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桐摸着方向盘 分别三年,见面却不足一个小时,她的亚珂就匆匆离去。甚至连她提出开车送 他的请求也被拒绝。望着载着亚珂的出租车渐渐消失,她的眼睛模糊了。她坐进自 己的车内,手摸着方向盘。一种模糊不清、说不清是爱还是恨的东西莫可名状地找 上门来。就像一根刺在深深地刺疼着她,她却看不到那刺为何物! 难道三年的分别不是他们思念的动力,却成为了爱情的隔阂?她审视着自己的 一切。不堪回首的往事,就这么被她一点点地撕裂开来! 在火车站,她高中时一个很要好的同学接了她。多日不见,从好友的穿着打扮 来看,似乎混得不错。私心里还指望她能帮自己一把。 可在回去的路上,见面时的那种喜悦之情还未散尽,她的好友却说:“唉!你 真不该来啊。” “嗯?为什么?” “唉!”她的好友叹口气,答非所问地说,“丽桐,没想到这几年你就像花一 样,越开越漂亮了!” 既然是在夸人,可这话听上去怎么总有一种深沉的叹息,让人很难理解。她的 心里即刻变得沉甸甸的了。 “你给我的信中不是说这里好的跟花似的,可见到你还没说上几句话,就老听 你在叹息。怎么啦?” “是啊,这里的确不错,有它的美丽,它的芳香。但对于我来说,它只不过是 一个遥远的梦!” 丽桐诧异地打量着她。眼见她穿戴不同一般,但说出的话与她的穿戴极不协调, 不可思议啊! “你做什么工作啊?” “我!啊,到了。” 出租车在一栋像是废弃的办公楼前停下。这是一栋双面楼。她住在一楼的最东 头,背阳的一间屋里。 由于光线不好,走廊里有些昏暗。室内有个窗户,光线稍稍好一点。屋内的摆 设极其简陋——一张大大的双人床靠后墙占去了房间的四分之一。和它相对的是贴 墙而立的一只简易布架衣橱。顺着墙再往前,并排放着两把锈迹斑斑的电镀折叠椅, 其中一把在充当脸盆架。门的另一边是一套不值钱的炊具,一只破旧的木箱子权且 充当饭桌,靠着床头是一个陈旧的床头柜,上面放着一盏台灯。连台电视都没有, 她难以想象。 孟丽桐觉得好友的穿戴与住处很不相称。一种莫可名状的失落感顿然使她的心 凉了下来。惟一值得安慰的是,这里看上去还算干净。 可是,她一个人弄那么大个双人床干什么?等自己来吗?她笑了,这话连她自 己也不信。 中午,好友带她去一家酒店吃饭,算是为她接风洗尘。当丽桐又问她做何工作 时,她沉吟一下说:“啊,我刚刚辞了工作。正好你来,干脆就休息一段再说。” 丽桐一愣,吃饭的心情突然没了。她担心地问:“工作好找吗?” “难说啊。你是大学生,情况也许会好些。”说这话的同时,她好像不在意地 避开丽桐的目光。 她这是什么意思?丽桐茫然地望着她。 不管怎么说,暂时的住地有了,她得赶紧找工作。一晃大半月过去,工作却一 无着落。眼瞅着她的好友也露出不耐烦的迹象,她除去暗暗流泪,一时竟也无计可 施。 有天她跑累了,加之伤心,便早早回到住处。 工作倒不是真的找不来,有的是公司要她,待遇和工作环境都不错。问题是! 有人对她说,美的本身就极具价值,大可不必让工作来玷污她的双手。她很聪明, 应当明白这个道理。可她却在那人面前卖傻——傻子谁要啊!再不就是她须要听话, 听话的意思嘛——就是任何话,包括——嘿嘿——上床。 有钱的气魄就是这样直白的叫她始料不及! 屋里有人。她没好气“咚咚”地拍着门。她听到室内一阵忙乱的穿衣声后,门 被打开了。一个老大的男子慌慌张张从里面走出来。她吃了一惊,忙闪身让过。走 进屋来,见她的好友光着上身,毫无羞耻地斜倚在床上,正用打火机点烟。 “你!”她刚要开口说话,就觉得脚底一滑,差点跌倒。及至看清自己踩在一 个刚刚用过的避孕套上,知道一切都不言而喻了。刹那间,她只觉一股恶心向胸口 撞来,转身冲出了屋子! 妓女——暗娼——卖淫!这些过去只在小说里看到,对她不过是一个遥远噩梦 的字眼,现在真实地出现在她的身边,出现在她的眼前。而她,还在这张卖淫的床 上与她——一个妓女,同床共枕! 她靠在一棵树上,眼泪无声地流着。就这样,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的好友找 到了她。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回去吧。”她何尝不想顾及自己的面子啊。 “对不起!”她望望好友,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转身走了,“我真为有你这 样的好友骄傲!” 她拖着自己的行李箱走了。她的好友在劝阻无果的情况下,仿佛对她,又像是 自言自语道:“走了也好,反正在这里也见不到什么好鸟啊!”真让她啼笑皆非! 租房、买生活必需品,一通折腾,她带的钱已所剩无几。得赶紧找工作啊,否 则连生存都成问题。一个月又将过去,可是工作依旧没有眉目。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她一连问自己几个怎么办,可最终无法找到答案。 她终于悟出母亲不让她外出的道理。 当她花完最后一分钱,吃完最后一顿白水煮面,她只有对着自己空空的心发呆! 她真想就此躺下去、躺下去,以此摆脱掉这一无宁日的苦难! 不!这个念头太可怕,她还年轻,还不想死啊。她对自己说:“就不信!人生 没有迈不过去的坎!”接着,她就走出屋子,又投入到茫茫的人流之中,去找寻她 的梦。 又瞎跑了一下午。晚上回到住处,残酷的现实逼得她不能不为自己悲哀起来! 直到这时,她才明白,她已经不是在为生活奔波,而是在和死亡搏斗! 可是空空的钱袋,冰冷的锅灶,她拿什么和死亡搏斗?真是叫她绝望到极点! 她实在忍耐不住饥饿的侵袭,给自己到了一杯水。虽然喝了一口,却发觉这样 更糟。她寻到屋里还有盐,捏了一点放进杯里。喝了一口,感觉还有些味道,但仿 佛不解渴,她又往杯里放进许多,也许这样能止下饥饿。 天又亮了。新的一天就像是新的血液,注入每个人的身体里,使他们又焕发出 新的光彩,新的生机,新的希望和梦想。 可孟丽桐已经没有力气这么想,太多的打击与失望及继之而来的绝望,使她对 新的一天不再抱太大的希望了。她躺在床上,失神的眸子看上去有些呆滞。 就这样躺下去等死吗?可起来她还能有什么法子不成?唉!大学究竟只是一个 编织美梦的摇篮!为了自己给自己编织的那个梦,她对可能遇到的艰难困苦做过种 种预测和假想,可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竟然会没饭吃,会让饥饿威胁到她的生命!不! 不能这样任命运的宰割,就是死,也不能躺在床上,她宁愿死在路上! 她和着泪,用水把脸洗洗干净。可她饿啊!她环顾一下屋子,忍着饥饿走了出 去。 她想起在上大学时,那些不经意被她倒掉的剩饭剩菜,这才觉出了它们的珍贵。 她沿着一条漫无边际的路走下去。天真热啊,太阳毒辣辣地当头照来,直射得 她双眼昏花。中午了,路边饭店里的饭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对于此刻的丽桐来说, 真是要多诱人有多诱人。 当真她要被饿死不成?她靠在街边的一棵树上,真想对路上所有的人说——救 救我!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回身趴在树上,无声地流着泪! “呃,小姐!” 不知过了多大一会儿,一个男子的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她吃惊地抬起头, 瞥了那人一眼,又慌忙的低下头去。“我饿!”她低声道。 男的微微一笑,好像对她的说法比较满意。“啊呀,我请你吃饭,可不可以啦?” 她没有说话,却使劲地点点头。 后来,她时常鼓起眼睛想着这件事,觉得又是凄惨又是好笑、又是——她应当 谢谢人家才对,但她却慌慌张张地逃掉了,自始至终连人家的样子都没看清。 那天她随那个男子,就像对不起自己的天良似的,耷拉下脑袋,进了一家酒店。 “你喜欢吃什么啦?” 她不敢拿眼去看那男的,就跟极不情愿登上一条很危险的船一样。虽则危险, 可不上船就无法过去这条河。她犹如怀里揣个小兔,不安地坐在那里。“啊、随便。” 她小声说。 “喝点酒啦。”男的不无亲昵地说。 菜刚被端到桌上,丽桐立刻向服务员要来米饭,狼吞虎咽起来。 男的望着她那疯狂的吃相,既吃惊又觉得可笑。“啊,慢慢吃啦!别噎着啦。 吃菜吃菜啦!唉唉,没想到、没想到像你这样漂亮的小姐,也会被饿成这样,真要 人心疼啦!” 三扒拉两筷头,三碗米饭就这样让丽桐飞快吞进肚里。饿肚子的问题暂时得到 了解决,可孟丽桐感到,一个麻烦的问题在等着她——世上哪有白吃的饭啊!“男 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他要对你好一点,不是想你这,就是想你那。你得小心!”这 是她听来的警告。 “其实啊,像你这样的小姐,哪能会没有饭吃啦!你要是愿意的话,我可以养 活你啦!不光是好酒好肉随你啦,你就是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买啦!”那男的说话的 样子很真诚。 来了!到底来了!因为这一顿饭!孟丽桐不敢抬头,她无法面对他的目光。原 来饥饿就是这样,能把一个人打得一败涂地! 她垂下眼睛,心不在焉地用筷子拨弄着眼前的一盘菜! “说话啦,不要不说话啊。” “啊呀!” “小姐,怎么啦?” “菜里有个苍蝇!”丽桐边说,边用手中的筷子指了指一个盘子,同时拿左手 捂住嘴,做出像是要呕吐的样子。 “苍蝇?”那男的被唬得急忙拿起筷子在盘里扒拉,嘴中喊道:“服务员!服 务员!菜里有苍蝇啦!” 在这档里,孟丽桐装作要去洗手间呕吐的架势,匆匆离去。 “哪儿呢?” “是啊,在哪儿呢? ” 闻声而来的两位服务小姐在盘子里找了半天,又疑惑地看看别的盘子,非常疑 心这个男子心怀不轨。男的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急拿眼来找丽桐。可哪还有丽桐 的影子。 孟丽桐逃也似的离开饭店,又开始沿着一条漫无边际的路走走停停。她依然毫 无办法可想! 下一顿的饭在哪?明天的日子在哪?想想自己的处境如此的不堪,她的亚珂又 该怎样?但愿老天能够保佑她的亚珂。 传呼机的叫声传入她的耳朵。她掏出一看,是来自丽城的声音,是亚珂在呼她。 一股暖流在她的体内散漫开来。她瞄准一个公用电话,急匆匆走去。可是,她蓦然 站住了。身上分文全无,拿什么来给她的心上人回话?她死一样的盯着手中的传呼 机,脑子里一片空白。传呼机再次响起,但她却无力地垂下了手!忽然她一咬牙, 急忙向前走去。 一千多元的传呼机,让她卖了三百多元。这不能怪店家黑心,的确是她在急等 钱用。 等到她的电话打过去,人已走掉。那是一家公用电话。她立时感到全身无力。 是否就此将和亚珂失去联系?她不敢想!可她实在没有办法。她只能祈求上苍 保佑他们的爱情,保佑他们挣到钱,以便将来有一天能平安相逢。 钱!她现在连饭都没得吃,又哪里谈得上挣钱!记得有一次跟亚珂通话,亚珂 说没有找到工作,只好先到迪厅上班。 迪厅! 几天以后,她做出有史以来最最让她痛苦的决定,进一家夜总会当歌女。 她从来没有去过夜总会,却风闻过夜总会的脏污。可为今也是一个没有办法的 办法,原则上卖唱不卖身!而对于她的自然条件和歌喉,想来哪家夜总会都会欢迎 她。 夜总会的老板瞪大了眼,这可是一个天赐的尤物。美女整打整打见过不少,长 得如此模样的仙女哪儿去找?直觉告诉他,这女孩肯定是他的摇钱树。脸蛋儿多上 眼,五官搭配既有古典之美,又不失当代风情。瞧那嘴唇,肉感而又甜美;头等的 身材——该大的地方大,该小的地方小。妙啊!嘿!你瞧人家那肤色,细白里透着 桃花红。这可是要把男人们累死的一个——嗯——一个性感美人! “光唱不陪,那、那你挣的钱就……少啊。”老板很想严厉地说,可话一到嘴 边,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孟丽桐当然会察言观色,所以回答的既刁顽又满不在乎:“歌唱得好照样赚钱。” 老板心下不悦。哼!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片子,苦头有得吃呢。 大约有一种命运促成的缘分。这种缘分就像是上天有意安排。在夜总会里唱上 一段时间后,孟丽桐留心到有一个女子经常点她唱歌。令她兴奋的倒不在于人家捧 她的场,关键是人家不但是一个女的,而且最最重要的是,人家是一个大老板!照 她的话来说,“人家仪态庄重,面目慈祥,很具大家风范,看样子有四十多岁。” 她听人说过,她姓阎,是一家集团公司的董事长,五十多岁。 她常点她唱歌,捧她的场,她应该谢谢她才对。一天晚上,唱完歌,她向阎董 事长走去,“阿姨,您好!谢谢您常点我的歌。”她小心地说。 “啊,小艺呀,坐。”阎董事长脸上泛着笑意说,“你这丫头可真有意思。多 大啦?” “二十三。”她不叫自己小姐! “坐下呀,站着说话累不累。” 啊!她心下一跳,急忙在阎董事长身旁坐下,“阿姨,谢谢您。” 有一天,阎董事长忽然笑着问她:“小艺啊,你为何不叫我董事长或者老板什 么的,干吗阿姨长阿姨短地叫我?” 孟丽桐有些发蒙。她怎么就问这么个问题,感觉就像是被人撕去了伪装,脸面 有些发烧。真不知是祸是福!“因为!你看上去和蔼可亲。这么大个董事长没有一 点架子,又平易近人,而且长得就像一位非常非常慈祥的妈妈。所以,所以见到你 的感觉就是不一样,觉得特别的亲近!” 阎董事长笑了。 “阿姨,你是不是笑我傻呀?” “傻闺女,我不知怎么说。不过,你的确很特别。”阎董事长的话有些味道。 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她对往事的回忆。是干妈的儿子来电问她回不回家吃饭! 她放好手机,手又不由自主在方向盘上抚摸着,就像在摸着自己的心一样。也 许,她的亚珂真的有事。一个男人也应当有事可做才对啊!她就是这样用满是不情 愿的思想,来压抑着心头的一腔怨气,开车离去。 可是,当他离去时,她给出自己的名片时,他的神情怪怪的,像是惊异又像是 恐惧!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