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恶 自打从于春海家里回来后,郑建春的心情一直闷闷不乐。春海和春燕两个人 的事儿从头至尾自己是知道的,眼见两人落了个这样的下场,自己心里也不是个 滋味;及至后来耿二梅过去两个人把弦子给定稳了,心里反倒也没怎么高兴的起 来。 看看麦已经收完,过几天就又要往外走了;来家里这几天光顾着忙,也没给 建和小娥买点衣裳。虽说家里是穷,但咱现在不是反过手了吗?说啥都要让弟妹 穿的像样一些!明天乡里有个老庙会,大家串麦罢亲戚都要过去置礼,就合计明 天带弟妹过去买点东西。 第二天一早就领着两个人去到乡里。 时候正是麦闲。地里的庄稼才忙完,出来回去的要有个走动,亲戚们就趁着 这个时候互相看望一下;刚定下亲事的年轻人也趁着这个时候一起过去逛一逛, 增进一下感情。 建春领着弟妹到了会上。因为是闲时的会,人来的多,也来的早。不一会儿 就人挤人拥地走不动了;好不容易到了衣裳行,给建和挑了几身夏天的衬衣鞋子, 又买了几件背心;给小娥撕了一身花布衫;领着他们来到雪糕车边上,每人给买 了个雪糕。看看到了前边的点心市了,就想稍家里一些点心,明天去舅舅家串亲 戚也用得着。 建和和小娥两个人跟在后头一边吃雪糕一边往前走。后边过来个牵毛驴的, 挤着要往牲口市上去上个价;手里的这个畜生还是个驴驹子,见了人多眼生,一 慌神,头一摆往边上一攉,刚好碰到正吃雪糕的小娥头上,把小娥给攉了个趔趄。 小娥这个病自小不能受惊吓;驴驹子从后边过来一下子把她给攉到路边上, 看着她就犯病了。 小娥原地转了几个圈,把手里的雪糕一丢,靠在路边放布匹的架子上抖嗦起 来,一边抖还一边抽抽。 卖布的见哪里来了个傻闺女,挤在自己一捆新进的涤纶布上,一边翻白眼一 边打哆嗦;再细看边儿上那捆玉白的确良,端端正正的一块雪糕化在上面。 看着那傻子的样子恶心,穿着打扮跟要饭的差不离;想着也是晦气,摊上个 傻子自己倒霉。把手里的尺子往小娥身上一攮:“滚,滚,滚!”连着叫了好几 声;看建和跟她像是一路,就发作建和:“这是谁家的傻种啊?他娘的不好好看 着,让她到这里来作什么蛹?看把我这布给弄哩?有大人没有?叫过来赔我!” 建和看着妹妹被人家给撞了一下犯病了,赶紧过来蹲下身子去揉搓她;卖布 的见推了小娥一下没推动,整个人还靠在布匹上,从里边绕出来照着小娥就是一 脚。建和正在着紧妹妹,见这个恶人过来就动手,人也急了,扑过去就和他厮打 ;人小力薄,被人按着照头打了两拳,一拳还把鼻子给打流血了;建和也急眼了, 也不管是不是对手,抱着他的胳膊咬住不松嘴,被卖布的举着拳头又凿了几拳。 边儿上就有人帮腔:“哎,说你这个卖布咧,你看人家还不够可怜哩!这小 的孩子,你咋下得去手?” 卖布的被咬得龇牙咧嘴地;见人家说他,也没有时间还嘴,举手又照建和头 脸上去打;突然被人斜刺里一脚踢了个跟头,还没站起来,又是一脚;踉跄着趴 起来还没看清打人是谁,就被人给摁倒在地上,拳头雨点般的往身上招呼过来。 于春海和耿二梅给两家都收完了麦,连着于春涛家的地也给顺手拾掇好了; 于春涛看着这个小四轮拖拉机,盘算着过阵子自己也买个;这个家伙好哩!劲儿 大,也不用天天去喂它;要用了也不用去套车,直接发动着了开着就走;往后发 展是要往这个方向走咧!国家不是一直说着要农业机械化嘛! 到了东村,耿老海和闺女、门婿商量过阵子去办些什么东西回来;说是这几 天就放开了,可还没见文件下来;明天乡里有庙会,开上拖拉机拉些点心啥的过 去支摊子吧,能卖两个就卖两个,先去见识见识,啥事儿都有个开头儿。 厮跟着耿二梅天不亮就过去,占好地方支住摊子,眼见着人多起来;从清晨 就开始忙活,看看东西卖的差不多了;忽然听到边上人嚷嚷起来,接着“呼隆” 往后退开了一大片。看到那边大呼小叫地有人在打架。 人群一退开,咋着看正挨打的那个小孩像建和。丢下东西也没对二梅打招呼, 过去果不其然地下的就是建和。上来也不搭腔,一脚把卖布的踢了个跟头,接着 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摁翻在地就打;轮圆了拳头没头没脸地揍了起来。 卖布的跟着个婆娘。见当家的被人摁着打的不善,心里害怕。拿着个撑架子 的杆子,绕过去也要下手;于春海闷着头一声不吭,老老实实地一下接一下往卖 布的头脸上招呼,觉着后边有人拿棍子捅他,回身拽过来,随手就抡了过去;一 棍子敲到头上,婆娘怪叫一声捂着头就蹲在了地上;于春海回过头,卖布的被打 懵了,蜷缩着还没爬起来;于春海也没管已经打的不像个样子了,闷着头照旧打 下去。 建春过去买点心,人多,在路这边也没看见于春海和耿二梅;正掏钱算账, 听后边就闹腾起来了。心里担心弟妹,赶紧付完钱,拿着点心就往回走;过去看 见建和一脸血扶着小娥在一边说话,于春海按着个人正往死里揍;一着急,手里 的点心也撇了,过去拉住建和两个,看已经没事儿了;让建和看紧小娥,自己怕 春海打出来啥事儿,转身去拉扯他。 于春海正专心致志地打。见又有人过来拉他,回头看是建春。犹豫了一下; 转身又要打,被建春死命拽住了,一边说:“够了,够了!老于,再打就出人命 了!”于春海站起来,擦了擦手上的血,看着建春,恶狠狠地道:“你弄啥去了? 看人也看不住!看被人家给欺负的!” 耿二梅正在收钱找钱,见那边忽然有好大的动静;一转眼就不见了于春海; 接着就见他正按着人家在地上打。魂都吓飞了,赶紧跑过去拉春海走;那个人她 可认识,大家经常一起在会上支摊子。 卖布的两口子是乡里的人,家离这里几步路;仗着自己是集头上的,平常霸 道的很,和左右邻居因摊子大小尺寸长短等动不动就开打。人家看他是集头上的, 也就卖他几分面子,多少让着他些,他就以为人家怕了他,越发的不像个样子了。 糊里糊涂地被于春海按着一顿好打。起来晃晃脑袋,擤了擤鼻血,回了会子 神儿;看着老婆也抱着头在地上叫唤,越品思越窝囊!这还是在门口上哩!眼见 丢人丢到家了,哪里肯善罢甘休?回过头叫家里的:“起来!赶紧过去叫人!今 儿个不能和他拉倒,一个都不能走!”一叠声地吩咐老婆,自己看着于春海,一 直往远地里去躲。 耿二梅拉着于春海就走,边走边吆喝建春:“赶紧!叫他俩赶紧回去!今儿 个要出大事儿!”于春海也过去摊子上胡乱收拾了几下,发动着拖拉机,等建春 兄妹上去,开着就跑! 会上的人见这边动静大,早都让开了一条路;于春海开着拖拉机也没顾上看, 加着油门一溜烟儿地往外赶。 卖布的婆娘回家一吆喝,现在家里正是有人的时候;连着东街那几个地痞, 听说竟然有这种事儿,各个暴跳如雷。拿上家伙,吆喝着快些别让人给走脱了; 一边骑车飞跑着追过去。 于春海看看出了乡里,把拖拉机往路边一停;弯腰把摇把掏出来握在手里, 看着耿二梅:“你开着拉他两个回去,”一指建春:“建春,下来!看看他娘的 到底有多厉害!”见于春海不和人家拉倒,耿二梅眼泪都下来了:“春海,赶紧 走吧!跑了跑了,一跑就了啊!往后还见面不见了?再说到时经公就麻烦了!” 看他听也不听,就央告建春:“建春,今儿个已经把人家打了,还想咋着啊?你 赶紧说说春海,”听到这儿,春海本来想走;耿二梅又加了一句:“咱别惹事儿, 赶紧回家吧!人家快撵上来了!”于春海听见这话,看了耿二梅一眼;指着建和 和小娥:“赶紧拉着他两个先走,快些!”见耿二梅还不走,一瞪眼:“滚!快 滚!” 耿二梅站在那里一直哭,也不动;于春海见有十几个人骑车飞风一样冲着过 来,对建春使个眼色,建春从车上拿下来撑摊子的棍子,在手里抡了抡,两个人 对望了一眼,看着来人大喊一声,迎着就冲了过去。 东街为首的大三元平时咋呼惯了,还没见过有谁敢在面前龇牙的;今儿个一 听街坊在脸前被外乡人给打了,这个时候不去立威还想等到啥时候?过去随便抽 他几个耳刮子,再把东西往家里搬些,威望也竖起来了,东西也落到手了;嗯, 一举两得。各个心里品算了一遍,得出个结论:挺好,划算! 收拾了几样家伙,骑车飞风一样追了出来;看前边一箭之地,拖拉机在路边 停着,心里就有点摇晃;再看两个人高举家伙吆喝着就抢上来了,到底没见过这 个阵仗,赶紧刹住,掉头就往后跑;有三四个技术不是很好的,脚手都嫌不利索, 手里的车也拿不住了,“哐当”倒在路上,连带着把人家也弄翻在地;想着还是 命要紧,看也不看,往刚收完的麦地里没命地乱窜。 于春海看准了一个领头的大个儿紧紧咬住追了过去,郑建春紧跟着于春海。 三个人一条线似的往前赛跑。其他人是谁都顾不了谁了,大家都是低着头撂开了 撒欢儿。 于春海跑步是拿过名次的,眨眼就追上了;前边的哥们儿一边跑手里还不忘 拿着劈刀;回头看了一眼,见于春海的鼻子都顶着自己的眼了,腿一酸,仰面就 摔倒在地上;心里紧张,啥话也说不出来了。 于春海扑过去按住;一把夺下来手里的劈刀,二话不说举起来照腿上就剁; 你他娘的不是够横吗?老子先卸下你一条腿再说! 前跑后撵,郑建春也到了;看着老于恶狠狠地要卸人家的腿,从后边一把把 刀给抽了出去。 于春海正聚精会神地要下死手,没料到郑建春会把刀抽走;一拳头打在麦茬 上,手被扎出了几个血窟窿;也不觉得疼,也不打地下那个了,站起来逼着建春 要刀;建春哪里敢给他?两手搂在怀里,一边往后退一边摇头嘴里还让春海冷静 些:可不敢动刀子啊!一下手就没有回头路了!咱让他知道厉害就行了! 见于春海不像平时打架的样子。两眼发直,冒着红光;一张脸铁青色,眉眼 拧绑着挤在一起;牙咬的腮帮子鼓起老高;整张脸都变形了。这是疯了! 眼见他扑过来,两手去撕拽刀;跑是跑不脱了,往地下一蹲,合身躺着一滚, 把刀压在身下。于春海过来弯腰到身下掏摸,嘴里还一连声地叨叨:“给我,劈 死他!拿过来!我要劈死他!” 见春海已经失去理智了,郑建春是又急又怕,冲着地下的那位吆喝:“你他 娘的还不快跑!赶紧起来跑啊?他要杀你咧!”情急之下,嗓子都变音了! 可恨地下的那位脚软,说啥都站不起来;嘴里也不会吭声了,只看着建春, 满脸乞求的神色。他不傻,地下的这个一松手,怕那个人转头就来要自己的命; 心里一万遍的说赶紧走,手脚却哪里动弹的了? 十里八乡来赶会的把这里围的人山人海水泄不通。刚开始还离得远远的看着, 得闲还交头接耳指指点点批讲一下,及至看着于春海过去拽刀,大家心里紧张, 连个出大气的都没有。 早有人跑去报告了派出所。新所长黑老祁今天家里也有客人。屋里太小坐不 下,和一帮亲戚正在院子里喝酒。听说出了大事儿,也没来得及换衣服,麻利带 着几个人骑着偏三轮赶过去;把看热闹的喝开个人缝儿,挤进去吓了一跳:东街 的大三元躺倒地上动也不动,眼睛倒是骨碌碌乱转;那边有两个正在拉扯:一个 趴在地上,边上蹲着的在往腰里摸索。 黑老祁带人进去,离得远远的吆喝了一声:“我是派出所的!都不许动!” 于春海掏摸了半天,郑建春抱得紧,左手抓着刀刃都攥出血来了;听后边有 人吆喝,站起来直眉瞪眼捏着拳头就冲了过去;也不听建春在后边又叫又喊。 黑老祁见这个家伙来意不善,往后退了一步,看他直着脖子几步窜到跟前, 上来就往脖子上掐;自己一时没防备过来,竟被这个大个抓着给摁倒了。 黑老祁挣扎了几下,这个家伙力气惊人,没挣动;跟班的看所长被人家掐着 脖子给摁倒了,赶紧扑过去撕拽于春海,见不顶用,一个人拿着警棍一棍子打到 头上,然后一起上抓着胳膊给他别过来,后边摸出手铐,“哗啦”一声给他带上 了。 黑老祁站起来,往后一煞身,从屁股后边把枪给拽了出来,指着于春海警告 :“别动弹啊!他娘的你还怪有劲儿哩!”过去照身上踹了一脚,看着跟班的: “把他带到所里去!”恨恨地要回去收拾他。 一帮跟班的推搡着于春海往前走,顺便吆喝着建春、大三元,把两个人手里 的家伙也都带上,作为证据;于春海拿刀的时候把手里的摇把给撇了,扔在一边 远远的也没人拾,建春过去弯腰拎起来抓在手里。 路两边的人一个劲儿地吆喝,要放了于春海;前边又有几个老的,站在中间 堵着路,见了黑老祁一直作揖;黑老祁见今天麻烦不小,先把自己这边的人给稳 住,对几个老的说道:“前头几个爷们,我们是例行公务,大家把路给让让!请 大家相信公安机关,这事儿我们会秉公处理的!” 里边站出来一位,大略对黑老祁讲了一下。末了说今儿个咋着都不能把人给 带走,不然还有天理吗?把人都欺负到这个份上了,人家还不能还手不成?公安 局的咋了?公安局更应该讲理啊!一边上的人嚷嚷着跟着起哄。 黑老祁双眉一竖,横了圆圈几眼:“起什么哄?嗯?瞎咋呼个啥?”把于春 海交到跟班手里,过去拉着老人说道:“大爷,俺这是执行公务咧,乡里出了这 事儿,要把人带回去做个笔录,然后再按性质报上级机关处理;大家要是不放心, 可以一起跟着去看看嘛!再说有人报案了,我要不去向上级反映,那我咋往下开 展工作哩?”然后冲着前边堵路的人:“大家让开了啊!不要妨碍执行公务!有 啥事儿可以到派出所去说嘛!在这里瞎嚷嚷个啥?!” 见没人说话了,推着于春海塞到偏三轮上开着就走;建春和大三元被跟班在 后边押着也随着过去。一旁有胆大的也跟着往派出所去看热闹。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