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转眼之间“五一”长假就要到了。 柳茜早早地就跟伍扬说,湖南张家界不错,凤凰也不错,希望到那里去玩一下。 伍扬问:“就我们两个人呀? ” 柳茜说:“你觉得我们俩成双成对不行呀? ” 柳茜可不是什么纯情少女,对付男人的那一套她全会:对风流男人靠斗智,对 聪明男人靠调情,对老实男人靠撒娇。跟伍扬交往时,她常常把这三种技能交替使 用,没想到伍扬还挺吃她这一套。 柳茜稳隐地听说过,伍扬的老婆其实并不是地道的韩国人,是东北延边的朝鲜 族,早年到韩国留学,不知道怎么人了韩国籍,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婚姻关系似乎 早已名存实亡,根据是真正见过伍扬他老婆的人没几个,据说两人结婚没多久她就 返回了韩国,很少在这边露面。 柳茜说:“咱们言归正传,如果你不想就我们两个人去,还邀些什么人呢? 肖 耀祖怎么样? ” 见伍扬向自己投来有点异样的目光,柳茜有点怪自己嘴太快了,赶紧解释: “我这人心里存不了什么事,我不是受朋友之托想买流金世界那几层楼吗? 大家一 起去玩一趟,也算公私兼顾。再说,女人都有点小心眼,咱们一起去玩,肖耀祖应 该会抢着买单吧? 开源节流,玩也玩了,还能省一笔小钱。”’伍扬马上把他的脑 袋摇得像拨浪鼓,说:“不行,肖耀祖就不要考虑了。这是敏感时期,我跟他搅到 一起不合适。” 伍场说的是真话,这些天肖耀祖一直在找他,能躲他都躲了。 柳茜还从来没有跟肖耀祖见过面,她不想一开始就以买家的身份出现,那样两 个人就成了交易的双方,卖的怕卖贱了,买的怕买贵了,都在价格上打转转,便难 得开诚布公。这不是一桩简单的交易,柳茜要逾越的障碍很多,她要尽可能摸清对 方的底细,而决不能让对方一下子就看出自己的斤两。即使对伍扬她也没有完全说 真话,只说她的一个朋友看中了它,让她先了解了解情况。 柳茜还担心另外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将随着伍扬问题的解决接踵而至,也就是 说,真到了开始卖的时候,肖耀祖便只会认钱不认人。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她早些天的深圳之行不是很顺利,原来包她的那个宋老板,又另外包了一个人, 对她虽然不至于不理不睬,对她开口向他借钱的要求,却毫不含糊地拒绝了,同时 提醒她注意两点:第一,那份因为到期而自行失效的包养协议之第七条:包养期满 不再发生任何经济往来;第二,他另外送给她的房子只是一时兴起,并不意味着他 们之间的关系,还有另外的内容或伏笔。宋老板说完上面的话以后问她,你明白我 的意思了吗? 柳茜当然明白。她觉得有无数只长着长长的指甲的无形的手指,正在 争先恐后地抓她的脸皮,而她还必须若无其事地面露微笑,替自己辩解说她只是借 而不是要。宋老板咧嘴而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好牙齿,宽厚地摇了摇头,对这 个话题再也没说一个字。柳茜因为高看自己而在宋老板面前丢了人,不禁羞愧难当。 她不怪宋老板,对他来说,两个人的生意早已交割完毕。他为她在深圳最好的 酒店开了房,却没有上她的床,他甚至带着新的被包养者和她一起吃饭泡吧打高尔 夫球去小梅沙游泳。 对他来说,柳茜已经成为过去,在他心目中,她的分量与一个能够让他尽地主 之谊的普通朋友并无差别。 柳茜盘点了一下自己的资产,如果房子能够顺利卖掉或者抵押出去,她可供支 配的资金大概有一百一十万到一百三十万。情况明摆在那儿,自己要买流金世界四 层裙楼的念头,可以用一个生动形象的比喻来形容:蚂蚁撼大树。 因为伍扬不愿意与肖耀祖同行,柳茜内心里便果断地取消了原来的计划。 怎样回绝这件由她挑起来的事儿,却颇费脑筋。为了不显得唐突,她准备第一 次向伍扬撒谎。 机会终于来了。 那是“五一”节之前三天,两个人在一起吃来凤鱼,半途中间,柳茜的手机响 了,她愣了一下,给伍扬示了一下意,起身避开吵吵嚷嚷的餐厅,到外面去接了电 话。回来的时候柳茜已脸色大变,跟伍扬说,电话是老家打来的,奶奶在家里打麻 将,清一色自摸,一高兴便中了风,目前正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因此她必须马上 赶回老家去。 伍扬对此表示同情,马上结了账去银行,取了一万块钱给柳茜,说给奶奶治病 要紧。伍扬说话时有意省略了“奶奶”前面的“你”字,以使两个人的关系保持着 可左可右的暧昧。柳茜没想到伍扬会那样出手大方,差点扑哧一笑把自己的谎言揭 穿。她执拗地不肯收伍扬的钱,好像一收钱自己便成了骗子和乞丐。伍扬还要坚持, 说没那么严重,他就是想表达一点心意。柳茜很正经地说,咱俩的情分还没到这分 儿上,你的心意我领了,我也会更加觉得你是一个有情有义的男人,但这事我应付 得了。 最后两个人达成了妥协,柳茜先回老家,如果需要,伍扬过两天再开车赶过去, 钱则由他准备着,柳茜什么时候需要开口吱一声就是。 柳茜嘴里说好,心里知道这件事永远不会发生。 刚才给柳茜打电话的人是杜俊,他的同学贺小君约他开车去海南,问她有没有 空? 柳茜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杜俊。 在她逐渐清晰的计划中,贺小君是另外一颗至关重要的棋子。 李明启躲着小姑娘的目光,他没想过要真的带她去宾馆。 他事后想起来,自己的态度并非始终如一,他起身时说的那句话就有点让人产 生歧义,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一种邀请,他说的是“走吧”。 这样,跟在他后面走出沙县小吃店的小姑娘,便没有返回小网吧,而是直接挽 住了李明启.的胳膊,动作既熟稔又自然,好像他们是一对真正的情侣。可是,真 的把她带到房间里去吗? 去干什么? 给她看自己的记者证,再听她讲故事? 那不真 成吃饱了撑的了? 李明启太知道孤男寡女在一个房间里最可能干什么了。李明启想 到.这里有点怯,他活了几十年了,也算是个走南闯北的人,可他还没嫖过娼哩。 李明启不想自己怯,便在内心里进行了一场并不激烈的思想斗争。两个声音轮 番发言,一个说,没嫖过娼怎么啦? 了不起呀? 另一个说,嫖过娼又怎么啦? 会死 人啦? 前面那个声音说,没嫖过娼不一定证明你是好人。 后面那个声音说,嫖过娼也不一定证明你是坏人。 才一两个来回,两个声音就达成了共识:说来说去,也就鸡巴点事儿,有什么 可怯的? 她就是小姐又怎么样? 现在找人过性生活太方便了,连男的强奸女的的事 都少多了,难道你还怕她强奸你或者把你吃了? 事后李明启在分析自己为什么会在 那个城市遭遇生命中最窝囊、最屈辱的一段生活经历时,给自己找了各种各样的主 客观原因:第一,如果不来这儿,就不会碰到小姑娘这个人,当然也就不会发生以 后的事;第二,如果自己不是记者,没有那种职业好奇心,也就不会对于一个形迹 可疑的、萍水相逢的人,发生进一步的兴趣;第三,如果自己那会儿不是头昏脑胀, 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不听使唤,也一定会谢绝她的搀扶,并从她的行为举止中提高 应有的警惕;第四,如果不是老婆的电话搞得他心烦、安琪把手机关了搞得他意乱, 他也不会产生放纵一下、堕落一次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想法。 不管怎么样,小姑娘还是跟李明启一起上了房间。 她一进屋就把自己四仰八叉地横搁在了那张被子都没有叠的双人床上,李明启 见小姑娘一进屋就把他的床霸占了,便只好坐在了现在的椅子上,他很累,却一直 没有动,既没有起身开电视,也没有为小姑娘烧水泡茶,听了她刚才的自言自语, 随口问道:“你干嘛不睡觉呢? ” 小姑娘说:“因为我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你过来吧,我答应过给你讲我的 故事。从你决定带我回房间开始,我也做了一个决定,不管你是不是记者,我都把 我的故事告诉你。” “我爸爸死了。”小姑娘开口说:“这是我妈妈的说法。可我觉得我爸爸不是 死了,而是跑了,丢下我们娘儿四个跑了,是的,我还有两个妹妹。我们家是农村 里的,你能想象这十几年我们是怎么过来的吗? 你能想象? 不,我都没法想象。 “我妈妈真是一个不平凡的女人,虽然她对我爸爸的恨似乎从来就没有停歇过, 但在供我们三姊妹上学的问题上,却从来也不含糊,她认为只有读书才能改变命运。 “可是,一个农村的寡妇要把三个女儿拉扯成人,还要让她们一个个都考上大 学,她将经受怎样的艰辛、磨难甚至屈辱? 只有我妈妈一个人才知道,她究竟欠了 别人多少钱,遭受过多少讥笑和白眼,就这样,我上完了小学,念完了初中。 “我懂事早,成绩也好,可我再也不愿意上学了,向妈妈提出来,我可以到南 方去打工,帮她一起供养两个妹妹。我妈妈把我一顿痛骂,说你就这样给你两个妹 妹做榜样? 你要是心疼我,真想带个好头,你就给我安安心心读书,读高中考大学。 否则,我这么多年的苦就算是白吃了,你就是逼我死。 “我没有退路,只好发奋读书,这样一熬又是三年,到我真的接到大学录取通 知书的那一天,我和我妈妈不禁抱头痛哭。 “我又提出来,大学我不上了,还是去南方打工,以补贴家用。我妈妈半晌没 有做声,我以为她默认了,便把录取通知书拿出来,准备把它一把撕掉。我妈妈这 时候说话了,她说,撕吧,撕了以后给我准备一根麻绳,让我死在你面前。你以为 考上大学就给我挣面子了? 好好上你的大学,活出个人样来,那才是真真孝敬你苦 命的娘哩。你放心吧,今年上学的钱我已经跟你攒下了,你别管我是找人借的还是 卖血得的,你就安心去上大学吧。不过,以后几年上大学的钱就靠你自己想办法了。 我听说上大学能够贷款,还能当家教打短工,你就是帮人洗衣服、擦皮鞋,也是个 活儿。后来我才知道,我那可怜的母亲,竟瞒着我们偷偷地卖了一个肾。 “我就这样上了大学。上了大学我才知道,那里也不是天堂。先说贷款吧,就 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学校军训一搞完,我便开始行动。我先找老乡中的师兄师姐 摸了摸情况,然后找来一张硬纸板,写上‘家教’两个字,便学他们的样儿,站到 了离新华书店或图书馆不远的马路上。 我把牌子竖在胸前,等着顾主挑选,对此我很有信心,所以胸脯挺得高高的。 可是,连续三天,没有几个人问我,而跟我一起站马路的同学,运气却比我好,有 两个没半天就找到了主儿。我很纳闷,就去问别人是怎么回事,便缠着一个师兄不 放,让他为我指点迷津。没想到师兄说我没能找到工作的第一个原因,居然是因为 我长得太漂亮。 “我问他,照你这么说,我岂不是吃不上这碗饭? “师兄说,也有吃这碗饭吃 得好好的的例子,但你太小了,我不好意思告诉你。 “我当然不干,逼着他说,他说出来的话却让我倒抽了一口冷气,原来有些女 学生名为去做家教,实为陪睡,甚至被人包做二奶。 “师兄的话再也刹不住,他说,你没看到一到周末咱们校园周围便停满了各种 各样的小车吗? 那是干什么的? 接校园里漂亮的女学生到外面去玩去过夜的。在那 些有钱人的眼里,所谓的高等学校,不过是最大的性交易市场。带女大学生出去, 不仅有档次,还比外面的三陪小姐单纯。 “我对师兄的话半信半疑,但暂时没有更好的出路,便还是坚持到新华书店、 图书馆、文化宫之类的地方去举‘家教’的牌子,我不相信我的运气会一直那么差。 “机会终于来了,找我的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儿,文质彬彬、慈眉善目的, 还戴着一副金边眼镜。他跟我说,他是给他的孙女儿找英语老师,小姑娘十三岁, 正读初一,她的爸爸妈妈,也就是他的儿子媳妇,在英国工作,想让孩子在.国内 念完高中再出国。他还主动拿出一本相册,让我见识见识他的家人。 “跟他分手后,我按照他提供给我的地址,紧赶慢赶地找到了那个小区。没想 到那是有名的市公务员小区,物业管理公司的人都认识那个老头儿,他退休之前是 省里一个什么厅的厅长,他说的话也句句都是真的。当时我兴奋得什么似的,暗下 决心一定要抓住机会好好儿干。我想,他有社会地位,住的小区还这么正规,应该 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但是我想错了。 “不不不,他没有强奸我,他也没有提出要包养我,但他带给我的屈辱,比这 两件事加起来还要强几倍,至少我当时的感觉是这样。你别着急,让我慢慢跟你说。 “那天我始终没有等到准备给我做学生的小女孩,我以后又去过两次,也是待 了两个小时,就在客厅里默默地陪他看电视,一直就没有看见他的小孙女儿。我心 里犯嘀咕,准备最后再去一次,如果还见不到小姑娘本人,我就准备放弃算了。虽 然耽误了三个晚上的时间,我却不好怪人家,因为我自己没有通讯工具,不能在她 在家的时候等到人家的通知,只好先去他家守株待兔。 “没想到第四次去她还是不在。老头儿连声向我道歉,一定要把前三次包括这 一次的工资付给我,我不肯收,他执意要给,两个人僵持了好半天,我怕拉拉扯扯 起来不好,终于把那一百六十块钱收下了。老头儿见我收了钱,就把我带到了他的 书房里,当时我心里怦怦直跳,不知道他下一步要干什么。还好,书房里除了靠墙 的书架,便只有一张电脑桌和一把椅子。他让我坐在那把椅子上,打开电脑,按了 一些键,很快,一些画面便呈现在我面前了。 “我乍一眼并没有看出是什么东西,再认真一瞅,不禁面红耳赤,原来竟是女 人生殖器的特写照片。我惊呆了,第一次明白了呆若木鸡是怎么一回事,要知道我 才十八岁,面对屏幕上别的女性性器官赤裸裸的坦陈,我羞愧难当,特别是旁边还 有一个可以做我爷爷的男人。这个老男人把手撑在电脑桌上,身体弯得像一只虾公, 正好把我堵在那个死角里。 “这时老头儿开始说话了,因为他离我离得实在太近,他口腔里散发出的那种 腐肉的气味,直往我鼻腔里灌,让我恶心得直想呕吐。 “可他说话的语调却是抒情的、梦幻的,好像在念诗,他说,告诉我你看到了 什么? 噢,它们- 是真正的花儿。俗人都喜欢用花形容女人,可有几个人明白,说 女人是花,不是指她的面容,而是指她身体内部最隐秘的生命器官? 是的,只有它 才真正配得上用花蕊、花瓣来形容。花,本来就是植物的生殖器。瞧瞧,它们多么 妖媚,多么具有生命的张力。它是水做的,既是生命的泉眼,也是生命的通道,多 么神奇,多么滋润,多么精致,多么让人迷恋,捉摸不透又令人神往。它会笑,它 的纹路像怒放的花朵的轮廓与经纬,那是生命力的爆发、召唤与诱惑,让人忍不住 把脸颊贴上去,感受它的娇嫩、亲切与芳香。望着它,身心疲惫的人,会慢慢恢复 元气,心烦意乱的人,灵魂会得到净化,会变得像孩子一样天真无邪…… “我再也忍受不了啦,突然站起来把他拨拉开,冲到了客厅里。他踉踉跄跄地 紧跟着返回到了客厅,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用一双惊愕的甚至哀怨的眼睛望着 我,倒好像我是一个怪物。 “我本来想把他刚才给我的钱摔到他脸上,然后夺门而去的。这时我改变了主 意,凭什么我要白白地受他羞辱? 那不太便宜他了吗? 他给了我一百六十块钱,前 三次是我应得的,因为每一次我在这里都待满了两个小时,这次的钱我收了,那我 就再待满两个小时吧。我看你还想说什么,还想干什么。我料定了他不敢跟我动粗, 他要真动粗我才不怕哩,我会一边和他厮打一边大喊大叫大哭大闹,我就不信邻居 听不见,我就不信他会不顾影响,愿意把这丑事张扬出去。当然,这一切都没有发 生。他远远地坐在拐角沙发上,还想进一步做我的政治思想工作哩。 我让他在我旁边絮絮叨叨,始终没有看他一眼。 我当他根本就不存在,拿起茶几上的一把水果刀,一边在手里把玩着,一边看 电视。他左说右说,我始终没有张口对他说一个字,我看着墙上的挂钟,时间一到, 立即起身,从那儿永远地走掉了。” 说到这儿,小姑娘停了下来,李明启不禁叹了一口气。 小姑娘说:“怎么样,你好像很累?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看见你,就觉得你是 有耐心听我讲故事的人。不过,你看起来真的很疲倦了,我的故事还没有讲完,还 长着哩。今天太晚了,你要是放心,你就先睡吧,我想洗个澡,我已经几天没洗澡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