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我和方怡玫又一同回到了青年点。 我们的旅行包鼓鼓囊囊,被我们用过的中学课本所填满。在我看来,这就是 我的精神食粮。说不定这些课本能给我带来希望,让我的前途一片光明。 这些课本是“文革”后编写的,扉页上印着最高指示:“千万不要忘记阶级 斗争”,“教育要为无产阶级服务……” 编者的用意很明显,让我们在学习文化知识时,仍能时时感受到领袖的谆谆 教导,激发我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期望我们学好文化知识,长大后为无 产阶级服务。可那时全国都在搞大批判,我们真的能好好学习吗? 尽管复课了,可校园里仍弥漫着大批判的火药味。教师上课时,变得异常谨 慎,生怕说错了话被扣上一顶什么“帽子”。上物理课时,涉及外国科学家命名 的定理也尽量回避。仿佛一提到这些名字,就是崇洋媚外。 下午的自习课,全变成了写大批判稿。教室的墙报和校园里的告示板上充斥 着言辞尖锐的大批判文章。我们这些“红卫兵”闯将,纷纷用手中的笔做匕首, 向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展开激烈的猛攻。 我们崇尚“造反有理”的信条,我们批判“五分加绵羊”。我们觉得“知识 越多越反动”。那些学富五车的专家、教授还不是照样被批斗? 老师在上面讲课,一些同学就在下面交头接耳搞小动作。课堂嗡嗡的乱作一 团。有一次,一位年轻的女教师实在忍不住说了两句,便如捅了马蜂窝,邱玉明 带头跳起来,指着女教师的鼻子训斥道:“你少给我搞‘师道尊严’,你这个‘ 臭老九’,不愿讲课,就滚到一边凉快去。”话音刚落,引来一阵阵嗷嗷的起哄 声,气得老师脸涨得通红,竟呜呜地哭起来。 有一次,全校师生集聚在学校的礼堂批判校长刘春花。这位老太太,是抗战 时期参加革命的老干部,“文革”一开始就被揪斗。 她瘦小得像干巴鸡,脖子上挂着一块大木牌子,上面醒目地写着黑色大字: “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刘少奇的黑爪牙”。大牌子几乎拖了地。她头发花 白却被剃成个“阴阳头”。头部中间有明显的分水岭,一半留着头发,一半被剃 得精光。三分像人,七分像鬼。她皱着眉双眼紧闭。两位身穿草绿色仿军服的学 生,胳膊上戴着红卫兵袖标,威风凛凛地站在她的身旁。 刘春花的身体向下躬成九十度,手臂向背后斜伸着,像飞机的两翼。人们称 这种姿势为“喷气式”。只见她两腿不住地打战,脸上淌着豆大的汗珠。 其中一个红卫兵手戳着刘春花的“阴阳头”怒吼着:“你要老实交代你的问 题,向毛主席低头认罪。” 刘春花吃力地微睁双眼说:“我的问题不是早就交代了吗,你还要我交代什 么?” “你还想狡辩,在这儿还不老实。”红卫兵一脚踹在她的腰上,她身体一趔 趄,险些摔倒。 “快说,你是怎样执行修正主义教育路线的,又怎样成为刘少奇的黑爪牙?” 红卫兵尖声叫道。揪住她只剩一半的头发,她痛苦地咧嘴露出大门牙。 她颤抖着说:“我知道我有罪。我向毛主席低头认罪。可我连刘少奇都没见 过,怎么成了他的黑爪牙?” 红卫兵眉头一立,揪住她的头发死劲儿向下拽着,迫使她扬起脸,门牙愈发 凸出。红卫兵愤怒而嘲讽地指着她的门牙,冲台下大声喊道:“红卫兵战友们, 你们看她的牙像不像刘少奇?她不是刘少奇的黑爪牙,是什么?” 台上另一个红卫兵举起拳头,振臂高呼:“打倒刘春花。” “打倒刘春花……打倒刘春花。”我跟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振臂高喊着。那 声音像汹涌的排浪在礼堂里轰响。 “扑通”一声,刘春花突然昏倒在台上…… 没过多久,父亲也受到这样的待遇。我也从一个造别人反的“红卫兵”,变 为被人歧视的“狗崽子”。 这次放假回家,一次我路过学校,从大门外向内一瞥。忽见校园内一个小老 太太佝偻着身子拿着扫帚吃力地扫着地。我定睛一看,这不是刘春花吗?我心里 霎时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楚。我想过去对她说些什么,可又没有勇气。我犹豫了半 天,终于没有走过去。…… “咳,想啥呢?”谢元庭不知啥时来到我跟前,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这才缓过神:“啊,刚才不知咋的,又想起了在校时的情景。” “想那干啥?”他说,“你现在是在青年点,还想回校念书啊?” “你不想念书哇?”我说。 “念那玩意儿有啥用?”他看着我手中拿的课本,“你真有闲心。” “呆着没事,复习复习呗。”我说,“没准以后能用上。” “用上啥?咱在这儿种地,数、理、化,哪门课能用上? ”他说,“我看你 是没累着。” 他把我手中的书本合上,说:“走,上咱屋打扑克去。” “你们玩吧,我想一个人看会儿书。” “你呀,真是个书呆子。” “你看我现在都变成农民了,哪还是什么书呆子。” “你真不去玩呀?那我走啦。”他一扭头,推门出去了。 屋内凉飕飕只有我自己,我干脆钻进了被窝趴着看书。昏黄的灯光下看得我 眼睛发酸发涩。不知过了多久,另外仨人陆续回来了。见我还在看书,邱玉明说 :“点着灯咋睡觉?”啪的一声,石钟玮马上拽了灯绳。 这帮混蛋!没有亮我还看什么书?我气得将课本甩到枕边只好睡觉。 我终于盼来了确切的消息,营里得到一个上大学的名额。可报名的却有二三 十人。这些天我大致复习了一遍中学的课程,感觉心里有了些底。我兴冲冲地找 到黄树山,说:“队长,听说大学要招生,我想报名考试。” “啥,你想报名?晚啦。”黄树山小眼睛眨巴着瞅着我,“下次再说吧。” 我知道石钟玮昨天才刚报名。他刚上初一就下乡了,几乎没摸几天中学课本, 他能报名,怎么就不让我报名?这个黄树山不是故意卡我吗? 我哪点不够条件?我拼命复习,就为了报考。他队长一句话,就轻意地把我 打发啦?我感到愤愤不平,可还是耐着性子,对他央求着:“队长,你就开开恩, 让我报名吧。考试我决不会给咱连丢脸。” 黄树山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他的嘴唇说:“没告诉你晚了吗,名单都报到农场 了,你找母也没用。” “队长你帮帮忙,我不会忘了你的。”我近乎乞求,此时顾不得什么脸面。 “瞧你那小样儿!咋这么赖皮赖脸?你就是叫母祖宗,母也帮不了这个忙。” 他说着龇牙冲我一笑,“这次不行还有下次,以后机会有的是,你说母说的中不?” 说完一扭头走了。 我气得浑身直哆嗦,恨不得吐他一口。我望着他的背影愤然骂道:“中你个 屁,让我叫你祖宗?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瞧你长得像黄鼠狼似的,没他妈好 心眼。哼,你不让我报名,我倒要看看石钟玮考试这一关能过去吗? 几天后,石钟玮从县城考试回来。他脚刚迈进屋胡立仁就跟了进来。 “哎,我说大学生,你考得咋样儿?”胡立仁眼睛发出一股幽光。 “他妈的,出的什么破题,我一点儿都不会。咱整天下地干活,哪有时间复 习?”石钟玮大嘴一撇,“这不是存心难为人吗?” “这不扯起来了,”杜金彪大眼睛翻了翻说,“就你那两把刷子,还想考大 学?哥们儿要去都比你强,你信不?” “那你咋不报名?”石钟玮问。 “哥们儿报名还有你的份吗?哥们儿这不是让着你吗?这都看不出来?” “你去考试也得发蒙。” “哥们儿发蒙?哥们儿压根就不费那脑筋。” “哎,钟玮,”胡立仁凑上前问,“别人都考得咋样?” “我哪顾得上看他们,谁知道他们考得什么奶奶样。” “你不会抄别人的呀?” “我是想抄,”石钟玮瞧着胡立仁,“我一看边上那位,没写几个字,瞅着 卷子直发愣,跟我水平差不多,我咋抄哇?” 胡立仁说:“哎,哎,别灰心哪。你接着复习,不行明年再考?” “复习个屁,我一看课本脑袋都疼。什么X+Y 的,学那玩意儿有啥用?以后 我可不遭那洋罪啦。” “我看也是。”杜金彪眉头一挑嘴一撇,“就你那猪脑子还想考大学?纯粹 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是老老实实在这儿跟哥们儿修理地球吧。” “哎,这可不好说。”胡立仁说,“说不定天上掉馅饼,让石钟玮这小子咬 着呢。”说完,扬起头哈哈大笑起来。 “我能咬着这馅饼?”石钟玮略有所思地自语着。 正在石钟玮为自己没考好而沮丧时,突然传来一个令人吃惊的消息,让他暗 自窃喜。这次大学招生考试的成绩不算,直接由大队推荐。 这怎么回事?哪有大学这样招生的?我如坠五里烟云之中,被层层疑团所困 惑。怎么政策说变就变?看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胡立仁是消息灵通人士,他摇头摆尾地晃进屋,手中拿着近期的报纸,津津 有味地道出了缘由: 这次大学招生考试,由于农活忙,知青要每天下地,抽不出时间复习。普遍 考得不好。这考生中有一名是插队到铁岭的知青,他担任了生产队的小队长。在 考场上,他望着那试题,就像面对天书一样,呆呆发愣。他有些愤愤然:我们响 应号召到农村插队,风里来,雨里去,滚了一身泥巴,脱去几层皮,可这次大学 招生偏偏要考试,这不是难为我们这些下大地的知青吗? 他看着别人埋头答题,自己冥思苦想就是答不上来,急得抓耳挠腮。时间一 分一秒地过去了,这不要白白丧失上大学的机会吗?可他不甘心,暗自思忖:不 是批判修正主义教育路线,批判走白专道路吗?已经废除了升学考试制度,怎么 这回大学招生又搞这一套?这么考试会将多少有志的工、农、兵拒之门外。不行, 要向上级反映问题的严重性。于是他干脆放弃了答题,在卷子后面写了一封长信。 他在信中述说自己在农村担任小队长,因农活忙而无法复习。他列举了考试 的种种弊端,强烈呼吁取消考试制度,改为民主推荐,从工、农、兵中直接选拔 优秀学员进行深造。只有这样才能杜绝出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书呆子,培养 出新型的富有三大革命运动实践经验的合格大学生。 他将这样一份特殊的答卷交了上去。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料到这份白卷竟引起 了上边的重视。这封信如一枚重磅炸弹,产生强烈的冲击波,在社会上引起特殊 的反响。报纸发表评论文章,高度赞扬这封信的作者具有的勇气和胆识,一针见 血地指出当前教育战线上的要害。 这封信被当作不可多得的宝物,顿时被捧上了天。而正是由于这个宝物的出 现,使刚刚恢复的大学招生考试被迫流产。考试成绩一律作废,直接通过民主推 荐选送大学生。 真是有人欢喜有人忧。就在许多考试成绩好的人被拒之大学校门之外时,这 位敢于向旧考试制度宣战的“勇士”一举成为“英雄”,顺利地进了大学。 有人欢呼赞叹,也有人深感困惑,称这位“勇士”为“白卷先生”。一时间, 这位“白卷先生”声震华夏大地。不是说“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 苗”,“宁要没有文化的劳动者,也不要有文化的精神贵族”吗?不是说“知识 越多越反动”吗?这回工、农、兵上大学就要用无产阶级思想占领大学这块阵地, 就是要“上、管、改”,即上大学,管大学,用无产阶级思想改造大学。 崔红英听到这个消息兴奋异常。这天收工回来,我和郑义平往回走,恰巧碰 上她。郑义平问:“听说因为出来个白卷先生,那考试成绩就全作废了,改由民 主推荐?”她说:“是啊,我看这样招生才符合无产阶级的教育方针,‘白卷先 生’有什么不好?如果不出现‘白卷先生’,说不定多少优秀的工、农、兵学员 被拒之于大学校门之外。这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在教育战线上取得的又一丰硕 成果,我举双手赞成。” 郑义平有些愤愤不平,冲着崔红英说:“白卷先生够出风头的了,自己答不 上题偏要写什么信,这不是显摆吗?他靠这种手段上大学,算什么能耐?” “哎,你这话可不对呀!”崔红英说,“什么叫显摆?那叫能耐。考试的人 那么多,别人没想到,他却做了。就凭这点,他思想就比别人先进。他是真正的 革命闯将,这样的人难道不应该上大学吗?” “你别听他瞎诈唬。就是上大学,他也跟不上,说不定也得退回生产队。” “你这人思想可真成问题,这可是新生事物,你可别乱说呀!” “什么叫乱说?像他这样的人上大学,咱们卫星能上天吗?” “咱们的卫星不是已经上天了,奏出的东方红乐曲你没听见呀?” “还不是以前毕业的大学生搞的。要让这些白卷先生搞,别说卫星上天,就 是上天的飞机也得掉下来。” 崔红英眨了眨眼说:“我看你真得好好学习学习,不然要跟不上形势的。” “我好好学习能咋的?这次报考大学,也不看成绩。连石钟玮那样的人都能 参加考试。”郑义平瞟了崔红英一眼,“你们就推荐他上大学好啦。” “这推荐的事,又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崔红英嘟哝着,“再说石钟玮能 不能去上,得队长和营里研究后才能定。”说完她转身走了。 “天上真是掉馅饼啦!”胡立仁急匆匆推开门进到我屋,对石钟玮说,“你 小子真有福。全营就一个名额,让你摊上啦。你可得请客呀?” “真的?”石钟玮兴奋得从炕上蹦起来,震得炕咚咚直响。 “砰砰”,有人敲着玻璃,喊道:“石钟玮,队长让你去一趟小队部。” “哎。”石钟玮答应一声,像兔子一样蹦跳着蹿出门外。 我心里却翻腾开了。这“白卷先生”可真厉害,凭着一封信就能上大学。早 知道这样,我也写一封这样的信不也上大学了。可我有这样的机会吗?别说写信, 黄树山连名都不让我报,我连考场都进不去,写了信谁又能看见啊! “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石钟玮哼着歌推门进来,本来挺 好的旋律,从他嘴里出来就变了调。 胡立仁眼尖,见他手里拿着一张纸,凑上来看了一眼:“咋样,哥们儿说的 准不?这录取通知书都拿回来了,啥时走哇?” “后天。”石钟玮说着,大嘴一咧,露出牙花子。 “别光嘿嘿笑哇,啥时请客?”胡立仁紧跟一句。 “到时候我找你。”石钟玮说着打开了一盒烟,每人发了一支。 “哎,告诉哥们儿,你咋贿赂黄队长的?”胡立仁问。 “啥叫贿赂?咱从来不搞那一套。”石钟玮说。 “你蒙别人行,哥们儿眼多毒啊。”胡立仁看着他一挤眼,“黄队长戴的那 块上海表哪来的?” “哪来的,他自己的呗。”石钟玮说。 “真不是你送的?”胡立仁狡猾地瞅着他,“那好,明天我就对黄队长说: ‘这块表石钟玮说借给你戴两天,现在他送给我啦。’” “哎、哎,别……”石钟玮急忙挥手,“那我成什么人了。黄队长会咋看我? 咱不能用完人就反悔啊。” “哈哈,承认了吧。”胡立仁笑道,“一块表换个录取通知书,太值了。” 连里为送石钟玮特意出辆马车。石钟玮坐在他的行李上,乐得嘴都咧到了耳 根。身边是送他去大洼县的黄树山、杜金彪、胡立仁、邱玉明等人。石钟玮已答 应到县城里请他们喝酒。 我孤零零站在屋内心乱如麻。我随手从褥子底下翻出了课本,随意翻弄着。 多少个夜晚,正是这些课本,激励着我忍受讥讽,忍受劳累,忍受孤独。我曾经 视这些课本为我离开这里的唯一跳板。当兵我政审不合格,招工我想都不敢想, 我只能凭着刻苦复习争取上学。我顶着石钟玮等人的冷嘲热讽和那些歧视、鄙夷 的目光,不知疲倦地看书、做题,期盼着能到考场上发挥出水平。我常常夜里梦 见自己迈进大学校门,兴高采烈地走在舒心的校园内,安静地坐在宽敞明亮的教 室听老师讲课。没人歧视,也没有了烦恼。一切是那么安宁,那么祥和,那么惬 意。我像一只贪婪的蜜蜂,在那散发着香气的书本中采集知识的花粉,酿造着我 的未来。 如今,我的一切努力都付之东流化为泡影。我太天真,太幼稚了。怎么就没 料到,即使我复习得再好,黄树山能让我报名吗? 我越想越憋气,越想越窝火。我望着这些课本,不禁怒火中烧,再也抑制不 住心中的愤怒,抓起课本恼怒地撕着。我将这些书撕得粉碎,我走到灶坑前,将 这些碎纸片塞进去,划根火柴点着,那些纸片在火焰中燃烧跳跃着,一会儿就化 成一缕缕青烟。我愤恨地说:“让它见鬼去吧,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不想见到谁?”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我扭头一看,方怡玫正站在门口。她睁大眼睛惊诧地瞅着地上撕碎的课本和 在火中飞舞的碎片,目光充满疑惑。她走到我的跟前,捡起一个纸片,瞅了瞅说 :“你怎么把课本撕了,多可惜!” “可惜啥?留着这些有啥用?大学招生根本不考试了。”我愤愤地说。 “唉,你呀。”方怡玫目光忧虑地望着我,“课本招你惹你了,你拿它撒气? 你甘愿无知,就这样混下去?” “姐,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能有什么出路?”我痛苦地揪着自己的头发。 她捧起地上的一堆碎纸片惋惜地喃喃自语着:“是啊,该怎么办哪?” 她缓缓抬起头,眼睛有些湿润:“姐看你这样心里也不好受啊。” “姐,我怎么就这么难哪?”我心中陡地涌起一股悲凉,我茫然地望着她, “我……” “姐知道你难,可你不能就这样自暴自弃。”方怡玫轻轻拍了一下我的手, “你是个大小伙子,应该坚强起来。以后你还是多读点书,这对你有好处。你看, 我带来了什么?” 我慢慢地抬起头,望着她。 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本发黄的书。书已卷边,书皮用纸包着。她翻到扉页, 上面清晰地印着《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啊,这不是奥斯特洛夫斯基写的那本著名的自传体小说吗?早就闻听这是一 本曾经鼓舞一代人的优秀作品。“文革”后,小说难以见到。尤其现在中苏关系 异常紧张,谁还敢当众看苏联的小说?有一次黄树山见有知青看这书,一把抢下, 尖声训斥道:“什么他妈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五八年大炼钢铁的时候,谁不知 道?”可还是有人偷偷看这本书。看来,这部小说一定吸引人。今天方怡玫亲自 送到我手中,可见对我的信任。我激动得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我接过书,迫不及 待地翻着。 “你好好看吧。书中的保尔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可人家还那么坚强。”方 怡玫关切地注视着我,“你呀,好好学学吧。” “……”我又翻了翻书,抬眼看着她。 方怡玫叮嘱我:“哎,没人时再看,千万别让人发现啦。” “放心吧,姐。”我忽然想起什么,问,“你怎么忽然想到来看我?” “噢,平时你这屋有别人在场不方便,今天他们不都送石钟玮去了吗?”方 怡玫嘴角微微一翘说,“就你那倔脾气肯定在屋生闷气。所以我就来了。” “不是我自己在屋生闷气,你说,这事儿能不让人生气吗?”我说。 “那你就生气吧。”方怡玫嗔怪道,“气倒了可没人管你!”她用手轻轻拍 打着我的胳膊。 望着她清秀的脸庞、温柔似水的眼睛,我心里涌起一股热流。 她发现我直怔怔地瞅着她,脸上腾起一片霞红。她头一歪,眼光低垂,轻声 说:“瞅啥,没见过咋的?” 我凝视她红晕的面容,情不自禁地说:“姐,你真好。”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