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三轮出租车拐了一个弯,在道边停下来。司机说:“我先撒泡尿。”便跳下 车,钻进了沟边的苇丛,苇子被他扒拉得哗哗直响。 我坐在车里,耳畔回响着苇子被风吹的沙沙声。我又听到这久违而又熟悉的 声响,这声音将我的思绪扯得很远。当年,可怜的东雪梅,遭受巨大的精神打击 后,正是方怡玫陪护着住进医院,而方怡玫万万没有料到,回来时自己却遭遇了 惊恐的一幕。我拽着方怡玫,拨开苇子拼命飞奔。心惊肉跳之后,我们之间的关 系竟发生了如此变化。 东雪梅真的受了刺激。她病了,常常一个人坐在窗前痴痴望着前方。一会儿 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又脱光上衣,抚摸自己的乳房,自言自语地说:“伟光, 我不好吗?你要来就来吧。我什么都给你。” 崔红英怕她当众再脱衣服,不敢让她上工。可总让她呆在屋里也不是办法, 于是崔红英请示了吴大山,决定派人送到县医院去治疗。 这天,崔红英叫上雷大鹏的马车,考虑到方怡玫同东雪梅住一个宿舍,便叫 她也一同去,好有个帮手。毕竟方怡玫说话,东雪梅有时还能听进去。 马车将她们送到县医院。这县医院在县城的街里,有一幢三层的楼房。鞍山 市第二医院根据“六二六”指示,医疗下乡整院迁到这儿。尽管是市里迁来的医 院,医疗水平要比起农村县城高得多,可这医院没有专门的精神病院,只好到神 经科就诊。医生给东雪梅开了些镇静药,要求住院观察一些日子。没有专门的病 房,只能腾出一间小屋,放上两张床,权作病房。开始几天,需要有人陪护,崔 红英就让方怡玫先在这儿护理几天。 过了几天,连里派尚慕春替换方怡玫。方怡玫就独自坐着马车往回返。 深秋的午后,天气变得凉爽起来。路旁的小柳树摇曳着光秃秃的枝条,地面 铺满纷纷的落叶。苇子已开始干枯,芦花在风中摇曳。 收工的哨音响过,人们纷纷往回走。杜金彪和邱玉明慢腾腾走在最后面,我 在他俩身后几十米处看得清清楚楚。他俩向公路上张望着。一辆马车过来了,从 车上跳下一个女青年。从那熟悉的身影我断定是方怡玫。她大概是见到收工的人 群,才有意提前下了马车。她一定想等大伙儿都回到宿舍,才肯悄悄地进青年点。 她如同一只离群受伤的孤雁,凄楚地孑然而行。 杜金彪蓦然间发现了道上的方怡玫,像独狼窥见猎物般紧盯不舍。只见他凑 进邱玉明的耳朵嘀咕了几句。我以为他会蹿过去,可却出乎我所料,他竟哧溜钻 进路旁的苇丛里。 邱玉明摇晃着身子,径直朝公路上快速走去,直奔方怡玫。我隐隐感到不安, 骤然间涌上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加快了步频,紧紧跟在邱玉明的后面。我盯住 他,想看他究竟要干什么。 方怡玫低着头并未察觉到有什么异常,依然不慌不忙地向前走着。此时,邱 玉明已到了公路边。他像一只野猫,噌地蹿到方怡玫跟前,紧紧抓住方怡玫的胳 膊,就往路旁的苇丛中拽。方怡玫一惊,大叫一声:“你要干什么?”邱玉明嘿 嘿笑着:“干什么?让哥们儿玩玩。”方怡玫挣扎着叫喊:“你耍流氓啊,快松 手。”邱玉明的手抓得更紧。他嘻嘻地说:“让哥们儿亲亲你的脸蛋。”然后伸 长脖子将嘴凑过去。方怡玫猛地抽出一只手,啪地扇了他一个嘴巴。邱玉明疼的 “哎哟”一声怪叫。他激怒得像只疯狗,上去撕扯方怡玫的上衣。方怡玫死死抓 住前襟,两人厮打在一起。邱玉明趁机伸出一只脚,猛地使了个绊,方怡玫没防 备,扑通一声,摔倒在地,邱玉明顺势向她身上扑去。 我眼睛都红了,飞步上去,就在邱玉明的身体倾斜着要碰到方怡玫的一瞬间, 我伸出右脚,向他的左肋猛地一蹬。这小子身体斜着被踹出去有两米多,来了个 猪拱地,鼻子蹭去了一层皮。他一骨碌爬起来,见我站在他的眼前,气得小眼睛 快凸出来了。他怪叫着:“白剑峰,你小子太狠了。今天我要你命。”他疯狂地 扑过来,抡起胳膊向我头上砸来。我一闪身,顺势飞起一脚正踢在他的手腕上。 他疼得龇牙咧嘴,扬起右腿向我踢来。我向旁一跳,躲过他的腿,对着他的下巴 来了一个“电炮”,打得这小子身子一趔趄。“邱玉明,”我恨得从牙缝里挤出 这三个字,“你小子平时总与我作对,处处找我别扭。今天我非要出这口恶气不 可。平时在青年点你仗着人多欺负我,今天就咱俩在这儿,看看究竟谁厉害?” 邱玉明气得大叫着又扑上来。 我飞起一脚,正踢到他的屁股上。这小子也真够瘦的了,屁股上怎么没有肉? 仿佛踢到个石头,硌得我脚生疼。 邱玉明被我踢得手捂着屁股,龇牙咧嘴地怪叫着。他如疯狗般向我撞来。我 一闪身,他一下子扑到地上,脸又蹭上一层土。他爬起来,用手往脸上一划拉, 顿成了大花脸。他一急,冲苇丛里喊道:“杜大哥,快来救我呀。” 他这一喊,猛然提醒了我,原来杜金彪就藏在路边的苇丛里,他要是出来, 俩人打我一个,我还有好?那方怡玫就遭殃了。 我撇下邱玉明,慌忙拽起方怡玫撒腿就跑。我们俩如惊弓之鸟,不敢回头, 慌慌张张地向前狂奔着,身体贴着苇子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隐约听到邱玉明在后面声嘶力竭的叫骂声,不知杜金彪是不是也在追赶着我 们。 方怡玫两腿紧倒腾,吃力地跟着我,她大张着口不住地喘着。我怕她落下, 死死抓住她的胳膊,几乎是拖着她向前猛跑,不敢停下来。凭我的听觉,邱玉明 已被我们渐渐拉开了距离,可我仍不敢放松,带她拼命地向前跑着。 我们终因体力不支放慢了脚步。方怡玫跑得大汗淋漓,哈哧哈哧喘着。我竖 起耳朵仔细听了听,后面已没有人的追赶声,这才停下来。我回头向后望了望, 除了茫茫的芦苇,没有一个人。方怡玫不放心,踮起脚焦虑地向后望,见身后确 实没有动静,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我的神经也开始放松,我俩大口喘着粗气, 这时才感觉两条腿隐隐的酸痛。我想就地坐下休息,方怡玫说:“刚跑完别坐下, 这样会伤身体,咱们向前走走再休息。” 我们就这样慢慢踱着步子,想让刚才紧张的心情平息下来。 她看着我说:“邱玉明是你同学你一定了解吧,他咋那样?” 我愤恨地说:“那小子是不咋地,可他以前没那个胆,我真没料到这小兔崽 子也敢耍流氓,真他妈的来气。” 她低着头没吭声,显然心情还没有完全缓过来。 我想转移她的注意力,却不知如何使她尽快摆脱那种惊恐的情绪。 突然,我发现前面那大片滩涂上像铺了一层红地毯,我故意激动地冲她喊道 :“你看,红碱草!” 方怡玫抬头望着前方,但她的眼里却没有我想象的那种亮光,也许她以前来 过这片红海滩。对于熟悉的事物,总不会显得过于惊奇吧。 “咱俩就在这儿歇会儿吧。”我看着方怡玫说。 “嗯。”她点了下头。 我折了一些芦苇铺到地上,我俩就坐在了上面。天边出现了火红的晚霞,天 上的火烧云映衬着地上的红碱草,天地之间连成一片,满眼都是通红,仿佛置身 于红色的海洋。 “你是头一次见到这大片的红碱草吧。”方怡玫问我。 “不,这是第二次。”我说,“头一次是我跟黄树山干了一仗被关了三天, 刚放出来心里憋得慌,是郑义平拉我到这儿散心的。” “唉,”方怡玫深深地叹了口气,“你就是太刚直了,在这儿吃不开呀。” 看着她那因惊吓而略显苍白的脸,我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方怡玫忧郁地盯着前方的红碱草,颇为伤感地说:“我真羡慕这些红碱草, 别看根扎在盐碱地里,可不受侵扰。虽然苦点,可无忧无虑,活得也自在。我要 是能变成一株红碱草,也知足了。” 我望着神情黯然的方怡玫,不知说些什么。 她忧伤地看着我说:“谢谢你今天救了我。” “谢啥,邱玉明这小子不是东西,我早就想教训他啦。”我说。 “人活着可真不易啊!这两天我护理东雪梅,看着她那样,我就想哭。可我 却不敢当她的面哭。有时我忍不住,就跑到外面偷偷掉眼泪。”方怡玫说着眼圈 红了起来。 我感到心口堵得慌。东雪梅是挺惨,可方怡玫的处境还不如她。毕竟东雪梅 能得到许多人的同情,可方怡玫呢?有谁能同情她,关心她呢?她现在这样的处 境,还在惦记着东雪梅。她时时想着别人,她的心地太善良了,可为什么人们还 对她另眼相看? “有谁理解我呀?我太孤独了……东雪梅还有人关心,可我……”方怡玫说 着,泪水夺眶而出,顺着她的鼻翼流到她的嘴角,又滴落到她的胸前。 我感到鼻子一阵发酸,眼眶里竟充盈起咸涩的液体,我极力控制着。 我默默地看着她,此时忽然想起了韦翠花。与韦翠花相比,方怡玫的心要纯 洁得多,善良得多。我已经与韦翠花解除姐弟关系,为什么不能认方怡玫为姐姐? 她备感孤独无助,她也是人啊,也渴望理解。我认她为姐姐,也许会给她带来一 点儿安慰,哪怕这安慰只有一丝也行啊。可她会答应吗? 我望着她鼓起勇气说:“你不孤独,起码我能理解你。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我愿做你的干弟弟。” “啊? ”方怡玫忽然睁大眼睛,大滴大滴的泪珠又滚落下来。她说,“什么, 我还能嫌弃你?你认我为姐姐不怕受牵连吗?” “不怕。”我坚定地说。 “你可要慎重考虑呀。”方怡玫眼里闪着泪花,“其实,我真的很喜欢你, 我早就想认你为干弟弟,可我不敢,我怕你为我再受牵连。” “我考虑好了,”我望着她说,“与其一个人孤独受罪,不如两个人共同分 担痛苦。在这个青年点里,我们多么需要亲近的人。我们为什么不能相互扶助呢? 我没有姐姐,我多么渴望身边有一个知心的人做我的姐姐啊!” 方怡玫静静地听着睁大眼睛瞅着我。那曾忧郁暗淡的眼神突然闪烁着异样的 光彩,目光里充满了柔情。 “剑峰,我的好弟弟。”方怡玫激动地抓住了我的手。 “姐姐。”我情不自禁地从心底发出这个声音。 方怡玫紧紧握住我的手,热泪再一次夺眶而出,滴落到我的手上。 眼前的红碱草愈发红艳。 “好你个臭小子。”我刚回到宿舍,杜金彪就对我怒气冲冲,他指着我的鼻 尖恶狠狠地说,“你他妈的凭啥打邱玉明,你以为跑了就没事儿啦?” 邱玉明刚刚洗过脸,可蹭破了皮的鼻头仍是红红的,他仰脖叉腰恶狠狠地瞪 着我,像只被打伤的巴儿狗,在主人面前又恢复了神气。 “邱玉明他调戏方怡玫,不该打吗?”我义正词严,感到自己有理。 “谁调戏她了,谁看见了?你血口喷人。”邱玉明上来就给我一拳。 我的火腾一下上来了,随手还了他一拳。 “好小子,你他妈的在屋里还耍横,”杜金彪说着,上去踹我一脚,我一闪 身,他的脚正踹在炕沿儿上。他的力量太猛了,水泥砌的炕沿儿竟被他踹掉一块。 他抡起胳膊向我砸来,我抬起胳膊搪了一下。他气得眼睛都红了,饿虎般咆哮着 向我扑来。他万没料到我这个新知青,对他这个有名的“棍”竟敢反抗。其实, 我一直惧怕他,在他面前总是出言谨慎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了他。可今天,我却 顾不上这些,我知道怕也没有用,想躲是躲不过去了,我只能挺着。 邱玉明偷偷溜到我的背后,突然抱住我的腰。我正要掰他的手,杜金彪一记 重拳咣地砸到我的额头,我只觉脑袋嗡嗡直响,眼冒金花。我使劲儿摇了下头, 想清醒一下,胸口又被杜金彪重重地踹了一脚。杜金彪力量真大,我感觉身体像 被十八磅的大锤砸上一样,砸得我胸闷气短。邱玉明借机抡开手掌,对着我的脸 左右开弓,我身子摇摇晃晃,脸上流着鲜血,已顾不得擦。我用胳膊护住脸偷眼 瞧准机会照着邱玉明的小腹猛劲儿一踹,这小子“啊呀”一声,倒退几步跌坐在 地上,他手捂小肚子,疼得嗷嗷叫。 杜金彪更来劲儿了,他喊着:“你小子,他妈的不服咋的?还敢踹人。”上 来又重重地给我几拳。我躲闪着,有两次他的拳头空击到墙上,砸掉了两块墙皮。 他气得大叫:“你他妈的还敢躲。”又扬起腿向我踢来。 门忽然开了,达子和郑义平冲了进来,他们上前拽着杜金彪,杜金彪晃动肩 膀使劲儿挣脱着又向我扑来。此时邱玉明已经爬起,他抓起墙角的一只桶锹把, 冲上来抡起锹把向我的头上砸来。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杜金彪身上,那桶锹把正 砸在我的后脑勺。我身子一晃扑通栽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我才睁开了眼睛,郑义平、谢元庭正站在我的眼前。 “剑峰,你可醒了。”郑义平惊喜地呼唤着我。我感觉这儿不是在我的宿舍,揉 揉眼睛问:“我这是在哪儿?”“在哪儿?你在我铺上啊。”谢元庭瞅着我说, 他的脸本来就黑,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更黑了。 “我……我要回屋。”我吃力地抬起头,可身体却不听使唤。我知道自己已 是遍体鳞伤,我不愿自己的鲜血沾染了谢元庭的被褥。 “就你现在这样,能行吗?老老实实在这躺着吧。”谢元庭轻轻拍下我的肩 膀,“等伤好了,再回屋吧。” 我感到头上、身上隐隐作痛,我痛苦地皱着眉。 郑义平说:“剑峰,干吗招惹他俩?你不想想,一个人能斗过他们俩人吗?” 我说:“大哥,邱玉明调戏方怡玫,我能看着不管吗?那我成什么人啦?” 门忽然开了,胡立仁晃晃地进来对我说:“你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其实 邱玉明那是演戏。你不上,杜金彪肯定也得管,你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什么?”我吃惊地望着他。 胡立仁忙朝我摆下手,走到门口探头看了看关严门,返回身走到我跟前,神 秘兮兮地小声说:“你们知道就行了,可别往外传呀。” “有屁就快放吧,别像个地下工作者。”郑义平拍着他,“究竟咋回事?” 胡立仁说:“我在白剑峰的褥子上闭目躺着,听见杜金彪骂邱玉明:你真笨, 这点事儿都办不了。邱玉明说:我照你说的做了,我本来以为是你冲上来,没想 到半路上杀出个白剑峰。这小子也太狠了,你怎么不出来帮我?杜金彪瞪着他说 :哥们儿一出来不就露馅了吗?行了,这口气哥们儿替你出了。你别惹白剑峰了, 哥们儿不能无缘无故揍他,省得说哥们儿又欺负新知青。” “怪不得,我看见杜金彪钻进苇子里,让邱玉明上。”我说,“他这是——” “咳,这不明摆着吗?”胡立仁晃了一下脑袋,“他要演出一场英雄救美人, 没想到让你给搅了。要是我,也饶不了你。” “杜金彪那么横,对一个女的还用得着这招吗?”我不解地问。 “杜金彪是‘棍’不假。他想要哪个女的就能得到,可唯独方怡玫不吃他这 套,根本不跟他接触,不给他机会。你以为他想用这招啊?他这是迫不得已。这 是他博得方怡玫芳心的最后一个手段。没想到这戏却演砸了。”胡立仁瞟了我一 眼,“小白脸呀,你还嫩哪。要是我,决不干你这种傻事儿。” 郑义平说:“你是狐狸多狡猾,这事儿要让你碰上,方怡玫就遭殃了。” “行了,山东棒子,我不跟你说了。”胡立仁瞅着郑义平,“我回那屋啦。 哎,对了,我说的这些千万别对别人说,要不,让杜金彪知道了还不收拾我?” 胡立仁说完,摇晃着身子出去了。 “剑峰,还疼吗?”郑义平关切地问我。 我摇摇头,其实伤口还隐隐作痛,我强作笑容,说没事。 “当当当”,有人轻轻敲着门。郑义平道:“鬼狐狸,装什么文明,进来吧。” 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女青年挎着旧书包走进来。 “我还以为狐狸敲门呢。”郑义平冲方怡玫笑着, “是看白剑峰吧。” 方怡玫“嗯”了一声,轻手轻脚来到我跟前。 “姐。”我脱口而出。 “什么?姐。”郑义平惊诧地看着我,又看看方怡玫。方怡玫脸一红。 “啊,你俩是干姐弟呀。”郑义平恍然大悟,说,“你俩先唠吧。谢元庭, 咱俩出去溜达溜达。”然后拽着谢元庭一起走了出去。 “你怎么当他们的面叫我姐,”方怡玫嗔怪道,“这不是让大家都知道咱俩 的关系吗?” “怕啥,咱光明正大,青年点认干姐的多的是。”我不以为然地说。 “还是注意点好。”方怡玫看着我,“是我连累了你。”她轻轻抚摸我头上 的伤口,“疼吗?这杜金彪、邱玉明对你也太狠毒了。” “没事,”我说,“打几下更结实。” 方怡玫瞅着我,忧郁的大眼睛忽闪着,眼里渐渐潮湿了。她低下头,轻轻地 抽泣起来。 我有些不知所措,忙不迭地说:“姐,怎么又哭了,我这不是没事了吗?” “姐心疼啊,你这是为了我,可是姐却帮不了你。我,我……”她手捂着脸 哽咽着,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淌下来。 “姐,你别这样。你这样,叫我也不好受啊。”我的声音竟有些颤抖了。 方怡玫忍不住了,像个被人欺负受了莫大委屈的小女孩,趴在我盖的被子上 呜呜哭起来。她的肩不住地抖动,让我看着心酸。 我不知怎么劝她,只是将手搭在她的手背上。她的手很柔软,却有些凉。 她抬起头,掏出手帕擦去脸上的泪痕,从书包里边掏出一包黑面蛋糕,爱怜 地看着我说:“你一定没吃东西吧,这蛋糕你吃了吧。” “姐,我不饿,你吃吧。”我说。 “跟姐还客气?”她说,“你可要注意身体啊,姐先走了。”她站起了身。 “再坐会儿吧。”我说。我真想让她多陪一会儿。 “想跟姐在一起是不?”方怡玫眼圈又红了,“有空姐再来看你。”她背上 书包,一扭头出去了。 我又回到自己的宿舍躺在了自己的被垛上。邱玉明小眼睛斜愣着我。杜金彪 却大大咧咧,对我说:“那两天咋不回屋睡,怕哥们儿吃了你? ” 我转过身子头对着墙,心里仍是怨恨。 “哟,白剑峰在这儿躺着哪。”尚慕春刚推开门,就大声说道。 “咋啦?”她走到炕沿儿,歪着头瞧着我,“哎呀,头上咋有伤,谁打的?” 她冲着杜金彪说:“噢,怪不得连里哄哄说白剑峰让你给打了,我还不相信。 你是不是对方怡玫有啥想法,拿白剑峰撒气?” “你别瞎合计,根本不是那回事儿。”杜金彪说。 “不管咋的白剑峰也是我同学,以后不许你欺负他。”尚慕春声音虽有些严 厉,但却听出有点撒娇的味道。她最近和杜金彪好上了才敢说。 “行了,行了,别磨磨叽叽的啦。”杜金彪说,“你找哥们儿有啥事儿?” “没事儿就不能来吗?”尚慕春说,“你出来一下,我跟你说点儿事儿。” 杜金彪手搭着她的肩膀向外走去。 我头上的窗户正开着,他俩的说话声顺着敞开的窗户飘进来。 尚慕春说:“我快俩月没来例假,肯定是有了。” 杜金彪说:“谁知道你跟谁有的?” “你还不相信我呀,除了你还能跟谁?” “真的,就跟哥们儿一个人好?” “你还没看出来呀?人家把什么都给你了。我可不像你,吃着碗里的还惦记 着锅里的。” “你说谁呢?哥们儿惦记锅里的啥了?” “你自己知道。” “行了,别磨磨叽叽的啦,到医院做了得了。” “那多疼啊,就怨你不注意。” “你叫哥们儿咋注意?你不是也同意的吗?” “可我害怕。” “怕啥?做人流的又不止你一个。你要不做就留着。” “你让我腆个大肚子在青年点晃,让别人寒碜我呀。” “你到底做不做?” “不做也不行啊,那你陪我去吧。” “哥们儿陪你去,别人不就知道了吗?” “那我也不能一个人走到大洼医院哪!” “行了,哥们儿找大鹏,让他明天赶车送你去,这回行了吧。” ……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