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年轻人哎,你觉得这红茶的滋味儿怎么样啊? 还不赖吧? 我一天自己个儿就 能喝一壶,要不是因为年岁大了撒尿不方便,我还能喝一壶! 没的说呀,儿子孙子 和孙子媳妇儿都孝顺,谁都不烦我,可我自己个儿烦自己个儿呀。我这老不死的拖 累儿孙哪! 要能像李呱嗒板儿多好,出门摔个跟斗就死了,自己个儿不遭罪,儿孙 也省心……你问李呱嗒板儿是谁呀? 唉,就是中花堡那个李三弦子……对,听我小 孙孙儿说,他总串戏班儿混饭吃,就是他亲爷爷,当年也是个要饭花子,身上背个 钱褡子,手里拿个‘沙拉鸡’……这你也不懂? ‘沙拉鸡’啥样我也不知道,我是 个瞎子啊,光听死鬼老头子说,一个竹板儿分三股,每股串着铁片儿,绑上花布条, 再用竹条系上,稀里哗啦有板有眼,好像爆豆一样……那个李呱嗒板儿呀,唱得好, 呱嗒板儿打得好,‘沙拉鸡’耍得好,就是挑拣太大,只要钱,不要米,要不着钱 就‘老蘑菇’,也是花子行话,躺地上装病,哭! ” 61 午饭刚吃过,闫四海就在下花堡村委会的大沙发上开始打盹儿? 李小山坐在办 公桌前压低嗓音打电话,哎呀我说小蜻,你就别哕唆啦,我今天不能进城啦,孙书 记原本叫我陪着苏总,到城里考察你们花木商店,可现在扫帚顶门出岔头啦,我敢 断定十有八九砸锅啦,什么什么? 引进梧桐庄的资金扩大你们花木商店的规模? 你 做梦去吧,连孙书记要跟梧桐庄合作的打算都泡汤啦! 闫四海的呼噜停止了。李小 山似乎说了一句什么亲呢话。从话筒里传出吴小蜻格格的笑声。李小山满足地将电 话悄悄放下。闫四海腾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李小山大叫一声,哎呀老爷子,你怎么 醒啦? 吓我一跳! 闫四海生气地,我压根儿就没睡! 李小山有些不好意思地,这么 说,我跟吴小蜻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闫四海恼火地,我怎么听不见,我又不是聋 子! 我就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嘴巴子没毛办事不牢,眼看到手的资金,叫你几句 屁话,愣给整黄了! 李小山懊恼地摇摇头,谁能想到那本书的作者就是她呢? 还以 为这个苏总就是仰仗她老爹才当上总经理! 闫四海教训着,你小子也太狗眼看人低 了,你以为人家啥也不是呀? 人家那叫大学经济系研究生,出过好几本书啦! 她爸 给我写信,把她情况都说啦,还叫我帮他闺女物色投资伙伴呢! 李小山后悔莫及地, 老爷子你别说啦,我肠子都快悔断啦! 闫四海摸起拐棍,苏姑娘呢? 李小山望望窗 外,好像去河边了,孙书记找她谈事儿! 闫四海拄着拐棍就往外走。李小山急忙站 起来,老爷子你要去哪儿呀? 闫四海冷冷地,你们下花堡肯定是不行了,我要陪她 去上花堡,无论如何要叫她在上花堡投资! 李小山愣了愣,老爷子,你听我说,虽 然上花堡是你二姑爷,可他们经济搞得也算不赖,用不着再投资,叫我看你倒应该 把重心放在你大姑爷的中花堡,干脆越过上花堡,直接去中花堡! 闫四海讥讽地笑 了笑,你那小心眼儿,我不用猜就知道,你是怕上花堡引来巨额资金,压过你们下 花堡! 我告诉你,我是乡里委派的三村顾问,我不能偏着一个,向着一个,再踩着 一个,中花堡当然要去,上花堡也不越过,到底能不能引来投资,全看自己有没有 那个运气,有没有那个能耐! 李小山望着闫四海忿然走出去的背影,突然喊起来, 老爷子,你别走,我今天晚上陪你去洗浴中心,找王中医再给你按摩! 闫四海转过 身嘲笑着,你说那个外号三陪小姐王中医呀? 留着你们自己用吧! 李小山眼睁睁看 着闫四海走出下花堡村委会院门口,他忽然想起什么,撒腿朝着豆儿河边跑去。哗 哗流淌的豆儿河水,在灼热的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一条小路蜿蜒曲折,钻进 河边的灌木丛。孙天鹄陪着苏来凤默默走着。他弯腰拾起一片薄薄的小石子儿,顺 着河面甩去。小石子儿好像一只燕子,擦着河面疾速飘飞,随即溅起一长串水花儿。 苏来凤收住脚步回头望着孙天鹄,孙书记,我们之间要说的话,已经都说得差不多 了,既然我在你们心目中,形象这么渺小,我只能遗憾地告辞了! 孙天鹄预感到苏 来凤对下花堡不会有太大的好感,就得体地一笑,我也很遗憾,本来我们有成为合 作伙伴的机会,可惜叫我那位小兄弟.的一句话,全给搞乱了! 苏来凤倏地盯住孙 天鹄,请你不要闪烁其词,我根本不在乎你们那位李小山,他只是你的影子罢了。 我在乎的是你,因为你是下花堡的决策人! 孙天鹄语含讥诮地,这么说,是我在你 的大作上圈圈点点,伤害了你的自尊心? 苏来凤冷冷地,不,你未免太小瞧我了! 不错,头会儿我听了你们的议论,确实很恼火,我觉得我整个都失败了,我扪心自 问,难道我惨淡经营总结出来的农村农业农民问题研究专著,居然一文不值么? 可 是当我认真地看了你的全部眉批之后,我非但不再懊恼,心里反倒敞开一道窗,透 过这个窗口,我清晰地看见一个貌似现代的狭隘心灵,被这样的人亵渎不是耻辱, 恰恰印证我这本书的真实价值! 我说的话你听懂了么? 没有但丁的心灵,怎么能读 懂《神曲》? 孙天鹄白净的脸上突然被涌上来的血液染成一片赭红色。 苏来凤犀利地盯着孙天鹄,语气虽然很平静但却更充满火药味儿,孙书记,恕 我直言,你在你的眉批中,极力倡导要当龙头老大,不过是围绕你们下花堡再画一 个大一点儿的圆而已,可是世界毕竟不只是你们一个下花堡,它还很大很大,任何 人想在这个世界上占有一席之地,他的胸怀就要装下这个世界! 孙天鹄极力控制着 自己不发作,将涌满胸膛的愤懑化成一串长长的冷笑,算了,算了,你到下花堡考 察,不是我主动邀请来的,既然话不投机,我们还是井水不犯河水,道声再见吧! 苏来凤淡淡一笑,再见,但愿后会无期! 说完转身走了。孙天鹄看着苏来凤的背影, 恼火地捡起路边的一块石头,狠狠抛进河中。河水发出沉闷的音响,腾起一团雪浪。 苏来凤头也不回,快步走上小河桥头。闫四海迎面走过来,和苏来凤说着什么。孙 天鹄忧郁地远远望着,他分明看见闫四海和苏来凤顺着乡路,朝上花堡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