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潘家伟背着母亲边走边聊,梅玲磨蹭着脚步,和他们相距五六米,而且越拉越 远。 “娘,那不是我儿子,是梅玲和别人生的。”那声音凄凉得几乎要痛哭一场。 婆婆直愣愣地从儿子背上滑下来,机械地转过脸来,僵硬地等着梅玲一点点走 近。“玲儿,这是不是真的?啊?是不是真的?”她拉住孙子的衣角,老泪纵横地 追问。 梅玲羞愧得不敢看一眼面前的老妇人,眼泪也不停地吧嗒吧嗒地落下来,喉咙 里却火辣辣的,说不出一句话。她突然搂紧孩子,踉踉跄跄地快步往山下走去,把 婆婆和凶巴巴的男人落在身后,而那团燃烧的愧疚的火焰却穷追不舍地跟着她。 闻屿家所在那条狭窄又陈旧的弄堂在梅玲记忆画卷里是一条宽敞而美丽的时空 隧道,连接着现实和梦想。她在空荡荡的隧道里徘徊了良久,仍然不知道如何面对 被自己斩断了一年多的恋情。抱着儿子的手臂已经酸得麻木了,孩子也像是饿了, 不安分地挣扎和呱呱地哭喊起来,梅玲望着这张精致的小脸,分明看得到闻屿的痕 迹,她下了决心,深深地吐了口气,按响了闻屿家的门铃。 在迷惘和紧张中等待了好一会儿,屋里还是没有动静,孩子的哭闹越来越厉害, 引来了周围邻里的张望。 闻屿家对门出来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对梅玲说:“你找闻屿吧,他外出拍照 了,好像去了新疆,要么就是内蒙古。” 梅玲觉得身子沉沉的,快要扛不住这份失望了,却又有点莫名其妙的轻松,她 向对方感激地点着头,除了含糊地念叨着“谢谢,谢谢”竟不知道还能说点什么。 那老人倒也好心肠,主动问道:“你是外地来的吧?来一趟也不方便,需要我 给他带什么话吗?” 梅玲看到闻屿家木门上的信箱,想了想说:“您能借我纸笔吗?我想给他留封 信。” 老人便邀请她去了他家里,腾出地方,让她慢慢写,但梅玲被这并不是光彩的 事情压抑和催赶着,连老人家的善意神情里也似乎看到了嘲笑。她只是潦草地留了 几句话,告诉闻屿孩子的事情,扔进他的信箱,就匆匆告辞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梅玲在这个陌生又繁华的城市里迷失了方向,熙熙攘攘的车 流和人群像漩涡将她卷入其中,她觉得有点头晕了。儿子饥饿的哭声变得乏力而断 断续续,她心疼地四下寻找隐蔽些的可以喂奶的角落,可是,到处都被稀奇古怪的 人占据了,在山村里从来没看过这么多人,她想不通他们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在大街上折腾了一个大圈子,梅玲终于找到了汽车站,搭上了回村的最后一班 车子。她知道潘家暂时是踏不进去了,于是,心乱如麻地到了娘家,装出一副在夫 家的幸福甜蜜和难得回家的开心样子,与她母亲和十几岁的弟弟拉了一晚上家常。 梅玲不停地说着丈夫和潘家婆婆对她的好,也许是想用这种方式安慰自己家人或者 短暂地摆脱内心的烦恼,可说着说着,她突然掩面哭了起来。 梅玲母亲却并不惊讶,叹了口气说:“你一进门,我就知道不对劲儿了。” 梅玲低着脑袋继续哭,她几乎要冲动地将事情的前前后后一股脑儿倒出来了, 但话到嘴边,却惭愧得开不了口。 “和潘家伟吵架了吧?”母亲说。 “嗯。”梅玲应了一声,直起身子,擦了擦眼泪。 “小两口吵嘴是家常便饭,越吵越亲喽。” “嗯。” “明早回去跟他赔个不是,就会没事了。” “嗯。”梅玲混混沌沌地答应着,渐渐地收敛起哭声。 过了几天,母亲出于劝和的好意,催促梅玲回夫家去,梅玲不愿为难娘家人, 便仿佛愉快而利索地收拾了东西,抱上儿子,开开心心地出了家门。 她在通往潘家的蜿蜒山路上艰难地跋涉了很久,灿烂的阳光透过云层在山谷里 撒下七彩光晕,一圈一圈地闪动着美妙的梦境,她却有点无地自容的难堪的错觉, 仿佛太阳也在奚落她的愚蠢和卑劣。 梅玲不知道来这儿的确切目的是什么,她不想求得潘家伟和婆婆的原谅,事实 上连自己都无言以对的事情,又如何能让别人谅解?她是来告别?是来赔罪?还是 来寻求最后一丝并不存在的希望?她的脑子里填充着一堆糨糊。 屋里静悄悄的,梅玲轻轻走进敞着的大门,只有婆婆一人躺在床上打盹,还有 那条黄狗和一群鸡鸭在堂前转悠。 梅玲放下背包的一点点声响惊醒了婆婆,几天不见,老人家原本硬朗的精神气 儿没了,红润的脸颊竟一下子苍白憔悴了很多。 梅玲愧疚得眼泪落下来,“娘,我对不起您。”她说着,跪在了床前。 婆婆拉起她,握住她的手拍了拍,欲说无语。 两人静静地凝望了片刻,婆婆终于微弱而温情地说:“玲儿,你回来就好。” 梅玲失声痛哭起来,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怀里的儿子也跟着哇哇大哭。 这个时候,潘家伟从石灰厂赶回家,风尘仆仆的模样和浮肿的脸庞让梅玲陡然 一惊,怔怔地望着这个名分上称作“丈夫”的男人。 而不出她所料的是,潘家伟依然火冒三丈地冲过来,轻而易举地给了她重重的 一巴掌。“谁让你踏进这间屋子的!”他吼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