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贝明俊不服气地歪低着脑袋,脚尖不知在地板上摩搓着什么东西,可表情里却 蕴藏了让我琢磨不透的东西。 于晓婕哭了一阵子,没有对手,渐渐平息下来,缓缓松开缠绕我的手臂,无聊 地坐到自己的位子上,突然意犹未尽地又冲着贝明俊挑衅地说:“我告诉你,我还 就是爱上闻屿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我不能把你怎么样,不过,你也该问问麦淇同不同意!”贝明俊始终有种毫 不示弱的气质。 “好了好了,你们俩都挺大的人了,没有理智吗?”我假装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们,也有意转移话题重心,“这里是报社,你们一上午在这儿吵吵闹闹,自己不干 活儿,还让不让其他人干活儿?大家不来说你们,是觉得你们年纪小,刚来实习, 有些地方可以原谅,但你们自己总得知道适可而止吧?” 这话倒有些疗效,一帖药下去,乱糟糟的气氛立即清爽平静下来。 贝明俊稍坐了一会儿,气鼓鼓地说:“我去新建的孤儿院采访,落成典礼。” 说完,抓起照相机,气势汹汹地走了。 于晓婕低着脑袋,一直坐在我对面的办公桌边,一声不吭。慢慢地,发出类似 于吹奏树叶或者喇叭花时的柔弱、绵长的呜咽声。 我觉得歉疚,于是,柔声地安慰道:“晓婕,我的话太重了,你别往心里去, 其实我只是想让你们的争吵停下来。” 于晓婕抬起头,眼泪汪汪又无辜地望着我。“麦淇姐,我知道,我没生你的气, 我是……”她说着顿住了,激烈地抽泣了几声,夹着颤音断断续续地说,“我是, 觉得阿俊他,好像真的生我气了,他以前从来没对我发那么大脾气。麦淇姐,你说, 他会不会不理我了?” “不会。他呀,是无理取闹来着,过几天就没事了。”我肯定地说。 “可是,我刚才说我爱上闻屿了。”她一脸焦急和懊恼。 “那是气话嘛,小两口吵架的时候,什么话不会说?而且,还会怎么伤害对方 就怎么说,正所谓‘爱之深,恨之切’嘛,过后,一两句甜言蜜语就统统融化了, 抱在一起亲热还来不及呢,是不是?”我说。 于晓婕终于收住了哭泣,虽然眼角还挂着亮闪闪的泪光,嘴角却已经露出掩掩 藏藏的笑容。 “我想也是,我和阿俊都恋爱四年了,大一刚进校门,他就开始追我了,有一 回,他在我们女生宿舍楼下面的空地上,用红色油漆写了很大的‘I Love You’几 个字,还在楼下一个劲儿叫我看,全宿舍的女生都看见了。”于晓婕越说越沉浸其 中,脸上情不自禁地沾沾自喜,然后“扑哧”一声笑起来。“你知道后来怎么了吗?” 她问我。 大学生活对我来说仿佛隔世一般陌生又毫无意义了,我勉强笑着问:“怎么啦?” 于晓婕吃吃地笑得不可自抑:“阿俊被学校里警告破坏公物,还罚他打扫食堂 一个月。” “那他可是为你受罚哦,你不感动?”我说。 “当然感动,我就立即答应做他女朋友了。” “很经典的大学求爱苦肉计,值得一试。”我边开玩笑,边去饮水机处接水, 而我大脑的一部分开始分配给我正在准备的采访了。 “麦淇姐,你在大学里谈过恋爱吗?”于晓婕继续围绕着大学恋爱的话题。 “嗯,算有过吧。”我几乎不愿提那些叫人难受的过去。 “后来呢?” “分手了。” “为什么?” “他,毕业了,要出国念书,而我在学校获得免试读研的机会,所以我们就分 开了。”那段感情在我心里遗存的碎片有时还是能划伤我,虽然伤口不深,但也许 是经历时间沉淀的缘故,很难愈合。 “你还爱他吗?”于晓婕依然天真地追问。 我无心作答,便借口要外出采访,离开充满大学时代回忆的办公室,事实上, 离我和采访对象预约的时间还有些时候。 我无所事事地在街上闲逛,本想找个清静的茶室或者咖啡馆挨过那些时候,但 身体里却有种挤满肥皂泡似的脆弱、凌乱又胀鼓鼓的感觉,叫人安坐不下来。 天色露出严肃而沉闷的灰白,就如行色匆匆的过往路人一般,让人觉得存在, 又仿佛不存在。幸好天空里飘了薄薄的一丝小雨,虽然小得连水泥街道也没有能力 染湿,每一滴雨珠都被不留痕迹地淹没在路面的尘土里,但那雨丝落在皮肤上湿润 而清凉,对我烦乱的情绪来说,却是一种不错的慰藉。 我漫无目的地散步,不知怎么,眼前竟出现了通往闻屿家的那条小弄堂,也许 我是了解其中缘故的,只是不敢正视自己而已,将一切怪罪于那束迷惑的红玫瑰。 第一次来这儿是为了采访,我急于找到闻屿的住所,顾不得欣赏;第二次来这 儿是在闻屿的车子里,疾驶而过,来不及欣赏;第三次来这儿,我才有机会和兴致 细细地驻足观望。 弄堂是长方形的青石板铺就,至多一米多宽,路面光滑洁净,在水泥地上无能 为力的小雨点已经悄悄在石板路上湿了一片。夹起弄堂两面的是各家各户露在最外 面的白墙黑瓦,里面的建筑大多会是精美的木质结构。随眼望去,细密的青苔爬满 路边墙角,有几分生动的沧桑,更有几分清爽的古朴。除了河道里偶尔传来的汽笛 声和不知何处发出的几声蟋蟀叫,四周静得像一幅油画。我突然觉得,多少有点明 白闻屿对这里的恋恋不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