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节 方梦君的精神濒临崩溃。婚姻给她的感觉就如同钱钟书的《围城》所描述的: 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城里的人想逃出来。对婚姻的各种幻想都进了坟墓。婚姻生活 只能远观,一旦走近或拥有,感觉就变得不同。她对婚姻已不抱任何希望,家,更 像旅馆,寻不到自己向往的温馨和浪漫。钟斌几乎把所有精力放在中队,很少顾及 她。方梦君并不是要钟斌照顾,而是渴望得到钟斌的温情和关心,哪怕是一枝玫瑰 和一次谈心。她多么希望能和平常人一样,拥有一份平和安静的生活,有一个真正 属于她俩的家。或许,这一切都源于曾经对婚姻的种种幻想和奢望,以及对事业的 执著。每天,她只能靠疯狂的工作驱散对婚姻生活的失望。 方梦君晚上加班回来,快十二点了,钟斌已经在床上睡着了。方梦君洗过澡, 熄了灯,轻轻地在钟斌身边躺下。透过迷蒙的夜色,她望着钟斌模糊的轮廓。失望、 爱怜,各种情绪涌上心头,令人窒的静寂,甚至有一丝恐惧。她打开台灯,轻推钟 斌,钟斌翻了一个身,又睡着了。 方珍君又使劲推了一把,钟斌终天醒了。翻过身。睡意朦胧地看着方梦君,奇 怪地问:“几点了,还没睡?” “睡不着!” 钟斌歉疚地说:“真对不起,这些日子部队抓正规化建设,没时间陪你。” 方梦君厉声说:“一会儿是执勤训练,一会儿是正规化建设,什么时候才是个 头?” “谁让我是个消防兵了。” “你别老是拿这话搪塞我,今天跟你说清楚。”方梦君坐直了身子,一副郑重 其事的样子。钟斌拉了一下方梦君的睡衣,示意她躺下来,说:“别这么严肃。” 方梦君使劲地挣脱,大声说:“我跟你说正经事儿!” 方梦君一脸认真地说:“我现在有两条路给你选择。”钟斌一看方梦君的架势, 连忙从床上坐起来。 “两条确路?钟斌莫名其妙地看着方梦君。 “我是认真的,不是跟你开玩笑。一条路,你马上申请转业,要不,我们离婚。” “什么?你不是头脑发热吧?”钟斌故意摸了摸方梦君的额头。 方梦君扒开钟斌的手,一字一句地说:“我正常得很!” “你让我转业?” “是,我实在受不了这种日子!”方梦君眼圈一红,闪着泪光。 钟斌软下心来,愧疚地说:“实在对不起,这些日子确实忙,让你受委屈了。 可你也不能让我为难。” “可你什么时候替我想过?我没要求你别的,让你陪我散散步、聊聊天,难道 过分吗?” “梦君,我知道,你很辛苦、很累,还要担惊受怕。可是你想想,总得有人做 消防军人,因为我们的付出,才有更多人的幸福、安宁。” “别拿这些大道理来敷衍我。你可以付出,可以放弃追求幸福的权利,可你没 权利要求我和你们一样付出,更没权利剥夺我们身为妻子理应从丈夫那里得到幸福 的权利。” “你过得不幸福吗?” “是,我不幸福。除了最初的感动之外,自从我踏入这个家以后,就再也没感 到幸福。以前,我天真地以为,嫁给你会让自己有依靠、温暖,现在却发现我想得 到的东西根本不存在。我不求你当将军,只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安静温馨的家,真正 属于自己的家,你能吗?” “我从没想过会在部队飞黄腾达,可我学的是消防专业,我热爱军营生活,喜 欢军人这个职业,只有在军营中才能实现我的梦想。这个家,包括你,在我心目中 同等重要,甚至超过我自己的梦想,我尽可能地给予更多的关爱。可我只要一天没 脱下军装,我就是个军人,就必须履行我的职责。” “你可以有你的理想,有你的事业,有你的追求,我也同样有属于自己的事业 和追求。我要求不多,只希望能像正常人的妻子一样,拥有本应该属于自己的一切。” “我会尽我所能。从心里来说,我不想在你给我的两条路中做出任何一种选择, 因为这两条路对我来说,都不是我想要的,希望你能理解我。” “你理解过我吗?扪心自问,你为这个家做了些什么,你为我做过什么?钟斌, 我真的受不了这种生活,如果你还真心爱我的话,为了我,为了这个家,求你转业 好吗?”凭你的才能和干劲,到地方一样会有你的事业和追求。退一步说,你始终 要面临转业,趁现在年轻,到地方过可读伙头再来,会比在部队发展得更好,等你 到了一定年龄再转业,想找一个理想的单位都难。好坏单位暂且不谈,只要你能有 一份别让我成天提心吊胆的职业,其它的我不求你什么,这还不行吗?“方梦君苦 苦哀求。 “我会考虑你的要求,不过不是现在。现在让我转业,我做不到!” 方梦君绝望了,“那你的意思是只能选择离婚了?” “你不要逼我,我是真心爱你的,而且一直深爱着,虽然我从没有说出‘我爱 你’三个字,可它印在我的心里。别人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只要你给我时间。” “多长时间?” “这,我也不知道。” “好!我给你时间。等你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打电话给我。”方梦君起身下床, 换好衣服,开始收拾衣物。钟斌紧迫其后,抢她的东西,“梦君,你别这样,请你 冷静点。” “我十分冷静。如果你不能给我幸福,就不要剥夺我追求幸福的自由和权利!” 钟斌怔在部里、我默地看着方梦君收拾衣物。方梦君一边收拾衣份,一边对钟 斌说:“我不逼你,让我们分开一段时间,让彼此都静平静。你仔细考虑考虑吧。” 方梦君收拾好东西,头也不回 “嘭”地一声摔门而去。钟斌起身追到门口, 呆立在那里,听着远去的脚步声,又赶紧转身,跑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望着方 梦君孤单的身影向大门外走去,直到消失在视线中。 迈出中队的大门,方梦君觉得一种轻松、解脱。一切都结束了?她还从没像今 晚这样真正地面对这个问题;她深爱着钟斌,可实在难以负荷这样的生活。她并不 是非要让钟斌做出选择,只是实在不堪忍受冷落和担惊受怕的日子。连她自己都不 知道,刚才何以会迸出两个艰难的选择给钟斌,也许是长久积蓄的失望情绪的宣泄。 这样做,等于把钟斌或者说把他们的婚姻推到了进退维谷的境地。为什么不能两全 呢?她曾努力让自己去适应钟斌的生活,只是每一次都以她更深的失望收场。既然 不能说服彼此,双方都无法退步,就只能劳燕分飞了。 回眸夜色笼罩下的中队,有一丝痛楚,有一丝眷恋。这里毕竟有她的家啊!真 的不再回去了?她不知道。正如自己刚才所说,给彼此一段冷静的时间来思考这个 问题。她并不想离开钟斌,虽然她不喜欢钟斌目前的生活,可并不等于不爱他,而 且她也知道钟斌一样深爱着她。她忽然又觉得钟斌做人也不容易,在中队和她之间 左右为难,她又抛出这样一个难题给他。转念又想,她为钟斌着想,可谁又能理解 身为军人妻子的苦衷呢?但是,想想那些仍然过着牛郎织女生活的军人家庭,她应 该感到安慰和满足。至少她还可以经常和钟斌在一起。她又觉得自己没那么高尚, 她首先是个女人,是个平凡的女人,渴求家庭生活的安静和依靠。想到这里,她轻 叹了口气。她不希望毁掉爱的小巢,可这是她的错吗?一路上,方梦君都在胡思乱 想。 回到电视台的宿舍,同屋的李筱吓了一跳,问:“哇,这么晚回来,和你的那 位闹别扭了?” “别提了,我已经向他下最后通牒了。”方梦君把行李一丢,重重地坐在床上, 斜靠在墙上。 “闹离婚?”李筱把头伸出蚊帐外,诧异地看着方梦君。方梦君脸色十分难看。 “恩,,差不多。要不他转业,多不离婚,反正只能有一个选择。” “那他怎么说?他肯定舍不得你。” “他舍不得的是那身军装!” 当兵有什么不好?我还准备让你帮我物色一个当兵的呢。 “你可千万别有这种想法,我就是你的前车之鉴。消防队警铃一响,一次两次 还觉得新鲜、刺激,时间长了,谁受得了!我都快变成神经质了。每次他出去灭火 救险,不管是白天深夜,我的心就跟着七上八下。以前,我还去火灾现场拍一拍录 像,现在一听说是火灾,都推给别人了,实在受不了那个气氛。看着自己的爱人随 时有生命危险,你想想,那是啥滋味?” “后悔了?” “有点,但也不完全是。我算看清楚了,军人的崇高,用来宣传、观赏可以, 跟他一起生活就完全是两码事。本来找个军人,以为多些依靠感、安全感,可成了 军人的妻子,恰恰相反,你失去的正是这两样东西。女人需要的是一个实实在在的 男人,你不能整天跟偶像活着,再美丽的梦也会破灭。或许,我们的性格本身就不 该结合。” “你是女强人,他是男强人,天生一对嘛。” “算了吧,同类排斥,你又不是不知道。问题可能就出在这里,我们都太在乎 自己的事业,太在乎自己的内心感受了。” 李筱安慰方梦君说:“其实,你不要把结婚和没结婚分开看,就像谈恋爱时那 样,多替对方着想,别总是想从对方那里得到什么。婚后矛盾的原因多出在这里。 你干你的,他干他的,没什么不好。” “没什么不好?那结婚干吗?”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结婚的目的不是拴住对方,而是互相理解,互相支持, 不要苛求。” “我哪敢苟求!说来你不会相信,跟他结婚这么久,没有一天不担心。和他在 一起的时间本来就不多,好不容易一起去逛街,还总是被呼回去救火。我简直连要 求都不敢提了。你说我苛求吗?” “那倒也是。不过,当初可是你自己愿意的。” “所以啊,你千万不要重蹈我的覆辙。结婚前,一定睁大两只眼睛,有多大睁 多大,等结了婚,再睁大眼睛,就来不及了。 “是啊,书上不是说结婚前要睁双眼,婚后就要睁只眼闭只眼了。” “谈何容易。” “你真的想离婚?” “有这个念头。不过,话又说回来,结婚又不是小孩过家家,哪能说离就离, 我就是想让他知道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李筱打趣道:“这叫欲擒故纵!” “去你的!看哪个厉害的角色能擒住你这个臭家伙。” 林雪一觉醒来,天已经放亮,沈志远不在屋内,茶几上的烟盅塞满了烟头。她 下了床,推开房门。向外望去,沈志通正气喘吁吁地跑进院子,放慢脚步做着放松 运动,对林雪说:“雪妹,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带你和仲卿一起跑步?时间过得 可真快!工作一忙,连跑步的时间都剥夺了。” 林雪问:“你一晚上都没睡?” “睡了一会儿。你几点钟去学校?” “今天是周末,不用去。” “哦。”沈志远边说边走进屋内。林雪给沈志远打好洗脸水,说:“你今天在 家好好陪陪爸妈,我到镇上给爸抓点中药,再去地里把剩下的一点稻子收完。” “那怎么行?我去收稻子,你去抓药。” “不行,我去收稻子,你去抓药吧。” “那我们一起去吧。” “好。” 吃过早餐,林雪和沈志远拿着镰刀,一起向田里走去。路上,沈志远心事重重, 闷着头在前边走,林雪紧步跟随,心里不是滋味。到了地里,沈志远外衣一脱,抡 开膀子干起来,林雪跟在后面。干了一会,已是大汗淋漓。沈志远直起身,回头看 着一声不吭的林雪,说:“雪妹,歇一会儿吧。”说完,镰刀一扔,仰面躺在收好 的稻堆上,嘴里叼着一根稻草,怔怔地望着蔚蓝的天空。林雪紧挨着坐下来,从书 包里掏出毛巾和水壶,一边给沈志远擦汗一边问:“你这次回来,好像有什么心事。 是不是因为和我的婚事?如果为这事苦恼,你别跟自己过不去,我不会难为你的, 回去我跟爸妈当面说清楚。”说着,林雪眼睛湿润了。 “你别瞎想。” “我瞎想?我不是小时候的雪妹啦!傻子都能看出来。从昨天到现在、你一直 闷闷不乐,连好脸色都没有。” “你别乱想人。看这是什么?”沈志远从外衣口袋里掏出结婚证明,递给林雪, “你看,结婚证明都开好了,待会儿去抓药时就可以把手续办了。” 林雪接过来一看,欢喜异常,情不自禁说:“真的啊!”她把证明紧紧地抱在 怀里,浓密的睫毛下滚出一行热泪。 沈志远轻捋着林雪的黑发,负疚地说:“雪妹,我欠你的实在太多,我一直担 心照顾不好你,怕辜负了爸爸的期望。” “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受多少苦我都愿意。” 沈志远顿了顿,说:“有件事,我心里很难过,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们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沈志远表情阴郁,说:“我被调到临江来了,不知道怎样跟爸妈讲。” “临江穷是穷点,虽比不上南江繁华,但也不算差啊。” “是因为犯错误才调过来的。” “犯啥错误了?”林雪一惊,瞪大眼睛盯着沈志远。 “有人写信到总队告我,说我指定仲卿所在的消防公司做生意。 “我还以为多大的事。那你到底有没有这样做?” “你想我能做吗?当初不让你去当那个副经理就是担心这个。仲卿不听我劝, 非得要在那里干。即使我没有帮他拉工程,也摆脱不了这个干系,多少张嘴也说不 清啊。”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就别想那么多了。你不总是对我说吗?人不怕跌倒, 就怕跌倒了之后不知道如何爬起来。我相信你是清白的,都是家里拖了你的后腿。” “昨天晚上,我想了整整一夜,为了这个家,我打算转”转业?当国军人可是 你从小的梦想,爸爸一直期望你能在部队好好干。爸现在身体这样,你千万别在他 而前提这个想法。“ “那我能怎么办?再这样下去,把你也拖垮了。” “你就放心吧。你工作上的事我不太懂,我从没指望你能当多大官,发多大财, 只要你能平平安安就行了,家里有我在,不用记挂。不要受一点打击就改变了你对 梦想的追求。” 沈志远将林雪紧紧地抱在怀里,失声道:“雪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