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年轻人哎,也不知道你吃得顺口不顺口啊? 你可别笑话我呀,我三句话就不 离吃喝! 俗话说老饭粒儿老饭粒儿,一顿不吃就断气儿……再有半年我就满百岁了, 能不能过去大年三十很难说呢。我知道我是熟透的瓜儿,说不准什么时候自己个儿 就从瓜秧上掉下来……你问从前叫花子过不过年? 过呀,穷过富过都要过……有一 年大年三十,西北风刮大雪片子,把我干爹的花子房都封住了,那可真是嘎嘎冷啊 !约摸傍晚儿申时,富人家鞭炮爆豆儿响了,我干爹说富不生根,穷不长芽,咱们也 贴福字儿迎财神吧! 怎么贴呀? 我干爹从怀里掏出一大沓讨要来的福字儿,十多个 叫花子每人发一个,舀一瓢凉水往花子房破席子上一泼,十多个福字儿就冻住啦! 有个大户人家惧怕我干爹‘恶讨’,特意打发人‘飘龙门’,哦,就是送对联! 我 干爹想把对联也贴在花子房门上,偏巧水缸没水了,我干爹就冲花子房破席子撤了 泡尿,哈哈哈,愣是把对联也冻上啦! ” 49 本来按照杜荔的日程安排,她想在豆儿乡农民运动会结束之后,再听一听下花 堡和上花堡新闻发布会之后的反应。只可惜县里下午忽然来了电话,催她马上回去 参加县委扩大会议,制定全县经济发展指标。她既然是分管农村经济的副县长,自 然不能缺席了。于是杜荔就同薛五车、高八斗、闫四海等人握手告别,匆匆离开豆 儿乡。她的目光似乎有些忧郁,她从下花堡和上花堡在运动场上剑拔弩张的较量中, 分明嗅到了那股浓浓的火药味儿。她担心孙天鹄把牛逵逼得太狠,日后很难再回过 弯儿来。她隐隐又有点儿不快,她先前坐在主席台上,已经悄悄给孙天鹄发过短信, 提醒他不要因小失大,现在看来,他根本就没把她的话当一回事儿。她似乎很失望, 但也无可奈何,运动会么,就是要鼓励竞争,私下里能说的话,却拿不到台面上来。 高八斗目送杜荔的轿车远去,又瞧瞧已经回到主席台上的闫四海,有些疑虑地看着 薛五车,薛书记,你看没看出来,杜县长好像有点儿不大高兴? 是不是头会儿牛逵 他们闹得太凶了? 薛五车恼火地,岂止太凶了? 简直不像话! 这种惟我独尊的土皇 上,不整整能行么? 还有那个中花堡石富,活脱一个牛皮筋,村干部如果都是这种 精神状态,农村经济怎么搞上去? 高八斗叹口气,石富的确有点儿不像话,就算中 花堡实力再弱,可作为村委会主任,他总该露个面呀! 薛五车的火气腾地蹿到头顶, 叫他马上来乡里,也不知他接没接到通知? 高八斗点点头,头会儿唐秘书把中花堡 会计撵回去了,叫他口头传达你的指示! 薛五车盯着高八斗,这样的角色压根儿就 不能叫他当干部! 高八斗笑了笑,他是中花堡的村民海选出来的,大多数群众的意 见,我们不能不尊重! 薛五车哼了一声,朝主席台走去。高八斗似乎有些不放心, 掏出手机往中花堡村委会打个电话,接电话的正好是二把手张秀,她告诉高八斗, 石富吃过午饭,已经跟刘五毛骑着一辆自行车去豆儿镇了。 刘五毛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他不懂石富为什么不再另骑一辆自行车? 就算中花 堡再穷,也不至于再找不到一辆像样的自行车吧? 这不是越发叫人家看不起么? 可 偏偏石富头摇拨浪鼓,非跟刘五毛一块骑这辆吱嘎乱叫的破旧自行车不可。他还威 胁刘五毛,如果不依他的意见,他宁可不去乡里。刘五毛因为亲耳听见唐秘书描述 薛书记如何震怒,自然比石富更意识到事情有多严重,只好同意。他撩起两条早就 酸麻的大腿,使劲蹬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驶上通往豆儿镇的乡路。悠然自得的石 富坐在自行车后座上,一路哼哼唧唧地唱地方戏。刘五毛骑得满头大汗,一直骑到 红日西坠,渐渐能够看见豆儿镇的砖瓦房了,他才长长松了一口气说,我说石主任, 你可别再唱了! 唱得我心里好烦! 石富笑了笑,我去乡里挨撸都不烦,你烦什么呀 ?刘五毛不高兴地,跟着你干可真窝囊,你看人家牛逵和孙天鹄,不是大摩托就是小 轿车,可咱们呢,就这一台破自行车,动不动就带( 胎) 瘪! 石富腾地从自行车后 座上跳下来。刘五毛刹住自行车,你怎么下来了? 石富瞪着眼睛,你张口闭口带鳖 (瘪),我再不下来,不就真是鳖了? 刘五毛忍不住笑起来。石富夺过自行车把,来 吧,我带你这个鳖! 刘五毛憋住笑,你算了吧,我可不想当鳖,还是走两步吧! 石 富看看前方路面,行,反正到乡里也不远了,兴许还能赶上闭幕式,没准儿高乡长 还能招待各村头头儿喝两盅呢! 刘五毛苦笑着,这酒你还能喝下去? 石富笑着,怎 么喝不下去? 不就是六十度小烧么? 刘五毛讥讽地,小烧和小烧可不一样,人家各 村多多少少都能在运动会上露两手,就咱们中花堡,还没检阅完呢就被请出场外, 你这个一把手还要到台上检讨,这酒你能喝出什么滋味儿来呀? 石富点点头,什么 滋味儿都有,你不喝我可得喝,不喝白不喝,白喝谁不喝,要不为了这个,我这么 远来干什么? 屁股颠得生疼! 刘五毛晃了晃脑袋,你这人心可真大,乡里叫你上台 检讨,你还有心思喝酒! 石富冷冷一笑,你小子真笨,要不这么干,我能把自己再 搞臭一些么? 我要叫乡里领导对我彻底失望,就像死孩子一个扔出去完事儿,无论 什么事情都不会再来找我,当然也不再叨扰中花堡! 刘五毛苦笑着,我长这么大, 还从没见过你这种人,专门往自己脸上糊泥巴! 石富教训着,你呀嫩着呢,往后跟 我好好学吧! 刘五毛哼了一声没有说话。石富突然侧着耳朵,哎,你听,闭幕式开 始了,我们得抓紧点儿呀! 刘五毛嘟囔着,要去你自己去吧,我嫌丢人! 石富笑着, 你真的不去呀? 刘五毛大声地,说不去就不去,反正你也来了,我跟唐秘书也能交 差了! 石富嗖地跨上自行车,你不去,我可要走了! 刘五毛看着使劲蹬着自行车的 石富,突然想起什么,哎,等一等,我给你写的检讨书,还在我兜里呢! 石富不回 答,越蹬越快。刘五毛咬咬牙,索性撒开两只脚丫子拼命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