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天色已经渐渐黯淡下来,光线里夹杂着模糊的灰白和羞涩的暗红,犹如我此时 此刻的心境。闻屿没有再接上我的话,我们平静地凝望了一会儿,似乎都为刚才激 烈的争执而有些不好意思。 “你刚才说,你的生活里没有新的爱情可以投入了,真的是这样吗?”我故意 拣出这句话来,放大了说。 闻屿竟听得露出淡淡的尴尬和自嘲的笑容:“我看你不该当记者,应该去做心 理医生,你的诊断结果如何呢?” 我明白了几分他的言外之意,心情陡然紧张和细腻起来,含笑着说:“我就别 丢人现眼了。” 闻屿也温情脉脉地笑了,屋子里洋溢着船只驶过时嘹亮而欢快的汽笛声和不知 何处传来的寒冰碎裂的嘶嘶声。 “我得承认,你看懂我了。”闻屿格外坦诚起来,仿佛最后的心理防线已经在 刚才的争论中垮塌了。 “看懂你什么?”我问。 “看懂我对你的感情。” 我的心猛然怦怦直跳起来。 “其实,你第一次来采访我,一切就已经注定开始了。”他说着,仿佛不好意 思地笑了一下。 “真的?”我将信将疑地问,“可是,你记得吗?你强吻我,用那种玩世不恭 的态度……”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起这些,紧张得几乎语无伦次。 “这是我一直觉得抱歉的,那时,我并不想对你不敬,而是想摧毁内心的爱情。” 他的神情有些茫然。 “摧毁爱情?” 闻屿的脸色渐渐和悦起来,他伸出手臂,示意我把手交给他,然后,他轻轻地 揉捏着,含情脉脉地将我拉到他身边。我的身体几乎不再属于自己,融化在这幕童 话故事里了。 “我心里还搁着一件更抱歉的事情,那天在我家门口……” 我连忙用手指挡住了他的嘴唇:“嘘——别说,我都明白了。” “我答应给那个女孩拍照,是因为你,是我渴望有机会见到你,可是,当你坦 白地告诉我你的心意时,我很害怕……” “你怕失去过去的你,失去你的过去?”我插话道。 “是的……”闻屿微笑地说着,手臂像绸缎般悄无声息地轻柔地缠过我的腰, 将我揽在他身前,他的唇静静地贴到我的唇上。 与上次的激情喷涌和霸气相比,现在的闻屿是那么宁静而柔情,我也与想象中 的不知所措的激动截然不同,几乎是心平气和地接受了这个时刻的到来,夹杂了一 点羞涩和新鲜,这一切终究是水到渠成了。 24 我到报社的时候,顺便把闻屿拍摄的米拉的照片带给了主编,他圆鼓鼓的脸庞 笑得跟皮球一样。一番啧啧赞叹和感激之后,主编的表情恢复到常态,甚至带着一 点习惯性的自我欣赏和救世主般的居高临下。 “麦淇,这次你帮了我女儿的忙,绝不会白帮的,我们都是文化人嘛,知恩图 报这点老传统还是要继承的。”主编打着官腔说,又干涩地笑了几声,“你们采编 部副主任的位置不是空了一段日子了吗?我打算让你上,你觉得怎样?” 我对他的做作和浮华始终有些厌烦情绪,以至于连这种突如其来的“恩惠”也 让我一点高兴不起来,倒有点被当做廉价商品戏弄和拍卖的感觉。 我不以为然地哼笑了一下,说:“我没出什么力,要谢您就谢闻屿摄影师。采 编部副主任也免了吧,我当不了。” 主编大约想象不到我会拒绝如此美事,愣了半天才说:“你不用怕提名在会上 通不过,这事情包在我身上,以后只要你踏踏实实跟着我,定会大有前途啊。” 他的话激活了我的某根一直隐隐作痛的神经,我几乎没有太多的考虑,便轻而 易举地说:“我想我是得考虑一下自己的前途了,换个地方试一试也不错,你说呢, 我们的大主编?”我对这家报社实在没有太多好感,另谋出路的心思也始终沉淀在 我的心底,只是没有想到,真的付诸实施时却如此猝不及防。 “你说什么?你打算不干了?”主编惊讶得一个劲儿追问。 这话一旦出口,心里便轻松了,于是毫不在乎地笑道:“正是此意!今天就算 我正式向您提出辞职吧,如果您需要书面辞呈,我会尽快送过来。”说着,率性而 洒脱地往外走,迎面遇见了两个陌生的中年男人。 “麦淇,到底怎么回事?哎——”主编试图挽留,边说边跟了出来,与那两个 面带几分严肃或者说神气的男人撞了个正着。 “两位,请稍等片刻……”每日来访的人很多,主编并没在乎他们,又紧跟了 我几步说:“麦淇,你先别急着走!有话好说嘛!” 我大步流星地往我的办公室走去,正要踏进门,却听见身后有个严厉的男声说 :“我们是新闻出版局报刊管理处的,有人举报你们报社刊登假新闻,以此来搞创 收……” “哎哟,抱歉抱歉,怠慢贵客了,我们里面说话,请,请。”主编立即掉转矛 头,奉迎他们去了。 我在门口站了片刻,心里疑惑不定,“假新闻”莫非是有关贝明俊的事情?办 公室里,贝明俊孤独又安静地坐着,大约又是因为和于晓婕的情乱如麻,那可怜的 样子,仿佛是一头受了伤的幼仔,叫我不忍再伤害他。 我一边思忖着是否将刚刚耳闻的东西转告贝明俊,一边闲散地整理办公桌上可 以带回去的杂七杂八的东西。也许辞职在别人眼里是渗透着几分惨淡的,但就我的 体验而言,结束一段干瘪而毫无作为的过去,寻找一个重新开始的起点,就像隐瞒 自己的愚蠢一样叫人偷偷地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