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梦难偕 郭玉玲大略认识于春亮。经常在乡里来往的都是这几个明面人,就是不认识 也脸熟。看这天乡下的村干部都到乡里来开会,瞅了个空把于春涛给堵到门外边。 过去就打招呼:“这不是于大支书嘛!咋啦,过来开会咧?” 于春涛开会开得闷,想上趟厕所顺带点根烟到外边猫一会儿;出门就碰见了 供销一枝花。他娘的这可是大红人呐,平常眼睛都是长在额角上,正眼也没瞧过 这些人。今儿个是咋着了?赶紧趋过去奉承:“咦!这不是郭主任嘛!今儿个咋 这闲哩?又过来乡里指导工作咧?”郭玉玲一撇嘴:“看你说哩!把我说成啥人 了都?就是跟着瞎跑哩,当个小跑腿儿;可不敢乱叫,人家听了犯合算哩!”于 春涛低眉嘿嘿一笑,“谁敢!谁不知道咱乡里就这一个真有本事哩?县里都弄不 过来的东西,让咱一句话就给收拾的妥妥当当的,全县都在传哩!”郭玉玲听到 这儿,一皱眉,低头叹了口气;于春涛见事儿不太对,也不开玩笑了,凑过去压 低声音:“咋啦,你今儿个过来有事儿?找谁?我帮你去叫!” 郭玉玲摇摇头,看着于春涛;停了一下,对于春涛道:“老于,我今儿个是 专门过来找你哩。你过来一会,咱到那边说话。不耽误你开会吧?” 开会就是扯淡。有什么耽误不耽误的?可是于春涛真是不知道郭玉玲找他有 啥事儿,心里迷瞪瞪的;看那样子也不是说着玩。我真和她没啥交往啊!莫非她 家里钱多,想着要贴给我几个?这可是大白天呐! 心里想着美事儿就过去了。 郭玉玲看于春涛过来,左右瞄了一眼。转头正色对于春涛道:“春涛,你有 个堂弟叫于春海?”于春涛还是摸不着头脑,点点头:“是,有啊?”郭玉玲接 着道:“他现在在外边建筑队干活儿,说是收麦回来?”于春涛眨眨眼:“嗯那, 是这回事儿!咋啦?”郭玉玲长叹一声:“老于,他可坑死我了!” 于春涛现在可真是吓了一大跳。 任凭郭玉玲说出再离谱的话来,于春涛都不会这么吃惊。郭玉玲是谁?于春 海是谁?两个人离得千八里地远,咋着也扯不上干系啊?再说春海出去都快一年 了,想破脑袋也寻思不到他和郭玉玲能攀上啥关系。听郭玉玲的口气好像春海还 惹了什么事儿,能叫一枝花这么头痛的人还不多见啊!俺春海咋着她了?嗯? 到这儿于春涛就警惕了。看着郭玉玲,问她:“他婶,咋着了?到底咋回事 儿啊?” 郭玉玲把闺女的事儿捡要紧的给于春亮说了个大概。临了,眼含热泪问于春 涛:“老于,你也是有儿有女哩人,你说,谁家的父母不希望小孩儿过好日子? 他俩真要合适,我高兴还来不及哩;你看看,就咱乡里光一头沉压死过多少人? 小孩子不知道厉害,咱大人不能不管呐!今后要靠谁?我就这一个丫头,我能让 她去有个好歹吗?”完了,抬手擦泪。 于春涛呆了一会,笑了:“说实话,你要不给我说,我还真不知道有这回子 事儿!你既然说到这里,我给你交个实底:放心,没事儿。”看郭玉玲擦着泪眼 左右撒么人,顿了一顿说道:“东村的耿老海你认识吧?”郭玉玲点头:“嗯, 是那个支书?”于春涛接着:“是。家里还开了批发站。他的闺女你应该认识, 经常往供销社跑,叫二梅。他家从春海不上学就一直央我,我也没时间。前几天 又到我家里坐了一下午;我就过去和我叔说了。人家一口就应承下来了,估摸着 年底就结婚哩!人家东村说了,这边啥都不要预备,都是人家哩,静等着到时接 人吧!春海回来我就把这事儿给挑明了。他婶子,这事儿你也别太牵记,小孩子 间有个同学感情这很正常嘛!现在都什么时代啦?咱们做大人的要看开些!” 这话倒是说的意外。郭玉玲听了心里一沉,多少有些替闺女不值;但终归是 个好消息,要真像于春涛说的这样,那这么些日子的心不是瞎操了?想想家里那 个傻闺女还铁了心要跟他过日子,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个姓于的倒是自己先跑了。 一时心里又有些恨。 从于春涛这里得了实底,郭玉玲回家也没给闺女说。看着燕子也怪可怜哩, 天天盼着那个姓于的回来,这到时咋给她挑明啊?闺女还不得伤死?得赶紧给她 踅摸个好人家,闺女眼看着人大心大,这事儿可不敢再耽误了。 心里正寻思,卫东平他娘推门进来了。见郭玉玲颜色不好,心里也知道是咋 回子事儿。这些天院子里那帮老娘们在郭玉玲背后瞎叨叨,她也听了个大概;看 着这个外表风风火火的人,家里也有那么些难缠的事儿。唉,说起这过日子,家 家都是不容易啊! 两个人东拉西扯地闲聊了一会,就说到了卫东平身上。说你看孩子还挺不容 易的,天天大老远地跑来跑去;这刮风下雨的也不是个常法啊?还要想个办法运 动运动,把孩子调个妥当的地方。卫东平他娘接口说道:“可是说哩!上回东平 进司法就是老头去县里说咧。后来也想不起咋着感谢人家,爷俩推了个自行车晚 上送去了;他爹说往后要让他吃县财政,等过些日子再去央央老领导,要把这个 事儿给弄妥当了。” 把卫东平他娘打发走后,郭玉玲坐在茶几边上,一声不吭地瞎寻思了一下午。 于郑两个在外边干了将近一年,中间连过年都没回去。大年三十建春惦记家 里的一双弟妹,一个人背地里流泪;于春海转过去拉着手宽他的心;说刘成回家 的时候咱不是栽派过了吗?那刘成是咱真正的好兄弟啊!你回去都不一定有他上 心;咱俩第一回在外边过年,今晚可得招呼好了,万一把咱俩撇在年这边可咋好 呀? 一说倒把建春说乐了。三十晚上两个人弄了些酒菜,你一碗我一杯地喝了个 酩酊大醉。于春海心里更不好受!这么些天家里连个信都没有,爹还好办,人来 人往的还有个消息;那个人咋样了?这些天她都在干些啥?翻翻煎煎地不是个滋 味,还没办法去说;建春虽然心里清楚,但这事儿两个人反倒不好开口,也没法 去说啊!又能说些啥?反正快熬煎到头了,过完年收麦回去再说吧! 转眼到了麦季。准备回家收麦的提前都说好了,大家一起厮跟着回去。一说 回家,几个人晚上就睡不着了,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翻煎饼;建春搁记着弟妹,这 近一年没见,两个没爹没娘的孩子不知是咋熬煎过来的;于春海心里更是有事儿, 郑春燕现在怎么样了?她和她娘说过了吗?都是说些啥?俩人的事儿究竟能走到 哪里? 好在两个人都挣了一些钱。两个人省吃俭用,这大半年也挣了将近两千块。 算算办自己的事儿已经足够了,又说在建筑队里其实也不错;苦,是真苦;但是, 不是还有希望吗?辛苦一年,能给家人带回一些钱,心里咋说都是安慰的。 第二天到会计那里支了钱。回家这事儿早就给班里说过,刘长喜一早就把钱 给预备好了。结完钱,放到贴身的口袋里,和刘成告了别,一行人踏上了归乡的 路。 刘成收麦不回去,他家里有人;家里给他说了一房媳妇,等收秋回去过礼。 一路无话,两个人背着扛着回到了家里。 于春海一进家门,看老屋更加破败了;爹正坐在地上收拾粮食口袋,抬头猛 见儿子鲜龙活跳地出现在眼前,站起来扎煞着两手不知说些啥好;半天,接过来 孩子的行李,领着于春海到屋里去;进了门,屋里一股霉味儿清冷地顶了出来。 于春海看看爹,一年没见,鬓边全白完了,脸上的皱纹加深加密了许多。放下包 袱,从里边掏出给爹买的点心、衣服,爹接过来,伸手去抹眼角的泪花,嘴里说 道:“看你咋胡花钱哩。家里多少要用钱的地方,你马上就要订媒了,咋能不准 备些东西哩?” 于春海转过头,擦去了脸庞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水。把钱从贴身口袋里掏出来, 交给爹手上,“爹,咱有钱!我这一趟出去挣了两千多块哩!你拿住吧!我和建 春说好了,收完麦俺俩再厮跟着出去,一两年咱家就上去了。” 看着眼前虎虎实实的儿子,想起早逝的老伴,爹脸上的老泪纵横交错。 爷俩吃完饭,说了会子闲话。爹对春海说道:“小,你有空到你哥家去一趟 吧!你在外边,他也没少往这边照应,”说着,把于春海给他买的点心包起一多 半,塞给他让他带过去;于春海不让,说春涛哥也不是外人,自己家人也不嫌弃 这个;要是去带,我干脆跑到东村去买些不就成了?这些是专门给爹买的,谁也 不能吃! 最后拗不过爹,只好拿住东西往于春亮家走去。 到了于春涛家,一家人正围着桌子吃饭。看见兄弟回来,于春涛喜的不行。 过去拉于春海到跟前,见又膀实了一些;捶打着于春海的胸膛,扭头对老婆显摆 :“看俺哩兄弟,正经长成个大人了!咱婶子要能看见兄弟这个样子,还不知道 要多喜欢哩!”说着,眼泪就下来了。他这一说,触到了于春海的痛肠;强忍着 心里的难受,还是流下泪来。嫂子旁边看见,一边用围裙擦泪一边埋怨于春涛: “看你都说些啥!兄弟回来,高兴还来不及哩!你倒专提些不要紧的事儿!”非 要拉于春海坐下再吃一些;招呼小妮儿去里间拿罐头,自己张罗着去摆桌子上酒。 和郭玉玲谈完话,于春涛心里就犯了合算。 不管咋着,郭玉玲说的是有道理的。兄弟没考上学,注定要在农村干一辈子 了;那丫头咋说也是个商品粮,这俩人咋能过到一堆哩?想想也是不可能啊!看 郭玉玲那个凄惶劲儿,倒像是她闺女非要热粘兄弟一样;不然为啥这边一点动静 也没有咧?有心回去再问问叔,想他又能知道个啥?等春海来了再和春海说吧! 东村人家可是真的动心了,耿老海已经跑过来好几回,问春海啥时回家;自己每 回往东村办事,耿老海见了就撕拽着拉家里喝酒;看二梅也是跑前跑后地张罗; 要是兄弟真和郑家那丫头有事儿,这还真不好办哩!好在兄弟没几天就要回来, 到时听他亲口说说就啥都明白了。 兄弟俩桌边坐下,喝了几杯酒,细谈了建筑队里的见闻。于春涛问春海: “兄弟,哥问你个事儿,你给哥个实话。前段东村的耿老海一直在我这里提你的 事儿;我已经和叔说了,也给了人家一个回话,说到你回来就过礼咧!二梅你是 见过,那可是十里八乡都挑不出的人啊!”嫂子在一边也笑:“是啊。人模样好, 又有本事,能写会算哩!耿老海不想让她嫁得远,就是舍不得这个闺女;她在家 正经顶个男子汉哩!” 于春海心里“咯噔”一下。耿二梅他是知道的,风风火火的一个姑娘,家世 好,人模样也漂亮,要说这也是一门好亲事;可那个人咋办哩?我一走了之,她 以后凄风冷雨,这日子可咋熬啊!低着头心里合计咋给哥嫂说明,可这事儿不容 易开口啊! 于春涛见兄弟低着头不吭声,以为他脸皮薄;哈哈一笑:“这没啥不好意思 哩嘛!兄弟,你还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哩,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也该给你说房 媳妇了。好了,这事儿就包在哥身上,明天我就去东村,人家老耿家还不知道有 多喜欢哩!” 于春海抬起头,看着哥嫂,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开口;顿了顿,轻声对于春涛 说道:“哥,这个事儿恐怕不行;我在学校的时候有个同学。” 其实见了于春海话该咋说于春涛早就合计好了。兄弟和郭玉玲家闺女到底咋 回事谁也不清楚;两人发展到哪一步也只有他两人才知道;问,咋问?干脆装作 啥都不知道!到时单刀直入,直接把这事儿给挑明了。兄弟要真和郑家的闺女有 秧子,他自然会说实话,那就见机行事再看着办;要是没有,那大家都当作不知 道就完了。欢欢喜喜办喜事,年底就娶亲。一切合计的妥妥帖贴,光等于春海回 家了。 于春海说的轻,于春涛听的明;听兄弟说完,于春涛端起面前的酒杯抿了一 口,头也没抬:“是乡里郭玉玲家的闺女吗?”于春海心里又是一惊:“哥,你 咋知道哩?谁给你说哩?”于春涛看了兄弟一眼,夹了一口菜:“兄弟,听哥一 句话。你俩这事儿难成!”把他如何去乡里开会,郭玉玲如何专门过去找的他, 他如何一泡尿憋在裆里听郭玉玲哭诉一一说给于春海听。末了,对于春海说道: “兄弟,我是你哥,我能害你吗?那郑家的闺女是好看,我去供销社也见过;你 俩是同学,在一起几年也有感情,这些哥都知道。兄弟,咱是啥人?咱是农民哩! 咱要在家侍弄庄稼;那郑家的闺女会和你在农村戳牛屁股?人家正经是商品粮哩! 你说,你俩到时咋办?真要和人家结婚,咱不是害了人家闺女嘛!” 这话真真正正说到了于春海的心里。近一年反反复复地掂量、品思,无日无 夜不在琢磨、权衡,今天这个脓疮终于被于春亮给捅破了。 于春海狠了狠心,抬头望着哥嫂:“哥,嫂子,这事儿先等等;我无论如何 都要听那边一句话;我不能负了人家啊!” 于春涛听于春海说完,点了点头:“没错!兄弟,咱老于家就要这个样子。 你俩有感情,她要愿嫁,咱就敢娶!她郭玉玲就咋了?生个闺女放家里等老吗? 可是咱要和人家说明啊,咱家里也就这条件,咱不背不藏,有啥说啥。”嫂子在 一边接腔道:“你说的轻巧。东村咋办哩?人家可是等着信哩!不给人家个囫囵 话?”于春涛看看于春海,于春海对哥嫂说道:“该咋说就咋说吧!人家愿意等, 咱没法拦着;要有想法,咱也不能耽误人家。”又说了一会,告辞回家;哥嫂拉 扯住把东西塞到于春海怀里,又拿出几包点心加上去。于春海拗不过,也只好带 回去了。 他信郑春燕能和他同甘共苦;他信郑春燕不会嫌贫爱富;只要春燕愿意,俺 俩咋不能在一起过日子啊! 就是郭玉玲这一关不那么容易过;咬牙不理她吧,春燕能和她娘翻脸吗?她 家可就她一个闺女啊!郭玉玲可是县里都有名的人,她会容忍她的独生闺女嫁给 一个戳牛屁股咧?她往后咋往街面上站啊?人家都是把户口往市里边迁移,她闺 女能自己往火坑里跳她看着不管吗?咱家有什么?几间瓦屋,一围土墙;家里只 有一个老父爷俩相依为命,她凭啥把闺女嫁给这样的人家哩?春燕啊春燕,你现 在心里是咋想哩啊! 郑春燕无时无刻不在盼着于春海回来。天天掐着指头算计着日子,小满已经 过了,马上就是芒种;“芒不芒,三两场,”这个于春海总是要回来了吧?娘这 些天一直没动静,也不知道和爹说过那事儿没有。不管咋着,我是非要跟着春海 过日子不行;就是娘不愿意,她架不住我软磨;娘也是开明的人,咋会不明白这 个理儿呢?爹更好说了,他一天到晚在乡里上班,从来不管家里的事儿;只要娘 吐了口,这事儿就好办了。 一时又想结了婚两人的日子。这供销社是一天不如一天,这两年是啥都放开 了,乡下就有好几家的生意做的比供销社还大的;人家能做,咱为啥就不能做啊! 反正家里在街上有门面房,到时两个人住到那里,就是不给供销社干,咱自己开 个批发站也好啊!等春海学会开车,能到供销社就到供销社,不能去就给自己干, 娘在这方面有人缘,生意不信做不下去! 心里连往后生个小孩都盘算好了。想到害羞处,自己先红了脸,吃吃傻笑了 起来。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