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一天,刚吃过晚饭,我又身不由己地溜达到方怡玫那儿。黄树田见我来了态 度不冷不热,只顾在炕上盘着腿,抽着呛人的旱烟。 方怡玫坐在炕头上逗着芳芳。小家伙光着屁股手脚乱蹬,咯咯地笑着。 “哎,方姐,”兰桂芳忽然推门进来,径直来到方怡玫跟前。她手里拿着一 套花布做的小孩衣服,抖搂着对方怡玫说,“我给咱们的小雪芳做了套小衣服, 不知合适不?” “看,又让你花钱了。”方怡玫说着接过小衣服,仔细端详起来。 “这是我箱子里剩下的花布,抽空用缝纫机蹬出来,花啥钱?”兰桂芳笑道, “咱那儿就这点儿方便条件。” 兰桂芳用手轻轻抓着雪芳的小胳膊,盯着她的小脸蛋说道:“雪芳真漂亮。 大眼睛长眼毛,小嘴一翘,多像方姐,要像她爹可糟了,准保嫁不出去。” 黄树田不满地扫了一眼兰桂芳,故意咳嗽了几声。 方怡玫冲兰桂芳笑道:“你这嘴可真厉害。孩子这么点儿能看出来啥?” “我说的不对咋儿的?”兰桂芳说着扭头瞅着黄树田,“方姐是全营最漂亮 的,怎么让你划拉到手了。你别不知足啊,生女孩你就不高兴?要生个男孩像你 似的,以后可咋办?” 方怡玫嗔怪道:“桂芳,不会谈点儿别的?哎,最近营里又有啥消息?” “消息嘛,倒真有。正好,白剑峰也在这儿。”兰桂芳说,“今天我上营部, 听吴大山说,这回沈阳的技校要从知青中招生。要求年龄在二十岁以下,全营就 俩名额。听说,只有二连、三连的新知青够这个年龄。肯定二连、三连各一个名 额。他不让往外说,就连小队长都不知道呢?不过,我估计也快了。” “白剑峰,你今年超过二十没?”兰桂芳问我。 我说:“刚二十。” “这可是个机会呀,别错过了。”兰桂芳看着我说。 “名额这么少,得多大雨点才能掉到我头上啊?”我说。 “多大雨点儿?你好好想想,跟你一起下乡的有几个?”兰桂芳说,“像咱 们这样的岁数都过了,我看你还是有希望的。” “我有希望?”我瞅着兰桂芳,“你可别逗了,除非全营知青都回城,我还 差不多。” “你咋这么悲观,希望不都是争取来的吗?”兰桂芳瞥了我一眼。 “行啦,到时候再说吧。”我站起身,对方怡玫说,“我先回去了。” 方怡玫要下炕送我。我说:“你别下来了,跟兰桂芳好好唠唠嗑吧。” “对,白剑峰也不是外人。”兰桂芳说着,将方怡玫拽下。 我向外走去。方怡玫趴在窗户上对我招着手说:“有空儿过来玩。兰桂芳说 的那事你真得好好想想,啊。” 几天后,技校招生的事传遍了各连。真如兰桂芳所说,咱连只有一个名额。 我暗自思忖着,连里不超过二十岁的就我和邱玉明。看来竞争对手只一个,我还 是有希望的。虽然因父亲的问题,我受到过牵连,但现在不是重在个人表现吗? 我干的比邱玉明强多了,这也是不争的事实。我心真的活了,盼望着快点儿评议, 没准能改变我的命运呢。 这天夜里,我刚躺下不久,达子在窗外喊我。我钻出蚊帐问他什么事。他急 三火四地说:“谢元庭上吐下泻,营里的卫生员看不了,得马上去县城医院,恐 怕得住院,马车已经来了。我问谢元庭派谁去护理,他点名要你去,那你就去护 理他吧,给你按出工算。” 我赶紧穿上衣服,同郑义平一起扶着谢元庭上了马车。 车颠簸到县医院已是子夜。医生经过量体温验便之后,马上安排了住院。 谢元庭虚脱得厉害,需要人护理,我对郑义平说:“你回去吧,我留这儿。” 郑义平想了想说:“那好吧,过两天我再来。需要带什么东西不?” 我说:“不用了。”他便跟车回去了。 谢元庭病得很厉害,发高烧,又拉痢疾。他的脸本来就长,这回显得更长了, 黑瘦的脸上那粉刺愈发突出。他虚弱地躺在床上,护士给他挂上了吊瓶。那混有 药物的葡萄糖和盐水,一点一滴地进入他的体内。 我坐在对面的空床上,眼睛不时地盯着滴流瓶。平时下地干活惯了,冷丁儿 这么静静地坐着,真有些不适应。这拉痢疾可真折腾人,他一会儿一趟厕所,我 只得高高举着滴流瓶搀扶着他。有时还得帮他提裤子。虽说不下地干活,可夜里 也不敢睡觉,扶他起夜,滴流快完了,又得赶紧找护士,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没过两天,我也被感染上了痢疾。我赶紧吃药。如果不及时控制住,没准得 躺倒,又怎么护理别人呢?尽管我没挂上滴流,但总觉得肚子咕咕直响,身体也 愈发虚弱了。可为了照顾眼前这个病号,我说什么也得坚持。 我刚扶谢元庭解手回来,郑义平跟着到县城办事的马车又来到了医院。 郑义平关切地向我询问谢元庭的病情。他瞅着躺在床上的谢元庭,悄悄拽了 一下我的衣襟,我立刻心领神会。 郑义平先出了病房,我随后也跟了出去。他怕说话被谢元庭听见,便将我带 到一个僻静的拐角。 他说:“听说三连的技校招生评议已经开始了,咱连明天也要开会评议。邱 玉明紧着到各屋转悠,给大伙儿发烟拉票呢。你今晚务必回去一趟,好参加明天 的评议。这年头,你还看不出来吗?人不在场谁还替你说话。这可是回城的最佳 时机,只有邱玉明一个对手,这机会真是千载难逢啊!” 我想了想,面露难色地瞅着他说:“可我在这护理病号,脱不开身哪。” 郑义平着急地说:“咳,这都啥时候了?你可真沉得住气。你跟谢元庭说说, 让他自己先克服两天,等评议会一结束,你再回来呗,他会理解的。” “可他是我的朋友啊!我不忍心丢下他一个人。万一出点差错,我咋交代啊? 那我怎么对得起朋友?” “不差这两天,可你要错过这个机会后悔都来不及了。” “可我真的离不开呀。”我见他急得额头渗出汗珠,便说,“谢谢你给我报 信,你先回去吧,让我再想想。” “哎呀,郑义平,你在这儿哪,让俺好找。”黄树田急三火四地跑过来冲郑 义平说,“车要走了,你回去不?” “回去。”郑义平说着,随黄树田向外走。到了门口他又回过头,冲我喊道, “我说的那事儿,别耽误了。” “哎。”我挥挥手目送他远去。 我刚返回病房,谢元庭便狐疑地眨着眼问:“郑义平找你有啥事儿?” “没……没啥事。”我说,心里却忐忑不安。 深夜,谢元庭终于睡着了。刚换的滴流瓶,估计滴完最快也得三个多小时, 我这才松了口气,疲倦地躺在病床上。 月光顺着敞开的窗户泻进屋内,地上洒满一片银光。我睁着眼睡不着觉,满 脑子都是技校招生的事儿。我何尝不想回去参加评议啊,回城念书是我求之不得 的。郑义平说得不错,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只有我和邱玉明符合年龄要求, 我自信,凭我的实干会赢得大多数人的拥护。在我俩之间,如果一切正常的话, 我想民主评议的天平会向我这一方倾斜。他邱玉明算什么?不就是会溜须拍马, 偷懒耍滑吗?全连人看得清清楚楚,我哪点儿不比他强。虽然我父亲被关押着, 但黄树山不是答应方怡玫,不再歧视,要一视同仁吗?再说,党的政策是重在个 人表现。平时我表现咋样,这是有目共睹的。 可邱玉明能甘心吗?他已经行动了,而且恰恰是我不在青年点的关键时刻。 我忽然想到郎晓忻。本来在民主评议会上,她是那么尴尬、那么绝望,可最后她 却回城了。看来,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不行,我得回去,我要看看他怎么拉关 系,看看评议会上人们对我的看法。 我瞅一眼对面的床上谢元庭正打着呼噜,睡得正香甜。再坚持几天也许他就 会出院了。在我的同学中,只有谢元庭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向我悄悄伸出友谊之手。 如今朋友有病,我怎忍心为了自己的前途而离开他?他现在还不能自理,他多么 需要我的看护啊! 我真的矛盾极了,心里像有一只小鹿在乱踢乱撞,弄得我无所适从。 我睡意全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我索性一骨碌爬起来。反正也睡不着觉,不如到走廊去走走,排解烦恼。 我轻轻拉开门,蹑手蹑脚来到走廊,借着昏暗的灯光走向中间的大厅。 只见长椅上坐着一个女青年,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报纸。她低着头,看不清面 容,可我却发觉这身影有些眼熟。我站在一边儿默默地看着她。忽然,她将埋在 报纸里的脸扬了起来。灯光下,一个熟悉的脸庞映入我的眼帘。啊,原来是冷霜 月。她怎么在这儿?“冷霜月。”我轻轻唤着,走了过去。 “呀,是白剑峰,”冷霜月面露惊异,指着身边空着的长椅,“快坐这儿。” 我坐在了她的身旁。灯光下她的脸显得黑红,那是常年被紫外线照射的结果。 她的面颊很消瘦,更突出了尖尖的下巴颏儿。 我问她:“你怎么上这儿来了,身体怎么啦?” “啊,今天下午上工不久,我不知咋的,竟昏倒在地里。连里就用马车把我 送到这儿了。大夫一时没查出是什么病,说可能是疲劳过度吧,让我住院观察几 天。我睡不着觉,在屋里闷得慌,就上这儿坐坐,看看报纸。”她忽闪着那双黑 亮的大眼睛,瞅着我说,“哎,你怎么也到这儿来了?” 我说:“谢元庭发高烧,拉痢疾,在这儿住院。我是来护理他的。” 我又问她:“你在这儿住院,连里没派个人护理?” “都挺忙的,何必找人陪?我现在能自理。”她又问,“谢元庭睡着了?” “啊,刚睡着,才换的滴流,怎么也得滴一阵子。”我说,“我一时也睡不 着就出来转转,没想到碰上了你,真巧。” 我对冷霜月的印象一直不错。可自从周庆福偷听敌台被抓后,看着她带头批 判同班的周庆福,我心里很不舒服。因此,有段时间我真的对她有看法。可当我 经历了种种磨难,心理也悄然发生了变化。俗话说得好,“适者生存”。崔红英 不积极能入党、当指导员?郎晓忻不那样做能回城吗?批判会上,许多知青发言 批判我和方怡玫。我心里清楚,他们有的是激进,有的是盲从,有的也是迫不得 已。他们不能不考虑现实,不能不考虑个人前途。有过激的行为在所难免,也许 冷霜月当时也是身不由己。我忽然又想起为周庆福培坟的那个神秘身影,他(她) 是谁呢?像个幽灵神出鬼没,难道对周庆福还有什么无法割断的情丝?这个人究 竟是谁呢? 我仔细地瞅着冷霜月,不禁问道:“给周庆福培坟的究竟是谁?” “谁?”冷霜月一怔,望着我,“我哪儿知道,你问这干啥?难道你发现了 什么?” “哦,我只不过随便问问。”我觉得话问得有些唐突,便说,“不知咋的, 看到你,我就想到周庆福。你说,这小子咋干那种蠢事儿?” “事情都过去了,还提他干吗?”她显得有些伤感,“白剑峰,我听说,你 在二连挺不顺的。” “什么顺不顺的,经历多了也就习惯了。”我望着她故意装出满不在乎的样 子,“你没听人说,虱子多了不咬人吗?” “唉,都不容易啊!”冷霜月似乎想起什么,问,“听说你连明天就民主评 议技校招生的事儿,你可真稳当,怎么还不回去呢?” “我咋回去?这还躺着一个病号呢。”我叹了口气,问她,“你连技校招生 的名单定下来没?” “定下来了,是尤金珠。”她说。 “怎么,你这当指导员的白这么拼命干啦?论条件,她哪方面也比不过你呀。” 我不解地看着她,“这么一个回城念书的好机会,你怎么就轻易放弃了。是不是 尤金珠背后拉票啦?啊!” “不是她背后拉票,”她看着我说,“这回咱连符合这岁数的就咱俩。你说 得不错,她是比不过我,民主评议我的票数也会远远地超过她。可是,她毕竟是 我的同学啊。这次她要是走不了,以后招工更难了。那些六八届老知青谁不想回 城?啥时能轮到她呀。说句心里话,这次我也想回城。可名额只有一个,我们俩 必须得留下一个。我想,还是把这个机会让给她吧。我毕竟是指导员,今后要走 的话,比她容易得多。于是,我就分别找连里的许多人谈话,评议时选尤金珠别 选我。尤金珠听说后,哭着拉着我的手,说:‘我知道竞争不过你,可你却把名 额让给了我,我不忍心这样回去哇。’我劝她说:‘在咱连,你是我唯一的女同 学,是我的知心朋友,这回有这么个机会,我能不帮同学一把吗?’就这样,昨 天晚上连里开会评议,很快就定了下来。” 她忽闪着那双晶亮的大眼睛关切地望着我说:“我知道你这人心眼实诚。你 在医院护理,谢元庭知道你连明天民主评议的事吗?” “不知道。我没告诉他,这事让他知道心里会不好受。”我心里涌起说不清 的滋味,我瞅着她说,“唉,你不知道我现在心里有多矛盾。我想回去参加评议, 可偏偏这里又离不开人。你说,我该咋办哪?” “是啊,这事儿叫谁摊上都不好办哪。”她皱着眉,想了想说,“要不,你 先回去,我在这儿替你护理他。” “你?”我吃惊地看着她,“这怎么行?他是男的,又要经常上厕所。你一 个女的,咋能护理得了?不行,不行。” “那可咋办呢?”她焦急地瞅着我,“这可是大事啊,多难得的机会呀!” 我忽地站起身,心情变得焦躁不安。我低头踱着步子在地上不停地转着圈, 心里像开锅的水沸腾不止。 这边是舍不得的朋友,那边是回城的巨大诱惑,我都想得到,可鱼和熊掌不 能兼得啊,我必须有所取舍,做出最后的决定。 半晌我才抬起头,恰巧与冷霜月的目光相碰。她关切地注视着我的表情,尽 管沉默不语,但她的目光却让我感受到一种异样的凝重。 冷霜月目前的处境与我多么相似啊!她也面临着同样的选择,可她却首先选 择了友情。而我呢?竟如此犹豫不决。如果冷霜月是我,她会怎样做呢?从她的 言谈举止中我已感觉到她对友情的珍视。她为了朋友可以做出牺牲,相比之下, 我的心是否有些龌龊,我的私心是否重了?我感到自己的脸有些发烫,心跳变得 加快。我的良心在提醒我:白剑峰,你堂堂的一个男子汉,心胸怎么连一位女同 学都不如。不就是民主评议吗?让大家评去吧。这次走不了,以后难道就没有一 点机会了吗?你抛下谢元庭回到青年点,即使真的评上了,你就心安理得了吗? 在朋友最需要你的时候,你离开了他。那你还算什么朋友?你这样回城就光彩了 吗? 我正在扪心自问时,冷霜月发话了:“白剑峰,你究竟打算怎么办?” 我终于下定了决心,斩钉截铁地说:“我不回点了,让大伙儿评议去吧。我 要在这儿护理谢元庭到康复出院。” 冷霜月睁大眼睛,注视着我:“你真的决定这样做?” “真的。”我说。 几天后,谢元庭痊愈,我们又回到了青年点。 我刚回到宿舍郑义平就过来了。他望着我说:“评议时,你怎么不回来?真 是可惜。” 我问:“可惜什么?” 他坐在我身旁,讲述了那次评议的经过。 那天晚上,全连集中到了伙房。黄树山叼个烟卷坐在凳子上。他示意崔红英 主持评议会。崔红英站起身,首先宣布了招工的条件,特别强调了年龄要求,然 后让大家提名。 郑义平首先提我,摆出了我一大堆优点。此时,会场出现了暂时的寂静。 邱玉明眨巴着小眼睛瞧着大伙儿,最后将目光落在田达利身上。田达利心领 神会,马上站起来提了邱玉明。随后,又有几个人跟着提邱玉明,对邱玉明的赞 誉不绝于耳。 郑义平一看就知道,邱玉明背后活动产生了效果。他感到苗头不对,焦急的 目光在大伙儿的脸上扫过,希望能有其他的人站出来替我说话。 郑义平环视的目光恰恰与韦翠花相遇。韦翠花脸一红,避开了他的眼神。她 低头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猛然抬起头,大声说:“我提白剑峰。在新知青中,他 是最能干的,我想大家都看到了吧。况且,他是营里的小秀才。虽然他的父亲正 受触及,但党的政策历来是重在个人表现。我们应该实事求是,公正地看待一个 人。谁不想回城念书?可白剑峰为了护理谢元庭竟不能到场参加评议。难道他心 里不清楚,本人不到场会受多么大的影响吗?可他还是留在了医院,他首先考虑 的是战友,是同学。白剑峰是有缺点,可在这一点上,就比某些人强得多。毛主 席说,‘要斗私批修’,可有的人,是不是私心太重?白剑峰倔强、正直,不会 拉关系,可我们应该公正地对待人家。” “谁没有公正啦?”有个女知青尖声尖气地说,“你这样向着白剑峰,他能 领你的情?哼,他早就不认你这个干姐了。你别自作多情啦。” “你……”韦翠花气得脸通红,“你这是啥意思?尽管白剑峰不理我,可我 还是要说公道话,做人良心要摆正。” “谁良心没摆正?”那女青年愤愤地说,“我看邱玉明就比白剑峰强。” “你俩愿意吵架出去吵。”崔红英说,“这是评议会,不是吵嘴的地方,你 们要允许别人发表不同的看法。” “哼。”韦翠花白了那个女知青一眼。那人扭过头,暂停了争吵。 韦翠花的发言确实产生了效果,提我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双方各执己见,争 论不下。 这时,黄树山将抽剩下的烟头猛地向下一甩,忽地站起身,尖声说道:“嗯 哪,母看这样争论下去,也没个头。这样吧,采取投票的办法。每人发个小纸条, 写上你同意的人名,大家看这样中不中?” “中、中。”大伙儿一起喊着。 只有郑义平没吱声,他看着场上的气氛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崔红英找了些旧报纸,将报纸撕成了小条,分发给每个人。一会儿,大伙儿 填完交给了崔红英,崔红英让老黑、郑义平、韦翠花监督,当场唱票。 最后统计的结果,邱玉明恰好比我多一票。郑义平看票的时候发现了邱玉明 将自己的名字写在了纸条上。 崔红英宣布,根据投票结果,邱玉明以一票的优势获得了这个名额。 邱玉明乐得脸上开了花,差点儿跳了起来…… 郑义平惋惜地看着我。我的脑袋嗡嗡直响。一票,就差一票。假如,谢元庭 不住院,假如我参加这个评议会。会是这个结果吗? 谢元庭这时悄悄走了过来,他拉着长脸,眼角向下耷拉着说:“是我耽误了 你。我要知道那天开评议会,说啥也要叫你回去。” 我咬着嘴唇,说:“这不怨你,我已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唉,现在说啥都晚了。”郑义平拍拍我的肩膀,“行啦,事情过去了合计 也没用。想开点,就当没这个机会,啊。” 我像斗败的公鸡,默默地垂下头。我怎么那么点背?两次有机会离开青年点, 可都差那么一点儿。上次是黄树山公开阻挠我去县文化馆,这次又是他耍手腕背 后玩弄了我。 “哟,谢元庭在这儿呢?”邱玉明推开门,冲着谢元庭说,“你住院,哥们 儿忙,没抽空去看你,来抽支烟。” 田达利像个尾巴似的也跟了进来。 邱玉明将一支“红玫瑰”塞到谢元庭嘴里,划火点着。 “你这是啥喜烟?”谢元庭故意问他。 “邱玉明要回城上技校了,特意给你敬烟。”田达利抢着说。 “哦,那我恭喜了。”谢元庭嘴角一歪,“还是你行啊!” “行啥呀,哥们儿这不是赶上点子了。”邱玉明说着,凑近我身边,装作亲 热的样子掏支烟递给我,“剑峰,来抽一支,这回哥们儿要走了。以前,哥们儿 有对不住你的地方,请你多多原谅。” 我接过烟心情复杂地拍拍他的肩膀,强挤出一丝苦笑道:“老邱,咱俩终于 掐到头了。” 邱玉明、尤金珠即将回城了。临走那天,营里出辆“小蹦蹦”送他们,一些 人走到近前向他们道别。我悄悄地躲在一边,见他俩像鸽子一样在外飞了一圈又 要回到原来的窝,而自己不知何时才能回去,心里泛起难言的酸楚与凄凉。 田达利拉着邱玉明的手,哭哭啼啼,看得出他对邱玉明难舍难分。邱玉明这 一走,他一定觉得闪了一下。毕竟失去了亲近的同学,不免有些孤单。 冷霜月走近了“小蹦蹦”,车斗上的尤金珠见她过来了,腾地从车斗里跳了 下来,一下子扑向冷霜月,泪水刷地涌了出来。 她拉着冷霜月的手抽泣着:“霜月,你把这次机会让给了我,我这辈子都忘 不了你。” 冷霜月紧紧拥着她,泪水涟涟:“别说这些,谁让咱俩是同学,是好朋友。 回城念书,你应该高兴啊!” “你,你让我怎样感谢你呀!”尤金珠哭着说。 “咱俩还用得着感谢?车马上要开了,快上车吧。”冷霜月说着,推开她, 赶紧扭过头双手捂住了脸。 尤金珠一步一回头地爬上车,邱玉明跟着也上了车。车蹦蹦蹦地颠簸着驶向 了大道。尤金珠用力挥着手,大声喊着:“霜月,霜月,我到家就给你来信。” 冷霜月也朝她挥着手,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泪水再一次夺眶而出。 我直看得心里酸酸的。 半个月后,又一批鞍山的知青来到了这里。分到我们二连的正好是五男五女。 胡立仁笑道:“这回可好,正好五对,谁也不用争了。” 何小海和魏实被安排到我屋。走了石钟玮和邱玉明,又进来他俩人。炕上的 铺又满了。杜金彪炕头,依次是魏实、何小海,我依然在炕梢。 我打量着何小海,他长脸,黑黄的脸泛着一层灰色,像几个月没洗脸。眉毛 很短,有点八字眉。眼皮很大,向下耷拉着,一副总也睡不醒的样子。身板极单 薄,细胳膊细腿,仿佛一阵风就能刮倒似的。他不爱吱声,像有多大的心事儿。 别看他长得不咋样,却有一位同来的女同学袁金芝看上了他。她脸圆乎乎,眼睛 不十分大而眼仁有些发黄,一说话就带笑。我暗自纳闷,这姑娘怎么能看上呆头 呆脑的何小海?真让人不可思议。 相比之下,魏实倒显得有几分精神。近一米八的个头,方脸圆眼,大耳朵, 性格开朗。可一同来的女同学中,没发现有谁跟他有意思。看来胡立仁说的正好 五对,纯属扒瞎。 新知青的到来,为青年点注入了新鲜气息。当何小海、魏实叫我老知青时, 我有了异样的感觉。“老青年”意味着成熟,可我真的成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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