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第一次让梅玲忍不住涕零的是一张写满“梅玲”这个名字的16开普通信纸,那 些名字显然是书写者随意而为的,但笔力张狂,显而易见书写时激烈的情绪或者强 烈的寄托。梅玲与那张纸仿佛有种心有灵犀的特殊感觉,她摸着纸上的每一个笔迹, 闻屿一次次落笔写下她的名字时,心底的呼唤之声竟从那纸的背面隐隐传来。 第二次让梅玲如获至宝的是一张被揉得皱巴巴的纸片,上面留着闻屿的一首涂 涂改改的诗稿: 爱情—— 是蜿蜒山路上的红色新娘; 是一个雨天的缠绵; 是小楼里苍白的孤独; 是两个世界的蜜语甜言。 今夜,我们约好相聚, 为何那扇老木门寂寞依然? 月亮注视着寒风中舞动的黄丝带, 我等候着你的到来。 亲爱的,无论你会不会来, 我,早已在思念中化作纷纷陨落的尘埃, 堆积在你的坟台上, 永远不再离开。 尽管梅玲不能完全理解诗中缠绵悱恻的蕴意,但她知道,闻屿的这首诗是写给 她的,这个曾经或者说至今让她牵肠挂肚的男人心里依然是装着她的。如此“顿悟” 让她难以形容地快活和满足,在这张又破又皱的废纸前,她的一切付出仿佛都成了 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闻屿对她零零星星的怀念和祭奠之词,梅玲还发现了一些,她将这些东西宝贝 般珍藏起来,时不时拿出来整理翻阅,也成了那段日子她最幸福的时刻。 在闻屿琐碎的生活垃圾中,各式各样女人的情书也许是一大特色了。每每看到 这些女人毫不隐晦的爱情表白,梅玲总是隐隐有些酸溜溜的醋意。也许是窥探到了 闻屿内心对她的那份心意之故,她不再像过去那样暗自纠缠于闻屿和那些女人的亲 昵关系了,甚至觉得自己自私得有点可笑,毕竟,她已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了。 梅玲曾在一封某个女人写给闻屿的情书背面看到一行潦草的字迹:别再跟我提 什么爱情,我的心已经死了!当时,梅玲的感觉就如那日她遥望闻屿在窗口发呆的 感觉一样,心情也跟随他落入了谷底,她清晰地体会到这个男人活得不快活。可是, 闻屿一边断然地拒绝爱情,一边又无所顾忌地放荡不羁,他的矛盾行为似乎在梅玲 面前摆了一个迷魂阵,她实在有点摸不着方向了。 这年除夕,下起了江南常见的那种湿度很高的薄雪,每一朵棱角分明的雪花里 都饱含了透明的冰晶,这种雪很难在地面积起来。于是,它们纷纷扬扬地漫天舞动 起妖娆身姿,在落地前片刻,尽情地向人们展现着美丽而短暂的生命。 窗外鞭炮声不断,挑逗着逐渐成长和顽皮起来的小雨,梅玲躲不过他的纠缠, 吃过年夜饭,领着他在幸福街和那条老弄堂之间一块公共空地上放烟花。那儿聚集 了很多孩子,过年和下雪的双重兴奋让他们把这片寂寞之地装扮成了儿童乐园。梅 玲被那氛围感染着,笑容一直挂在她的脸上,她给儿子点燃了长长的烟花筒,搁在 一个斜台阶上,让孩子稍微扶着。一串串五彩的烟花和洁白的雪花交织在一起,在 天空里绣出一幅幅美妙的画卷。 孩子沉浸在欢乐之中,梅玲也情不自禁地开了小差,向弄堂里挪了几步,探望 闻屿的小楼。没想到大年三十,楼里竟是一片漆黑。 梅玲有些失望地快步往回走,却撞见闻屿摇摇晃晃地走进弄堂,醉意浓重的脚 步已经有些飘忽了,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踩得嗞嗞作响。他身边有个女人一直紧随 着,好几次企图搀扶闻屿的手臂,都被他用力甩开了。梅玲的神经绷得紧紧的,她 靠着弄堂潮湿的墙壁,装作陌生路人一点点靠近他们。弄堂里没有路灯,在月光和 烟花的映衬下显得幽暗而绚烂,闻屿和梅玲交错而过的时候,她的心拎到了嗓子眼 儿,但这次的心情有些不同,她已不是在单纯地躲避了,甚至可以说,她有点希望 闻屿认出她。可惜,闻屿醉得太厉害了,他们又一次成了擦肩而过的路人。 梅玲看见闻屿和那个女人一直在对话,在密集的鞭炮声和欢笑声里,她根本无 法听清,只是在交错的前后听到了几句。 那高挑儿的女人说:“你一个人怎么过日子?” 闻屿含糊地说:“不用你操心。” 女人亲昵地问:“我搬过来吧?好照顾你。” 闻屿笑出醉态十足的声音:“你是要我照顾你的脸蛋吧?” “说什么呀?我可真心实意地爱你。”她拽过闻屿的手放在她的心口说,“你 摸摸我的心!” “我的心已经死了!别跟我提什么爱情!”闻屿扯回自己的手嚷道。 闻屿和女人继续往弄堂里走去,他们和梅玲的距离越拉越远,梅玲的耳边回响 着闻屿的那句嚷嚷,她在那封情书的背面已经看到过几乎一模一样的话了。也许是 过年的缘故,闻屿的反常显得愈加叫人牵挂,梅玲带着这份沉沉的相遇匆匆走出弄 堂,看到儿子正和一个比他大几岁的哥哥玩得正酣,梅玲远远地盯着,并不想打扰 他们。然而,就在她观望雪中这群快乐天使的时候,她似乎猛然懂得了闻屿的快乐 与痛苦并不是孩子般赤裸裸的,也许她还找到了闻屿之所以矛盾和怪异的根源。梅 玲的泪水涌了上来,模糊了这个除夕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