,打消了我的勇气。我痛苦地 扭转头,望着韦翠花说:“姐,今天这事儿是不是有点过分。” 韦翠花瞅着我:“这事儿你别跟着掺和,少搭理这种人。” “什么过分,我没往她身上扬汤就算便宜她。”郎晓忻愤愤地说,“这个狐 狸精装什么清高?瞧她那损样儿,要在旧社会,肯定是黄世仁他妈。现在正批林 批孔,我看她这是对现实不满,想拿我撒气。” 我问郎晓忻:“这跟批林批孔有啥关系?” “怎么没关系?”郎晓忻眼珠一转,“她对这场运动表现消极,还当着大伙 儿的面往我身上泼汤,这不是迫害知识青年,对运动有抵触情绪是什么?过几天 连里开批林批孔大会,我非把她那些事抖搂出来不可,让大家也看清她的丑恶嘴 脸。” 我不禁心头一颤,问道:“她能有啥事儿?” “啥事儿?”郎晓忻瞥了我一眼,“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雨在夜色中不停地下着,秋雨倾斜地砸到玻璃上,发出劈啪的声响。 全连人正聚集在伙房内,召开批林批孔大会。 崔红英主持会议。她站在地当间,大声念着自己的大批判稿。她身后的长凳 上坐着黄树山和达子。 郎晓忻和韦翠花紧靠在一起,鄙夷地盯着躲在角落的方怡玫。全连人个个表 情严肃。我站在一侧,见方怡玫不敢与郎晓忻对视,只是盯盯瞅着门口。 崔红英拿着发言稿,嗓音尖厉地说着,眼睛不时从发言稿上移出,更像是即 兴演说。从孔老二鼓吹的中庸之道、克己复礼,说到林彪的阴谋篡党夺权,进而 联系到当前的阶级斗争新动向,讲得滔滔不绝,情绪亢奋,嘴角都冒出了白沫子。 我暗自钦佩她的口才。我在墙上看过她写的大字报,尽管用词犀利,但文字 功底一般。可是经她口头一说,便显得活泼生动,像个演说家极具煽动力。要是 她早生几十年,赶上“五四”运动,没准儿会在热血青年游行集会的行列中,成 为慷慨陈词、众人瞩目的抢眼人物。 在发言即将结束时她说:“同志们,我们要通过批林批孔,进一步激发我们 的革命热情。大家要踊跃发言,揭发不良倾向。我的发言先到这儿,下面,大家 可以自由发言啦。” 屋内一阵沉默。达子扫视了一圈说:“大家别拘束,有什么就说什么。” 又是一阵沉默。这时郎晓忻与崔红英对视了一下,崔红英马上说:“郎晓忻, 你说说吧。” 郎晓忻挺了挺肥大的胸脯,看着崔红英说:“指导员,我考虑的不一定周全, 说的不好可别介意呀。” 崔红英说:“行,这回是自由发言,你有啥就说吧。” “你不是说要联系实际吗?那我就说点实际的事儿。”郎晓忻故意清了清嗓 子,“听了指导员的发言,我很受启发。批林批孔是当前我们政治生活中的大事, 关系到我们国家的前途和命运,每个人都应积极参加政治运动。” 郎晓忻瞟了一眼方怡玫说:“可是,有的人对这场运动表现消极,甚至有抵 触情绪。有的人,哦,还是女青年,我不说大家也知道是谁。本来父亲有严重的 政治问题,自己不但未与其划清界限,而且还……” 我心头一颤,偷眼瞥着方怡玫。方怡玫吃惊、疑惑的目光中夹着震怒,她睁 大眼睛瞅着郎晓忻。 郎晓忻突然提高了嗓音:“更令人不能容忍的是,这人竟将最高指示和领袖 像坐在屁股底下,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 会场霎时紧张起来,空气中充满了浓浓的火药味。 啊!真有这回事吗?这还了得,我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真要这样,那性质 可严重了,挨批判不说,弄不好扣上个反革命的帽子,这辈子就甭想翻身了。只 见人们的目光如利箭直射向方怡玫。方怡玫惊的脸煞白,她嘴唇哆嗦着,再也忍 不住了,冲着郎晓忻说:“你别无中生有,血口喷人。” “我无中生有?”郎晓忻嘿嘿地尖笑两声,厉声道,“谁做事谁知道。那天, 我到你屋去找东雪梅,你坐在炕沿儿上,屁股底下压着一张报纸。我说看一下你 屁股底下的报纸,你抬起屁股。我翻开折的报纸,里面印有最高指示和领袖的照 片。当时我没吱声,把报纸合上递给你。你说,有这回事儿没?” “你,你……”方怡玫气得不知说什么好。 “你什么你,东雪梅也在这儿,你问她有这回事儿没?”郎晓忻随即冲着东 雪梅问,“雪梅,你说有这回事儿没?” “我……”东雪梅显得有些不知所措,“那天方怡玫屁股底下是垫了张报纸, 但里面究竟有没有领袖像,我可没注意。” “你没注意,我可看到了。”郎晓忻又冲着方怡玫尖声道,“你为什么把有 领袖像的报纸坐在屁股底下?” 崔红英睁大眼睛盯着方怡玫问:“你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天炕沿儿蹭上了灰,正好炕上有张旧报纸,我就垫在炕沿儿上。当时我 没发现报纸上有领袖的照片呀。”方怡玫说着,声音已经发颤。 “怎么样,你自己承认了吧。”郎晓忻说,“你说报纸上没有领袖像,谁给 你证实?” “郎晓忻,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诬陷我?” “谁跟你无冤无仇?我是贫农的女儿,你是反革命的女儿,我俩根本不是一 个阶级的。亲不亲,阶级分。我诬陷你?在证据面前,你还敢抵赖呀。” 黄树山的鼠眼直勾勾盯着方怡玫,“哼”了一声。韦翠花脸上也满是怒气。 “谁抵赖了,我真没发现报纸上有领袖像。”方怡玫声音颤抖,发出了哭腔, “我以人格做保证。” “呸,你还有人格,你佩做人吗?”郎晓忻指着方怡玫,“你个狐狸精、狗 崽子,撒泼尿溺死得了。” “咔嚓”,夜空中突然劈出一道闪电,顿时雷声轰鸣。我望着窗外,雨下得 更猛了,哗哗地就像用大盆往下泼,雨点打得玻璃啪啪作响。 方怡玫气得脸失去血色,嘴唇不住地哆嗦:“郎晓忻,你,你……”话未说 完,大滴大滴的泪珠从那苍白的脸上滑落下来。 “你什么你?今天不好好批判你,你还不老实。”郎晓忻的脸扭曲得可怕。 方怡玫再也挺不住了,呜呜哭着,发疯般冲向门口。 “方怡玫,你回来。”崔红英尖叫着。 “哼,别理她,看她想咋的?”黄树山冷冷地冒出一句。 方怡玫不顾一切冲出门,在大雨中狂奔。 这么大的雨,她跑回去还不浇病?我不自觉地抬起脚,想跟过去。 “剑峰,”身旁的谢元庭拽住我的胳膊,眼睛盯着我低声道,“别冲动。” 我痛苦地咬着嘴唇,眼睛紧紧盯着门外,望着雨中那踉跄的身影,心头像插 了一把刀,搅得我难受。我想追出去,但思来想去,终于没有迈步。 郎晓忻停止发言但脸色依然阴沉。屋内出现暂时的沉寂,静得让人发慌。 待大伙纷纷离去后,我这才撒腿跑到方怡玫的宿舍。方怡玫紧闭双眼躺在炕 上,湿衣服仍裹在身上。她脸色白得吓人,不停地打着冷战。 “方怡玫。”我走到炕前轻轻唤着。方怡玫双唇紧闭没有睁眼。 我摸了下她的额头滚烫滚烫的,这不是发高烧了吗?我匆忙拽起屋里的一块 塑料布,披在身上向营卫生室跑去。 一会儿,我领着卫生员回到方怡玫跟前。卫生员用体温计量了一下,竟达到 四十度,真是发高烧。卫生员问:“怎么搞的?”我说:“叫大雨浇的。” “这么大的雨,还敢往外跑?不要命啦。”卫生员说着,为方怡玫打了一针, 又从药瓶里倒出一些小药片,用纸包好放在炕沿儿上说:“一次两片,一天三次, 注意休息,多喝开水。” 方怡玫吃力地睁开眼睛,声音微弱地说:“谢谢。” 方怡玫在炕上躺了一天烧才退了些。我不敢耽误工照料她,但又放心不下。 韦翠花见到我一再叮嘱,别搭理方怡玫,免得受牵连。我表面答应,但内心却渴 望见到方怡玫。第二天晚上,还是偷偷来到她的宿舍。 东雪梅坐在炕上,脸色沉重地看着方怡玫说:“真没想到郎晓忻会这样。” “唉——”方怡玫重重叹了一口气。 我说:“想开点,要注意身体。” “那张报纸找着没?看上面有没有……”方怡玫仍不安地问东雪梅。 “找着了,就是这张。”东雪梅说着从她的褥子底下抽出一张旧报纸,递到 方怡玫眼前,翻了翻说:“上面没有。” “噢,那就好,谢谢你啦。”方怡玫长出了一口气,感激地望着东雪梅。 “这回你放心了吧,安心养病吧,”我对她说,“没啥事儿我先回去啦。” 我刚走出屋,东雪梅就跟了出来。她警惕地扫视了四周,见没旁人,拽了一 下我的衣服小声说:“郎晓忻说的那张报纸,开会回来就让我塞炕洞烧了。我到 营部翻了张旧报纸带回来。今天中午,黄树山和崔红英来找那张报纸核实,我拿 出了这张。黄树山翻了半天,没发现什么,就和崔红英走了。”她叮嘱我,“你 知道就行了,千万别传出去,这事可不得了呀。” 我说:“放心吧,我的嘴你还不知道吗?啥时候瞎咧咧过。” “那就好,你快走吧,让别人看见,又该猜疑了。”她轻轻推了我一下。 我刚走出女宿舍,就见黄树山和崔红英走了过来,想躲已来不及了。黄树山 来到近前,瞅着我问:“又上方怡玫那儿啦?” 我眼睛瞅着别处,没吭声。 “母告诉你,方怡玫是啥人你不清楚哇,咋还跟她来往?”黄树山冲我瞪着 眼,“母再说一遍,你再跟她近乎,有你好瞧的。” 什么母哇公哇,我就是我。跟她近乎咋的?我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 们这样对待方怡玫公平吗?她有病了,我看看有什么错?队长有什么了不起。我 没搭理他,继续往前走。 黄树山见我没反应,冲着我的背后尖叫:“你不要装聋作哑,满不在乎。” 我仍未回头,大步朝前走去。过了一会儿,我扭过头,见黄树山已走远,我 愤恨地朝他的背影骂了一句:“去你妈的。”随后,呸地重重吐了一口吐沫。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