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黑雀群(32) “帮帮他……顾校长,请您不管咋样也得想个法子帮帮他……您是上头派来 的人。您跟上头说得上话……”她突然低声叫了起来,两颗硕大的泪珠一下从眼 眶里迸出。然后又用力叫了一声:“帮帮我们冈古拉……冈古拉要完蛋了……” “你胡说啥呢?什么‘冈古拉要完蛋了’?”我板起脸狠狠地批评道。但心 里却重重地格愣了一下。什么叫“帮帮我们冈古拉”?什么叫“冈古拉要完蛋了”? 这样的话,怎么会出自她的嘴?我抑制住狂跳起来的心脏,认真地打量着她。 她不说话了,只是眼巴巴地看着我,泪珠成串地往下滴答。 我也不说话了。首先,我要排除她是被人派来跟我“演”这样一场戏的。当 然,我立刻就排除了这种可能性。我说不出排除的任何理由,我只有这样一种直 觉。这直觉告诉我,我应该信任马桂花的“真诚”。这样的女孩,从小在荒原上 长大,她们不会“作秀”,不会“做假”。她们可能“幼稚”,可能“愚昧无知”, 甚至可能天真、狂热、冲动、偏执、低能或一根筋儿,但她们绝对做不了假,也 绝对“作”不了“秀”。你看她穿着的那件用四种以上颜色的旧毛线打成的毛衣 ……那么合身地紧裹着她那富有弹性而又苗条的身体……她怕毡筒上的雪水弄脏 了我屋里的砖地,一进屋就把毡筒脱了。她的袜子上有两个洞,露出了她的脚后 跟。对此,她毫无羞色,毫不忸怩。她觉得这没什么。冈古拉没人认为,穿一双 破袜子是丢人现眼的事。就着袜底踩在砖地上会很凉的,我拿了一双我的旧布鞋 给她。她一点都不推拒地“趿”上了。在冈古拉,人就是这样,他们坦直,用自 己的真心对付着一切艰难困苦。也许就因为她的这种质朴和真诚,几年后,她成 了我第一任妻子——虽然她比我小那么多,但她还是成了我第一任妻子。婚后的 生活,很抱歉……我俩都很痛苦。但痛苦的原因,绝对不是因为我很坏,会对她 作秀,或她很坏,也会对我作秀,不是的。造成我俩痛苦的原因恰恰是我俩都太 真实,都太不会跟对方作秀……或者说,是因为她太真实,太不会跟我作秀了… …这又是后话了,暂且还是不去说它吧…… 既然排除了她是被派来跟我“作秀”的,我又陷入极大的疑虑中了:“这一 两天,她都挺正常的。怎么一下子发生这么大的变化,会得出这样的结论,说冈 古拉要完蛋了?到底怎么回事?” “别哭嘛。先把事情给我说说清楚。”我从铁丝上拽下我那条并不怎么太干 净的洗脸毛巾,递给她。(说句实话,它的用途不只是擦脸。方便时,随手拿来 也擦过脚,或别的什么。这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你不能要求一个二十三四岁的 男人就生活得那么规范和严谨,就那么讲究生活小节。) “我那表哥说,如果场里再不给认真解决他们的问题,他们就要采取最后手 段了。表哥说,一百五十个老兵要是不要命,别说你一个高福海,更别说你们这 三几十个……三几十个……”说到这里,她突然打住了,不往下说了。 “三几十个啥?”我问。 “下面的话,他说得特难听……”她的脸略略地红了起来,还不好意思地瞟 了我一眼。 “嗨,啥难听的我没听过?快照实说。” “他说,就你们这三几十个鸡巴小分队队员,能顶几个大馍馍啃?他说,告 诉你吧,他们那些老兵,在部队里都是扛机枪使冲锋枪的。” “这话说过分了。扛啥枪,也不能用来对付自己人。再说,他们已经脱了军 装了,枪也早上交了。这会儿,恐怕连火钩子煤铲还没置办齐哩,吹啥吹!” “那他们还可以干别的!” “他们还想咋样?” “那,只要是蛮干,可干的事儿就太多了……” “那倒也是。” “可千万不能让他们蛮干呐。不行。真的不行啊。我那表舅妈才十九岁…… 他俩结婚还不到一个半月……”说到这里,她的眼眶又湿润了。 “你见你那表舅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