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贺桐刚下车,柳絮的手机就响了。电话是她五岁的女儿格格打来的,柳絮在电 话里听到了黄逸飞的声音。她这才想起来,按照约定,今天是黄逸飞来看格格的日 子。 柳絮觉得嫁给黄逸飞是她一生中最不可原谅的一个错误。十几年前,当何其乐 还在冥思苦想该用什么方式向柳絮表白的时候,黄逸飞已经开始了对柳絮的死缠滥 打。 黄逸飞比柳絮高三届,还没毕业就开了自己的广告公司,他除了有才还有财, 有的是精力和财力浇灌和柳絮的爱情之花。 相比这下,何其乐的竞争能力就太弱了。 从外表上看,何其乐是那种被扔到人堆里之后,就再也难得浮出来的人。 如果不是那次嫖娼的事被发现,已经跟他结了婚、准备与他白头偕老的柳絮会 一直被蒙在鼓里。柳絮想破了脑袋也没有弄明白,黄逸飞怎么会那么下流、那么无 耻。 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一个对她满嘴恩呀爱呀的男人,会背着她干出那么恶 心的事。她设想了一百种以上的理由,替他开脱,企图让自己相信,他是被抓错了, 或者,因为醉酒而被朋友捉弄了。她多么希望那只是一个噩梦,自己受到了产前忧 郁症的折磨,她只是太在乎他,所以才胡思乱想,一觉醒来,就会发现自己原来错 怪了他。 可惜,生活就是生活,不是什么白日梦。 、强烈的精神刺激差点弄得柳絮早产,她一度迁怒于肚子里的孩子,用手拍打 着它,恨不得把它弄死,直到黄逸飞跪在她面前,痛哭流涕地求饶,一遍一遍地朝 自己脸上甩耳光。 邱雨辰也曾经一遍一遍地开导柳絮,说男人偶尔的失足是可以原谅的,黄逸飞 是搞艺术的,肯定雄性荷尔蒙分泌旺盛。书中怎么说的? 男人可以控制自己的意志, 却不一定能控制自己的肾上腺分泌。女人每个月都要血染风采一次,男人的精液积 攒多了,不找个地方泄一泄,那是会憋出病来的,你又正值孕期,他偶尔到外面去 沾沾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他找的只是发泄性欲的小姐而不是什么情人。换 句话说,他只是为了玩儿,而不是为了毁掉他跟你的婚姻。 柳絮把邱雨辰的话当成是自己心里另外的一种声音,她其实也是用这种话来劝 慰自己的。 女儿格格的出生,暂时缓解了柳絮和黄逸飞的冲突,一个小生命的诞生要添出 多少事呀。 两边的大人身体都不好,黄逸飞彻底地收敛了他那波希米亚人式的艺术家做派, 变成了一个可以打一百分的家庭妇男,他变换着花样为她做各种各样的好吃的,一 把屎一把尿地和她一起照顾格格。如果没有那一出,或者,柳絮如果能够忘了那一 幕,她无疑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尝试了一次又一次,柳絮承认了自己的失败。她可以在感情上原谅黄逸飞,可 在身体方面却骗不了自己。是的,他们之间偶尔的夫妻生活变得干巴巴的,她感到 自己没有分泌物,不仅没有任何快感,每一次还感到像被强奸似的疼痛。 柳絮向黄逸飞提出了离婚。黄逸飞却不同意,说:“说来说去,我不过是犯了 一次男人都有可能犯的错误,而且,情况特殊,我不过是借用了一下她的性器官, 我现在连她长得什么样儿都忘了,你就不能当着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过吗? ” 黄逸飞的说法让柳絮恶心,她要是再跟他争议,她自己都会恶心自己。 不过,话说回来,夫妻之间的事本来就不是什么对与错那么简单的,与其枉费 口舌争论是非,不如模糊概念求得相安无事。柳絮不是那种偏执的人,黄逸飞执意 不离婚,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她想过上法院,又怕闹得满城风雨,精疲力竭。黄逸 飞要拖就先拖着吧,她给他们的关系划了一条线:从此以后再也不把他当人,更不 会把他当老公。 柳絮不把黄逸飞当男人,黄逸飞可没忘记自己是个男人。他本来一边在外面做 生意,一边在学校艺术系当讲师,但学校的那份差事很快就干不下去了,像他这种 人,自己不犯错误,别人会扯着他犯错误。他犯错误的对象,永远是艺术系舞蹈专 业如花似玉的女大学生,而且动不动就让女孩子为他怀孕堕胎。作为有妇之夫,这 种影响简直太恶劣了。学校只好一次一次地给他警告处分。黄逸飞还觉得挺冤的, 都什么年代了,这狗屁学校怎么还管这些鸡巴破事呀? 再说了,他跟那些女学生的 事,哪回不是你情我愿了? 学校的条条框框让他觉得别扭,干脆把那份差事给辞了, 一心一意当自己的老板。 黄逸飞的事不可能不传到柳絮的耳朵里,这打碎了她残存的最后一点希望:原 来还当他是偶尔出轨,鸡巴没地方搁随便找个地方寄存一下,没想到其实他是花心 花到骨髓里,见一个爱一个,韩信点兵多多益善。柳絮更想不通,那些比她小不了 几岁的女孩子怎么会那么不自爱,那么贱,把跟人上床、怀孕堕胎当做吃冰激凌似 的。 她连杀人的想法都有了。 柳絮大学毕业时没有找工作,心甘情愿地给黄逸飞当家庭妇女,她一度还下过 决心,要给他生一大帮儿子女儿,没想到黄逸飞那么快就给了她当头一棒。 柳絮知道,要解救自己,唯一的出路还是离婚。邱雨辰却劝她忍一忍,说男人 在外面玩腻了,总得回家,要没小孩,一切好说,现在有了小孩,离婚就得慎重加 慎重。现在当务之急,是为自己找出路,你要没有自己的事业,这一辈子便只能当 怨妇。这还是好的,说不定,黄逸飞迟早有一天还会把你给卖了。邱雨辰是律师, 跟拍卖公司打过交道,知道只要有了关系,搞拍卖能够赚大钱。注册资金得黄逸飞 拿,他既然不同意离婚,总得做点让步。今后大家还在一个屋檐下过,至于彼此的 私事和生意场上的事,谁也不管谁,井水不犯河水。 柳絮赶上了好时光,那时拍卖公司不是很多,又有邱雨辰在旁边指点,没多久 便做得风生水起。她想在经济上跟黄逸飞撇清,却很难做到,她做拍卖赚的第一笔 大钱就跟黄逸飞有了瓜葛。事后,柳絮挺后悔的,觉得跟什么人合作不好,偏偏跟 黄逸飞,以致这事过去好几年了,柳絮还是提心吊胆,她只好努力不想那件事。 柳絮还没有进屋就听到了黄逸飞和格格的笑声。柳絮开门进去的时候,格格挣 脱黄逸飞,一下子就朝柳絮扑了过来。柳絮抱起格格,在她红扑扑的小脸蛋上亲了 亲,然后放下她,自己到卧室里去放包。黄逸飞跟进来,嬉皮笑脸地说:“这小妮 子,跟我闹是闹,骨子里只跟你亲。” 柳絮懒得理她,把在客厅里收拾积木的格格叫了进来。 柳絮和小保姆红玉一起给格格洗了澡,哄着她在床上睡了。这时,手机响了, 一看,是杜俊发来了信息。她从卧室里出来,看也不看在客房里看电视的黄逸飞, 像对空气似的说:“今天晚上走不走? ” 黄逸飞嘻嘻一笑,紧瞅着她,说:“不走行不行? ” 柳絮说:“行,等格格睡着了,你陪她。我出去,晚上就不回来了。” 曹洪波在省高院执行局当局长已经五六年了,根基很深,柳絮跟他很熟,想做 什么案子,基本上都能拿到。只可惜这种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法院搞改革,现 在拍卖委托的事,已经不由执行局直接管了。实际上,柳絮去找贺桐副院长,就是 曹洪波的主意。 贺桐的话没错,不光是执行局,就是院里现在临时管拍卖的纪检组、监察室, 也没有了直接下拍卖委托的权力。按照司法拍卖的流程管理,拍卖公司先得成为省 高院的入围单位,有了拍卖业务,再通过摇珠的方式确定拍卖公司。 再严密的法律条文也不是铁板一块的,同一个文件规定,只要双方当事人协商 一致,就不要摇珠了,可以直接下委托。这就给拍卖公司施展拳脚留下了广阔的空 间,柳絮和杜俊粗粗地算了一下,要把流金世界裙楼拍卖的业务拿下来,除了省高 院不唱反调,两个当事人单位需要摆平的,何止一个两个。如果把同行竞争的因素 考虑进去,情况会更复杂。 杜俊早就把两个单位的情况都摸清楚了。 信达资产管理公司管这个项目的人叫郭敦淳,是信达资产管理公司的副总经理, 他说话大包大揽的,却从来兑不了现,也做不了主。真正起决定作用的是公司的总 经理伍扬。伍扬四十岁刚出头,目前在N 大学工商管理学院读MBA 。 作为申请执行人,信达资产管理公司这边的情况还是比较简单的:第一,承办 法官对他们来说有影响力,他们没有必要把跟承办法官的关系搞僵;第二,他们的 目的只是希望能够及时执行到位。当然,这是一般的情况。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 信达资产管理公司的人不仅熟悉拍卖业务,跟很多拍卖公司的关系也非同一般。听 说金达莱拍卖公司的法人代表兼总经理陈一达就跟他们很熟,金达莱公司每年要在 信达公司做一两个亿的业务,它将是一诚拍卖公司的主要竞争对手。 被执行人流金世界置业有限公司的情况就要复杂一些。这是两个香港人组建的 公司,两兄弟,哥哥肖光宗做法人代表,弟弟肖耀祖做总经理。流金世界总投资号 称三点八个亿,兄弟俩投入的自有资金也就是个尾数,其他的钱都是找银行贷的款, 这也是目前很多房地产公司惯用的手段。 俗话说,亲兄弟明算账。这话从另外一个方面来理解是这样的:在钱的问题上, 如果处理不好,即使是亲兄弟也可能会斤斤计较,甚至反目成仇。肖光宗在香港是 做药品生意的,流金世界项目主要由肖耀祖来打理。偏偏肖耀祖是个顽主,在内地 吃喝嫖赌样样都来,开销一大,就想办法从项目资金中弄钱。肖耀祖的这些败家子 做派,没多久就被当哥哥的全部掌握了,先是批评教育,见起不了作用,便起了内 讧,内讧一起,事情就没法做了。 柳絮问:“能找到他们吗? ”杜俊说:“通过省高院的人找他们才有用,否则, 他们不会理睬咱们。” 柳絮一笑,没有和杜俊进一步讨论这个问题。 两个人大致把工分了一下。副院长贺桐那儿已经请过了,看起来效果还是不错 的,但线接上了就不能断,贺小君爱玩儿,杜俊就多陪他玩玩儿,时不时地请他盯 紧一点儿,到时候再感谢他。至于曹洪波,得让他做两方面的工作,信达资产管理 公司那里是个薄弱环节,必须抓紧沟通;再则,作为被执行人,肖氏兄弟可能会摆 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事情就有点麻烦。 不过,他们是做生意的,趋利避害是他们的本能,如果请曹洪波出面,不可能 一点面子都不给。意气用事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他们不会那么傻吧? 一诚公司想尽 快跟信达资产管理公司搭上关系,没想到一开始就不是很顺利。 柳絮先打电话给曹洪波,没想到他的手机欠费停机了,柳絮亲自跑到电信局给 他交了话费,再打,又是关机,只好通过秘书台给他留言。 第二天晚上,曹洪波总算给她回了电话,说自己在中央党校学习,两个星期以 后才能回来。柳絮说:“我明天来北京,就一件事,接你回来一趟。” 几个小时以后,两个人在北京的宾馆里见了面。 柳絮从坤包里掏出机票往曹洪波手里一塞,说:“跟不跟我回去你自己看着办。 回程机票我也替你买了,只需要你请半天假。你这就给伍扬打电话,说晚上请他一 起喝茶。” 曹洪波的面子伍扬不能不给。 约了喝茶的地方叫紫竹园,当伍扬被服务小姐带着走进包间时,曹洪波和柳絮 正在那儿交头接耳。曹洪波连忙把身子坐正了,柳絮则站起来,一边向伍扬款款而 来,一边向他伸出了自己那双软若无骨的手。 柳絮跟伍扬在信达资产公司见过一面,柳絮想请他吃饭,怎么也请不动,甚至 连她顺便带来的两条烟也硬是不要。那两条烟可不一般,是一种已经叫得很响的牌 子的精装极品,一条要二千五百元,而且市面上根本买不到,得提前到专卖店预订。 柳絮太明白了,这种烟买的人不抽,抽的人不买。两条烟不过是给伍扬的见面礼。 她早就让杜俊做了一些外围调查工作,知道伍扬只抽这种烟,每个月的消费量是四 条。只要伍扬愿意收烟,她就等于买了一张进公园的门票,当然哕,就是进了公园, 遇到各种景点,还得另外买票,这也是行规,没有办法,也没有关系,总比连大门 都不让你进要好得多。伍扬怎么也不收烟,反而让柳絮有点失落,不知道是自己选 的时机不对还是选的场合不对。 柳絮送礼本来是轻车熟路的,总是有办法让那些收礼的人如沐春风,最起码, 不会觉得尴尬不自然。没想到会在伍扬那儿碰到一个软钉子。后来,还是杜俊提醒 了她。杜俊说:“伍扬的烟在别人看来像是烧钱,对于他自己来说,倒是稀松平常, 他不缺咱们送的这两条。” 伍扬在空着的那张圆藤椅上坐了下来,对曹洪波说:“曹局不是在北京学习吗 ?怎么会有空?” 曹洪波笑笑,说:“这会儿还在北京学习呢,我可是专门赶过来和伍总一起喝 茶的,连家和单位都没让知道,明天一早还得往北京赶。” 大家互相笑着继续打趣了几句,曹洪波又说:“这几天在北京可把我整苦了, 不知道是不是水土不服,老拉肚子。这会儿又内急了,柳总,你有什么事尽管跟伍 总说,只要不违反原则,伍总能考虑的总会考虑,对吧? ” 曹洪波捂着肚子离开了包房。伍扬望着他的背影笑了笑,目光回过来,做出意 味深长的样子望着柳絮,柳絮也笑了笑,说:“我在办公室拜访你,见你太忙了, 就想找个机会跟你多聊一会儿。我用这种方式请伍总,伍总不介意吧? ” 伍扬说:“不仅不介意,还有点受宠若惊。” 柳絮说:“曹局要我有话直接跟你说,可我心里直打鼓,真的很难鼓起勇 气。” 伍扬说:“柳总这样为难,我倒紧张了,我估计有两种情况,第一,柳总准备 说的话,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当着我的面,难得说出口;第二,柳总准备说的事, 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会让我很为难,对不对? ” 柳絮说:“不对。对于伍总来说,这事也就张嘴唱个喏或者点点头就行了,对 我来说,可就太重要了,我真的怕伍总不给我面子。其实这事很简单,我就想认伍 总为大哥。” 伍扬愣了一下,再次望着柳絮,两三秒钟后把眼光移开,瞟了掩着的包厢门一 眼,突然一仰脖子笑了,说:“柳总还真给我出难题了,我怕曹局会吃了我。” 柳絮把头低了,又一歪,眼睛斜着向上望着伍扬,说:“所以我才趁着他不在 的时候,赶紧说。” 伍扬又是哈哈一笑,说:“不好吧,我刚才还在得意哩,以为自己好有魅力的, 能够被柳总看上做大哥,一听柳总这话,我真的不敢了,好像这事见不了人似的。” 柳絮说:“该死该死,都怪小妹不会说话。 不过,我可是诚心诚意的,伍总要是拒绝我,我可真的会羞死。到时候闹出人 命来了,要你赔。” 伍扬笑着摇了摇头,端起茶盅主动地和柳絮碰了碰。 柳絮知道伍扬是太极高手,流金世界裙楼拍卖的事,几次到了嘴边,硬是不敢 说,要是伍扬几句话就把她搪塞了,下次再提这个话题,就会更加困难。她不能打 无准备之仗,只有让伍扬对她完全没有了戒备的时候,再提流金世界的事,才能水 到渠成。这就像想挖一棵大树,硬摇硬拔是没有用的,得先把外围的土给挖松。作 为女老板的不方便之处再次显示出来了。如果柳絮是男人,安排的活动就可以多一 些。比如可以去唱歌,也可以去洗桑拿。唱歌和洗桑拿都要找小姐,大家就有了同 流合污的意思,彼此在感情上就会贴近很多。这就像一条段子说的,为领导做一百 件好事,不如和领导一起做一件坏事,如- 果和领导一起做了一件坏事,肯定会有 一百件好事等着你。 柳絮没话找话,问伍扬业余时间都干些什么,伍扬回答说单位事情很多,又要 上课,也没多少业余时间。柳絮说:“大哥这么忙,不知道小妹能不能替你分担分 担? ” 伍扬说:“心领了心领了。”就不说话了,还拿起桌上的手机看了一下上面的 时间。 这已经有了一点冷场的迹象,柳絮赶紧说:“大哥打不打麻将? ”伍扬又笑笑, 摇了摇头。 柳絮心想,这伍扬不可能不知道我三番五次找他是为了干什么,他现在还耐着 性子没有提出来主动告辞,不过是碍于曹洪波的面子。曹洪波说他肚子痛的话,当 然是假的,他不想介入太深。这也是他最终答应陪柳絮走一趟的条件。伍扬这样针 插不进,水泼不进,一定是他跟金达莱拍卖公司的关系太铁了,他可能压根儿就不 想给别的拍卖公司任何机会。 可是,流金世界裙楼的事,难道只有金达莱拍卖公司才能做? 没有这样的道理 吧? 伍扬中间接了三个电话,其中有个电话,看来有点不一样,是跑到门外去接的。 柳絮多少有点郁闷,因为这茶没喝出半点味来。 这以后,柳絮又多次约过伍扬a 电话通了以后,如果是座机,伍扬就说在开会, 如果是手机,伍扬就说在出差或者在上课。电话里,伍扬总是笑嘻嘻的,态度好得 很,弄得柳絮一点脾气也没有。她想给他松土,他却连边都不让她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