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缘聚 乡里的重点高中没有建在乡政府驻地,在离乡里还有十几里路的一个小村子 上。周围的学生过来上学,吃住就在学校,学校给学生安排了一些基本的食宿设 施;当然,农村的学校一切简陋的很。 这天郑朝阳他爹来学校看他,顺便和学校领导说会子闲话。临走的时候校长 锅片、教导主任陈秃亲自把他送到大门外边,郑之江一边片腿上车,一边挥手再 见。 一帮高二的学生正在学校的围墙外边神游。看有个人骑着崭新的自行车从眼 前过去了,其中一个有感而发,当场作了一首诗,诗曰: 一条龙, 铁丝拧; 晴天龙驼鳖, 雨天鳖扛龙。 倒也对仗工整,语言凝练;周围一圈人都笑了起来。 郑朝阳忍了刘成很久了。今天让他当众羞辱,哪里还肯罢休!冲到跟前一个 直拳挥了过去。 看兄弟终于和本地帮动起手了,大哥于春海、小弟郑建春一个个捋起胳膊加 入战团;娘的刘成这小子太欺负人了。今天使劲儿收拾他! 居然有人敢欺负到自己的头上,郑朝阳忍无可忍,过去一拳打在了脸上;刘 成挨了一拳还没回过神儿,后边被于春海勾着脖子摁到了地上。两边就有人弯腰 在地上踅摸半截砖,一个手快的照着于春海头上给了一下。于春海挨了一砖头, 松开刘成,反手摸着后脑勺发愣。 刘成挨了一拳正要还手,后边被人摁倒照头上凿了几下;他还从没吃过这种 亏,娘的简直反了!爬起来飞风一样冲进家里,拿出珍藏已久的红缨枪,过来抖 开红缨往身上就扎;郑朝阳拦过去一把抱住,两个人一起摔倒在地上;看看打成 了一片。 一帮外村学生和以刘成为首的本地帮有过节,这事儿由来已久。 刘成家住在学校隔壁。家离的近,这家伙又野,经常跟一帮外村学生过不去 ;动不动就拿言语挤兑人家,说急了还要动手;要不是于春海、郑建春等人会点 功夫,见他过分时站到前边对峙,他早就骑在人家头上拉屎了。 学生里刘成可是谁都不搁记;学校除了校长郭合江,他只怕大师傅斜眼吕一 个人。 刘成不怕陈秃怕邪眼吕。邪眼吕虽然长了一双斗鸡眼,但吃学生的口粮吃多 了,保养的面白唇红,方方正正,背着手腆着大肚子在路上稳稳当当地走来走去, 普通农村人哪里有这个做派?另外,他还敢砍人;他们村的支书偷他老婆被他逮 住,一菜刀劈到头上,连骨头都开了。他用的菜刀还有个名堂:前切后剁中间片, 刀背砸泥把儿捣蒜。多沉重的家伙!因为这个还进过号子。 那是了不起的人啊! 郑朝阳他爹郑之江在乡派出所里,有人就说这小子和他爸学过几手,有功夫。 这家伙刚开始很横,本地的外村的一概没给过好脸色;后来和于春海在操场 摔跤,三两下就被人家弄了个仰八叉,站起来还不服,让于春海揪住脖领来了个 背跨,蔫蔫地站起来啥也不说了。 从那以后他事事让着于春海,甚至于要看他的脸色行事;人和其他动物没什 么区别。于春海到现在还这么认为,胜者为王。 但郑朝阳对别人就没这么客气了。 学校没有自来水,陈秃领着人打了一口压水井,安在厨房窗户下边。邪眼吕 要往厨房水缸里装水,就把水口套上个皮管伸到水缸里,自己撅着腚吭哧、吭哧 一下一下地往里压。 他压水的时候谁也不能去喝,就是郑朝阳敢;邪眼吕以前出事是被郑之江处 理的,后来进到看守所,还是因为郑之江得了济,没挨什么打。也为了这个,郑 之江才把儿子放到这个学校。学生们也乐得斜眼吕向郑朝阳献殷勤,借郑朝阳的 光,有时到厨房去顺一个馍馍出来,邪眼吕瞄一眼就算了,并不出声,更不用说 骂了。 那天中午几个人打完球很累,口干舌燥的,大家一溜小跑到井台去喝水;也 巧,邪眼吕正在压水,围裙撩起来搭在腰上,戴着个大套袖子,看样子会儿不小 了,周围已经有几个人在等着。 郑朝阳两边看也没看,趴过去把皮管拔下来,头都没抬:“老吕,喝一口!” , 郑朝阳还没喝上,就让刘成给推开了。他们几个人巴巴地在这里等了5 、6 分钟,因为邪眼吕在压水,也不敢发作,咋说都有点晦气;这时候如果让郑朝阳 抢了先,手下几个弟兄在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跌份儿,今后还有什么脸面在人前 混? 郑朝阳被刘成推开,两个人立地就要比划;两边的兄弟就往前靠; 斜眼吕见事儿不对,大喊一声:“弄啥咧?想作死了吗!”顺手从窗台上拿 过来马勺对着水口敲的“咣咣”响:“滚!都滚!” 连累郑朝阳也没喝成,一帮人恨恨地走了。这笔帐大家心里记着,有空就互 相撩拨一下;今天骂的是郑之江,叫郑朝阳如何能忍? 于春海在混战中不知让哪个兔崽子拍了一砖,晕乎乎的;晃了一下脑袋,瞪 着眼找背后暗算自己的人;见郑朝阳抓着枪杆和刘成紧紧地抱在一起还互相揉搓, 各自在给对方检查身体;郑建春攥着块砖头追着本地帮的几个小伙计圆圈乱跑。 学校领导听到动静,一阵风地跑了过来。陈秃吆喝了几句见没人听,嘴角冒 着白沫儿扎煞着两手干着急;要不是校长郭合江及时赶来并威胁要报派出所,这 事儿可就闹大发了。 郭合江吆喝了几声以后,人群迅速散开了,留下当事双方还躺在地上角力; 于春海一溜小跑溜回了教室稳稳当当坐在座位上,立马翻开书本做苦读状;人一 静下来,马上觉得脑后有点木,晃晃,感觉挺别扭,这时,后排的郑春燕惊叫起 来:“老于,你的脑袋流血了!” 闹哄哄的教室马上静了下来。于春海成了数十众注目的焦点。于春海起先也 有点慌乱,但马上镇静了下来。剜了一眼郑春燕,然后目光平视环顾四周缓缓扫 了一遍,喝道:“看什么看?不想过好日子了?” 学生们的视线马上转移到了书本上,或者向另外的方向望去,个个都显得若 无其事。仿佛这里根本就没发生过任何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当传说中非常狠的 家伙刚和人干完一架后,哪怕他是多么的无礼,大家还是会容让他,或者说是畏 惧他;没人愿意在这个时候和于春海叫板的,也许平常他们也不敢。 于春海坐下来,转头低声问郑春燕:“有卫生纸吗?能弄到卫生纸吗?”男 生是从不用那些玩意儿的,谁如果和卫生纸沾边儿,那肯定是大家取笑的对象; 懵懵懂懂中,那个东西就是月经纸。于春海们已经知道女学生在用这些了,平常 嘀嘀咕咕的,谁谁书包里好像有这些东西,他娘的肯定是月经来了,谁谁,去! 爬到女厕所看看!啧啧!之类。 郑春燕站起来,走到张薇跟前,嘀咕了几句;张薇红着脸从书包里把东西团 紧拿出来,塞到郑春燕手心里。郑春燕斜了于春海一眼,一边快步走出教室。于 春海不顾全班同学都在背后盯着他看,低头也跟了出去。 郑春燕径直走到围墙边,穿过豁口,向于春海招招手:“快点儿过来!”于 春海紧走几步,和她来到围墙外的麦秸垛后。郑春燕拿出纸,拽拽他的衣裳: “往里边靠靠,别吃了风!”于春海顺从地往里挪挪,郑春燕绕到他后边,于春 海个子高,她不好够;拍拍他的肩:“弯腰,低点儿”!于春海干脆蹲下,让她 擦拭伤口的血。 “已经不流血了。不过有点儿肿,哎呀,多大的口子!小孩儿嘴似的!”于 春海问她伤口到底有多大,她伸出大拇指,“像指甲盖儿一样!”切!屁大点儿 事儿嘛! 这时候神经早已恢复了,伤口一跳一跳的疼,于春海一直忍着。郑春燕拿着 纸干擦,用劲儿稍大了一点儿,于春海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这个时节田地里已经收完小麦,秋苗也已长到有尺把高;不远处有往田里灌 水的渠,里边还剩些水。郑春燕跑过去,把纸在水里沾了沾,然后过来用手扒开 头发,清理头皮上的血污。 清凉的渠水抹在头皮上,疼痛减轻了不少。沾过凉水的手指有时碰在于春海 的脖子上,有些滑腻腻、凉丝丝的。一会儿,郑春燕觉得在后边的位置擦起来不 顺手,就转到他前面,等于整个上半身都趴在于春海的头顶上;长辫子垂下来, 麻痒痒的扫在脸上、脖子上;同时,一缕淡淡的香味儿幽幽地传入于春海的鼻孔。 那绝不是雪花膏的味道!一股暖暖的肉香,带着青春女孩儿体温的奇怪的味 道。 她的衣服襟儿在于春海眼前撩来拨去,他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于春海烦躁起来,摆摆头,让她停手。 郑春燕在他脖子上拍了一下,“就好了,马上就擦完了”,又说:“你站起 来把衣服脱了,你衣领上有血,我拿到水渠里给你洗洗!” 于春海顺从地脱下上衣,递给她,然后抱着光膀子看着郑春燕蹲在渠边上洗 衣服。 郑春燕把衣领顺顺,然后把衣袖夹在肋下;她蹲着身子趔趄在渠边上,伸手 从渠里撩水洒在衣领上,揉搓几下;然后再从渠里撩水,再揉搓几下。蓝地儿碎 白花的布衫迥到花布裤腰带的上边,屁股沟都露出来了。 她的皮肤很白。于春海觉得不好意思,笑着四围望了一眼,见只有郑建春远 远地躲在围墙角处韬晦; 听见他在哼哼小曲儿: 小妹妹河边洗衣裳,双膝跪在那石头上; (小亲疙瘩儿,小亲疙瘩儿); 小亲亲,小爱爱, 把你的好脸儿扭过来; 你说扭过就扭过, 好脸儿要配好小伙儿。 郑建春躲在水渠边上韬光养晦。算是触景生情有感而发吧! 械斗风波最终风平浪静。第二天,收到消息的郑之江骑着偏三轮从十几里外 的乡里赶过来,和郭合江、陈秃等人聊了一个中午。实质内容不得而知。不过后 来据知情人透露,郑之江过来根本就没说械斗的事儿,提都没提。就是和他们吹 了吹牛,聊些家长里短之类的废话,还开了些不咸不淡的玩笑;午饭也没吃,也 没和郑朝阳见面,上了摩托车就走了。 校方后来追查原因,当然是刘成的不是。刘成家人托了当地几个比较有脸面 的人走来说话,刘成他爹还当着大家的面解下来裤腰带抽了刘成一顿,邪眼吕看 不过给拉住了;陈秃这时开始拿大,推说上边乡里教研室已经发了话,要学校做 检讨;又说全县记录里都没有拿兵器打架的,性质太恶劣;乡派出所已经开始调 查,看是不是有流氓习气的二流子经常在学校周围转悠,伺机鼓动学生闹事;郭 校长从昨晚就没吃饭一直饿到现在一直在想办法准备如何向县领导汇报此事,云 云。总之两个字:难办。 刘成他爹倒是个实在的老实人。听到陈秃讲的学校如此为难,心里反倒不忍 了。对郭合江说了句“对不住”,转身拉着刘成就走。可怜本地帮的头领刘成同 学,此时哭的像个泪人儿。到底还是个学生啊!眼泪真是现成! 刘成辍学以后就去了建筑队。 经过这一役,本、外两帮学生势力基本均衡。本地帮坐拥地主之利但经受了 严厉打击且没了主心骨;外地帮人数少但是团结并有大力外援。在实力对等的情 况下,和谐、吉祥以及持久和平开始降临了。以后的日子里直至学生们毕业,学 校基本上没有发生过大规模的冲突。当然,小摩擦也经常有,但都没有提到议事 日程上来过;或者说,人们的眼光已经转变方向了,注意力开始转向另一个角度。 不能不说郑朝阳是个漂亮的男孩儿。他长得很奇怪,以至于于春海刚开始还 以为他是个维族男孩儿(他并没接触过维族男孩,只是在电影里见过),再后来 见了郑之江,于春海心里更诧异了;在以后的日子里,他陆续听郑朝阳说起他小 时候在新疆他爸连队里的一些往事,心里才恍然大悟。郑朝阳出生在新疆,还有 个妹妹(当时计划生育政策已经推行很久了,可能对戍边的官兵有倾斜),他妹 妹倒是生了一付本地相貌。他爸他妈都是地道的本地人,郑之江在新疆部队干到 连长,后来转业到老家当了公安。或者郑朝阳是让新疆的地气给薰成浓眉大眼的 样子了吧? 郑朝阳是外来帮中最不安分的一个。也许是他经常跑乡里,和那些干部来往 的多,所以他知道的事儿也多;于春海们的很多窍就是他给开的。先是讲一些稀 罕儿,说有个人搞对象,女方嫌弃家里有老人,他就说他家里人都出国去新加坡 了;后来对象突然来家里,把家里人堵住了,他爸他妈他妹妹就想了个办法藏在 衣柜里,两个人就在屋内谈;时间久了他妹妹一时失控哼起了歌,对象问怎么回 事,他说是从国外捎来的录音机,接着他爸老了没出息放了一个屁,对象说不对 吧?进口录音机咋会有这么大的噪声啊?他妈赶紧补缺:刚才最后一响,北京时 间一点正。 郑建春跟着讲农村的土事儿。说一对穷兄弟过了年龄娶不到老婆,就用五袋 子芝麻换了个女人给哥哥做老婆;谁知弟弟趁哥哥喝醉冒充哥哥入了洞房;后来 嫂子见到哥哥就诧异地说:不对!这个短粗那个细长,刚才不是你!哥哥才知道 被兄弟凑了空儿了;后来弟弟结婚的时候,哥哥趁弟媳上厕所,爬到槐树上说是 山大王,趁机扳回一城;弟妹哭诉给弟弟,弟弟找哥哥理论,“槐树稍儿上充大 王!”哥哥更恼火:“五袋儿芝麻你先尝!”等等。 不一而足,反正都是一些涉及到男女之事的段子。日子每天也其乐融融。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