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黑雀群(24) “什么意思?”等他们把我的东西都搬进屋来后,我板起脸问马桂花,“你 们那个韩起科呢?他在哪儿?他不是要找我说事儿的吗?” 她红红脸,只是忙着替我烧开水,铺被褥,不回答我的任何问题。 “我被拘押了?”我再问。 她依然不回答。 “到底咋回事?”我再问。很严厉。并且使用很高的音量。 她还是不回答。 于是我抓起大衣,冲出屋去,跳上爬犁子,狠狠地踹了马屁股一脚,抖了下 缰绳,大叫一声:“的!”赶着马爬犁就朝来的路上跑去。当然,我是跑不成的。 说时迟,那时快,马队副和那两位男队员箭也似的蹿出屋。其实这时,我已经跑 出一二十米去了。按说,他们只凭自己的两条腿是追不上我的。而当时除了拉爬 犁的那匹马以外,现场再没别的马了,他们只能迈开自己的双腿来追。只见那位 “马队副”急追两步,便站下,冲着越跑越远的马爬犁拼足力气,尖厉地喊了声 “吁——”那叫喊声穿破黑沉沉的夜空,脆悠悠地飘来,传到马的耳朵里。真怪 了,马立即收住脚步,任凭我用拳头捶,脚踹,大声威胁,它也只在原地踏步, 只是惊恐地扭转头来,用它玻璃弹珠似的大眼睛,不明所以地瞪着我,不断地向 空中喷发出带腥臭味的鼻息。不一会儿,他们三人便追赶上来。我跳下爬犁,深 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几十厘米厚的雪,趔趔趄趄地大步向场部方向走去。他们当然 不依不饶地要拦截。 “顾校长,对不起,您不能走。”即刻间,“校长”和“您”又都回到她嘴 里了。 “到底咋回事?”我喘着粗气,问。 “我不清楚。真的不清楚。韩分队长只说是让我们把您送到这儿。到底为什 么,他没跟我们说。”马桂花委婉地答道。 “这是什么地方?看守所?劳改队?” “不是不是……您千万别瞎想……” “那这是什么地方?” “这……我真的说不清楚。” “那好,我找他去问问清楚。”我说道。 “这会儿工夫,您没法找到他……”她忙劝。 我没再理会她,只是抓住两片大衣衣襟,把它们紧紧往身上一裹,大步踩着 能没及小腿的雪,挣扎向前走去。但很快我就发现,因为刚才一时冲动,竟然忘 了戴皮帽和围脖,这一刻,耳朵和脸颊早已冻得火辣辣地刺疼起来。而我那件棉 大衣在这旷野的寒风里,简直就跟纸做的那般不顶事儿。“顾校长……”一直紧 跟在我身后的马桂花低低地叫了我一声,并且把她的围脖递了给我。我还是没理 会她。这时刻,我怎么可能接受她的“好意”?马桂花见我丝毫没有回心转意的 迹象,便对那两个男队员使了个眼色。那两个男队员立马上前来架起我两条胳膊, 硬要往回拽。我用力推开其中的一个,从大衣里头拔出那把国民党留下的刺刀, 对准了他三个,大声叫了声:“你们!你们到底想干啥咧?”这一下,果然见效。 他们站下了。我慢慢往后退去。退着走了十来步,我见他们没再往前追,这才掉 转身,继续向场部方向走去,手里仍然紧握着那把冰凉的刺刀。马桂花在我身后 叫道:“行,我们不逼您。您穿上我的皮大衣再走,行吗?”我没搭理她。她又 叫道:“您不愿穿我的皮大衣,也行。那您也别往风窝窝里走啊。”她说的“风 窝窝”就是戈壁荒原上特有的“风眼儿”:大戈壁滩上总会有那么一些莫名其妙 的地方,吸聚着大大小小的风,都往那处汇集。我依然没搭理她,继续往前走。 此刻,我已经不能停下来了。因为一停下来,会更冷,更受不了,会冻僵了,冻 木了……我把刀插回到牛皮刀鞘里,双手交叉起,紧抱住自己,牙齿捉对地叩击, 脖子和躯干基本上已失去知觉,耳廓也已从辣蓬蓬的刺疼转为麻酥酥的木胀。而 我的走动,也已成了机械式的了……左腿……右腿……左腿……右腿……说老实 话,这时,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还能坚持多久。但我必须这么走下去。我不能自动 回到那个由高福海和韩起科设计来“拘押”我的屋子去。我必须让这些“浑球们” 知道,也是在这哈拉努里大戈壁上长大的顾某人,绝对不是一个由得谁们可随意 处置的“驴粪蛋”、“牛屎饼”,更不是个“馍馍混卷子”的二半吊子窝囊废。 我不知道又走了多久……我知道他们三人一直在我身后不远不近地跟随着。我觉 得自己的眼睫毛已经让冰碴碴子冻结了起来……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了一声: “狼……狼群……”我哆嗦了一下,用力睁开眼缝去看,远远近近地果然有几盏 暗绿色的“小灯”在风雪中晃动。有的蹲坐在高处,有的在左近焦躁地来回流窜, 更多的则急迫地在往这儿赶来,远远近近对我采取了一个包围的态势。我屏住呼 吸,一下站住了,本能地拔出刀,脑袋也嗡的一下热涨起来。对于我这么一个从 小在哈拉努里长大的人来说,狼并不是个陌生的玩意儿。但是一下子跟那么多只 狼遭遇,确确实实还是自出娘胎头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