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奥迪车很快驶进省城繁华市区,融进络绎不绝的车流里。正是下班高峰,各种 型号的轿车很多,行进速度简直比骑自行车还要慢,动辄就停下来。闫新蕊看看已 经亮起灯火的夜市,微笑着望望孙天鹄,我看这样吧,我先领瑶儿逛步行街,然后 我再把她送到学校去,你什么时候完事了,什么时候去瑶儿的学校接我,好不好? 孙天鹄点点头,将车门打开。闫新蕊和瑶儿冲着杜一樽和王芊礼貌地点点头,迅速 下了车,领着瑶儿从一辆辆车的缝隙中间穿过去。王芊目送闫新蕊的背影啧啧称赞, 小孙呀,你可真有福啊,娶了这么一个漂亮贤惠的好媳妇儿,还有一个聪明伶俐的 好女儿! 孙天鹄发自肺腑地点点头,王姨你说得没错,我媳妇儿为我付出的太多了 !王芊叹口气,民间有句俗话,男怕选错行,女怕嫁错郎。我觉得现在的好男人太少, 个个都花里胡哨的不实在! 孙天鹄趁机岔开话题,我内弟闫新强还不错吧? 王芊满 意地点点头,小媛终身有靠了,就是杜荔还没着落呢,真叫人愁得慌啊! 杜一樽不 以为然地,亏你还是个副教授,脑子里还有人身依附观念,都什么时代了? 女人的 命运不能押在男人身上。王芊昭昭杜一樽,得,我听明白了,你要对我大撒手不管 啊! 杜一樽和孙天鹄都笑了。 奥迪车终于停在下花堡花木商店外的停车场上。杜一樽和王芊很快从车里出来, 抬头望望花木商店的烫金牌匾。王芊大为惊讶,她没想到这个花店的门脸这么气派, 也没想到居然是下花堡开的。孙天鹄礼貌地闪在一边,杜一樽心不在焉地走在前面, 王芊随后跟进去。花店很大,越往里面走越显得开阔。满眼都是姹紫嫣红鹅黄翠绿, 仿佛置身于硕大无朋的天然植物园。 王芊一双眼睛仿佛不够用了,走走停停,左顾右盼,动辄看着一簇簇鲜花一个 个盆景发呆,杜一樽不时提醒她,她才如梦方醒。 继续向前走。吴小蜻和另外一个姑娘走过来,亲热地望着他们。 孙天鹄微笑着向杜一樽和王芊介绍着吴小蜻。王芊喜欢地拉着吴小蜻的手,嘴 里啧啧称赞着,好俊的姑娘啊,这么小年纪,干这么大事儿! 吴小蜻笑着,这都是 我们孙书记策划得好! 孙天鹄看看杜一樽打趣道,你可不要说这种话,杜教授是科 学家,最看不惯吹吹拍拍这一套! 杜一樽脸上露出矜持的笑。孙天鹄冲着吴小蜻使 个眼色说,你陪王姨在花店各处转一转吧,她是农大研究花卉的专家,请她看看还 有哪些需要改进的地方,这个机会可不能错过呀! 吴小蜻会心地点头,陪着王芊走 了。孙天鹄不动声色地瞧瞧杜一樽,小心翼翼地笑着,杜教授,我们到隔壁喝杯清 茶好么? 杜一樽毫不迟疑地点点头,好,我现在倒真想和你聊几句! 孙天鹄克制着 激动,急忙陪着杜一樽走出花木商店,顺路走进隔壁茶坊。茶坊里很安静,只有几 对情侣在喁喁私语。杜一樽轻轻笑着,这倒是个谈情说爱的好去处! 孙天鹄要了一 壶西湖龙井。他开门见山地,杜教授,我知道你一直不想跟我接触,我也看着你发 怵,你是大教授,我只是个愚昧无知的乡下小子! 杜一樽微微一笑,你倒很爽快, 其实我也是这种性格的人,我想把许多客套话都略去,我们直奔主题,你看怎么样 ?孙天鹄略微显得有些不安,这样最好!杜一樽眯起眼睛审视着孙天鹄,小孙,你的 信我早就收到了,小媛也向我转达了你的意思,特别是你们的副县长我的大女儿杜 荔,今天早晨向我郑重推荐你,我头会儿和你聊了几句,觉得你好像读了不少书, 我这人特别喜欢跟读书人打交道! 孙天鹄一脸诚惶诚恐的样子说,其实我的知识结 构很不完整,不过我愿意不断充实自己! 杜一樽点点头,我开诚布公跟你说吧,我 们的实验经费确实不足,特别是要建一个现代化的实验室就更捉襟见肘。我现在想 问的是,你要赞助我们生物高科技实验室一百万人民币,到底有什么想法? 能直截 了当告诉我么? 孙天鹄屏住呼吸紧张地盯住杜一樽,既然您这么直率,我也开门见 山,我们就是想要独家拥有双高大豆的育种专利! 杜一樽淡淡一笑,如果别人也要 育种呢? 孙天鹄口气很笃定,只能跟我们下花堡谈判,必须得到我们认可! 杜一樽 蹙起眉头,你不觉得这样做有点儿过分么? 孙天鹄的语调虽然很委婉,但却绵里藏 针,杜教授,我打个比方吧,如果你的著作署上别人的名字出版,你能同意么? 穿 旗袍的小姐将沏好的西湖龙井放在茶桌上,暂时将他们的谈话打断。过了一会儿, 杜一樽似乎有些失望地叹口气,哦,你原来还是这个想法,一点儿都没改变,看来 我又判断错了。既然这样,我们之间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孙天鹄微微一怔,杜教授, 你听我说么……杜一樽摇摇头,你不用说了,我不会把我的试验成果作为你垄断市 场的工具,我希望到处都有人耕种我的双高大豆,而不只是你们一个下花堡,更何 况就是你们下花堡,也未必家家户户都肯耕种这种双高大豆! 孙天鹄迟疑一下,杜 教授,我可以退后一步,我只保留五年育种专利,你看怎么样? 因为按照一般规律, 你的试验成果不会一开始就被人接受,还必须有个从小面积实验田到广阔田野的试 种过程! 杜一樽点点头,你说得很好很专业,但我希望一开始的育种面积也要相对 较大! 孙天鹄微笑着,这正是我想要做的,既然是繁育良种的基地,既然我们把培 植这种双高大豆良种当做产业来经营,没有五十垧面积,根本无法形成产业规模! 杜一樽微微冷笑,五十垧? 是不是太少了? 孙天鹄吃惊地看着杜一樽,五十垧还嫌 少? 这已经相当于我们下花堡三分之二耕地面积了,不过我很想知道,你希望的育 种面积应该是多少? 杜一樽立刻回答,至少需要三个下花堡可耕地面积的总和! 孙 天鹄沉默不语,茶坊墙壁上的射灯不知为什么竞突然熄灭,将他白白净净的脸投向 昏暗。杜一樽端起西湖龙井,慢慢吮吸一口之后,缓缓站起来。孙天鹄急忙冲着穿 旗袍的小姐摆摆手,不意结账。杜一樽倒背着双手走出茶坊,正好看见吴小蜻抱着 一大盆七色杜鹃,陪着王芊走出来。吴小蜻笑着,王阿姨,这盆七色杜鹃是嫁接的, 你可以把它放在客厅里,记住,千万不要在阳光下暴晒,欢迎你常来! 王芊似乎要 从兜里掏钱包。吴小蜻按住她的手笑着,你怎么这么外道啊? 这是我们花店送给你 的! 王芊不好意思地回答,你们太客气了! 吴小蜻得体地说,你是我们孙书记内弟 的岳母,就是我们下花堡尊贵的亲戚,亲戚送给亲戚一盆花,还要收钱么? 王芊笑 着,你这姑娘真会说话! 好了,我就不客气了。哎,老杜,你看,这花朵多漂亮! 杜一樽哼了一声,看都不看那盆杜鹃花,拉开车门就坐了进去。孙天鹄掀开轿车后 舱门,看着吴小蜻小心翼翼将那盆杜鹃花放进去。 十几分钟之后,奥迪车停在杜一樽住宅楼前。王芊热情地看着孙天鹄,你把杜 教授送到实验室再回来坐坐,你们的杜县长大概还没走呢! 孙天鹄不自然地笑了笑, 时间太晚了,我还要去接我爱人,请替我向杜县长问好,就说我谢谢她对下花堡工 作的支持! 王芊喜欢地看着孙天鹄,我今天认识你很愉快,我觉得你是个有抱负的 年轻人! 孙天鹄眼睛湿润了,他刚要说几句感激话,耳边忽然响起自行车铃声,看 见杜荔推着自行车走过来,脸上露出矜持的笑,妈,我给小媛打过电话了,她说你 们坐孙书记的车回来了。我爸呢? 王芊笑着,还在车里坐着呢,说要去实验室! 杜 荔瞧瞧孙天鹄的脸色,似乎明白了什么,她掩饰着自己的感情说,孙书记你来得正 好,我还想找你呢! 孙天鹄一肚子委屈无处倾诉,声音透出明显不快,县领导有事 ?杜荔眼睛轻轻眨动着,当然有事儿,我再搭你一段车吧!孙天鹄未置可否。王芊望 望杜荔,有事儿明天再说呗,快帮我把杜鹃花送上楼! 杜荔笑着,花先放车上吧, 等会儿我回来给你搬上去! 王芋叮嘱着,你可早点儿回来呀,黑天白日总是忙! 杜 荔答应着锁好自行车,很快坐到杜一樽旁边。孙天鹄默默开动轿车。杜荔关切地询 问,爸,好长时间没跟你聊了,最近身体怎么样? 杜一樽亲切地望着大女儿,还好, 早餐一杯牛奶、一个鸡蛋;午餐二两饭,一菜一汤;晚上一袋方便面;夜里你妹妹 还能弄点儿夜宵! 杜荔摇摇头,你吃得太少,营养量不够,这样下去会影响健康! 杜一樽微笑着,你不要夸张么,我是搞学问的,向来最讨厌言过其实! 杜荔打趣地, 为什么不说成大胆想像呢? 科学不是需要大胆想像小心求证么? 杜一樽纠正着,你 这是偷换概念,科学需要老实态度,能做到就能做到,不能做到就不能做到! 杜荔 调皮地,爸,你是个老顽固,观念一旦形成很难冲破! 杜一樽呵呵笑着,改不了啦, 无论是谁,想要我接受什么,必须提供我认可的前提和条件,否则我都统统不予理 睬! 孙天鹄听着他们的对话,脸上笼罩着浓重的阴影。轿车驶进G 省农大,停在那 栋赭黄色三层小楼前。杜荔望望灯火通明的小楼,爸,今天是小媛和新强的大喜日 子,你还不放过他们呀? 太不讲人情了吧? 杜一樽点点头,我接受你的意见,十二 点前肯定叫他们离开实验室! 说着顺手推开车门。杜荔一边搀着杜一樽下车一边给 孙天鹄使眼色,孙天鹄不太情愿地冲着杜一樽客气地点点头,杜教授再见! 杜一樽 没做声,回头望着杜荔说,我兜里没带钱,你借给我二百元钱! 杜荔莫名其妙地掏 出两张百元人民币钞票,杜一樽顺手将钞票递给孙天鹄,这是花钱、茶钱、还有汽 油钱,你收好! 孙天鹄脸色刷地变了,圆溜溜的斗鸡眼愤怒地盯着杜一樽的背影。 杜荔满脸忧郁地看着他。孙天鹄默默将钞票往屁兜一塞,发泄地开动轿车。杜荔有 些焦虑,她看出孙天鹄和杜一樽肯定谈得很不愉快,她要孙天鹄说说怎么回事,孙 天鹄余怒未息,拧着眉毛不说话。一直过了好长时间,孙天鹄才绝望地叹口气。 他告诉杜荔,她冥顽不灵的爸爸居然提出一个很不着边际的前提条件,要拥有 三个下花堡的可耕地面积,他才肯把培育双高大豆良种基地的专利付与下花堡。孙 天鹄情绪冲动地喊起来,这简直是在胡说八道! 我到哪儿去弄三个下花堡的可耕地 面积? 我总不能派基于民兵发动侵略吧? 总不能叫人家上花堡和中花堡都跟我们下 花堡一起干吧? 你说你爸是不是老糊涂了? 还说我异想天开呢,我看他才是! 杜荔 克制着兴奋。她觉得孙天鹊无意中说出个很有诱惑力的想法,上花堡、中花堡和下 花堡,原本就是一个整体,孙天鹄、牛逵和石富又是三连襟,难道就不能一起作篇 文章么? 她把这个意思传递给孙天鹄,孙天鹄脑袋晃了好几个圆圈,脸上浮出一层 冷笑说,县领导,你是想叫我跟牛逵搞在一起? 你是不是也糊涂了? 我们俩怎么回 事你应该最清楚啊! 别说他不同意,他就是同意,我能同意么? 杜荔犀利地盯着孙 天鹄,这说明你还很狭隘,还没褪净小农意识。别看你衣冠楚楚,外表看去好像层 次很高,其实还是个乡下人! 孙天鹄显然被刺痛了,他几乎喊起来,乡下人怎么的 ?乡下人就低人一等啊?杜荔盯着孙天鹄冷笑,你不要误解我的意思,我不是说乡下 人不如城里人,我是说你身上的狭隘意识仍旧很重,也许我刺痛你了,可你不得不 承认,只是嘴硬罢了! 孙天鹄使劲击打着轿车喇叭,轿车发出刺耳的尖叫。一个交 通警察试图从斜对面走过来,老远隔着车窗冲他摆手。孙天鹄很快将车速提上去。 车疯狂地穿过繁华街市,不大一会儿,停在杜一樽住宅楼前。孙天鹄铁青着脸说, 县领导请下车吧! 杜荔嘴唇哆嗦着,对不起,也许我真的伤害了你,可我始终认为, 我说的没错,你就是小农意识,你自己不敢面对! 孙天鹄紧咬嘴唇不说话。杜荔口 气越来越强硬,虽然你比我大几岁,我好像没什么资格教训你,可我还是重复那句 话,人最强大的对手不是别人,恰恰是自己。一个不能战胜自己的人,永远都是弱 者! 杜荔说完,冲动地推开车门,快步走去。孙天鹄冲着杜荔的背影挥舞着拳头使 劲吼着,收起你那一套,我不是小孩子! 杜荔仿佛没听见,依旧大步走着。孙天鹄 忽然想起什么,急忙跳下车,揭开后舱盖,抱起那盆杜鹃花大声喊杜荔回来,杜荔 仿佛没听见越走越快。孙天鹄发泄地将那盆杜鹃花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音响。 然后开车而去。杜荔下意识地收住脚步,眼里顿时噙满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