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牛牛背着新书包迈进一小。 他插到二年级龙龙那个班,班主任是庄严。这是庄严的主意,她说牛牛聪明, 一年级的课稍微一补,就赶上来了。过了没几天,庄严就从牛牛那里听说,监狱的 胡伯伯为他交了3000元跨学区费的事。庄严很惊讶,这比教育局规定的高出了两倍 不止! 庄严不知是不是该提醒一下校长。事有凑巧,第二天县电视台的记者来校采访。 最近一个时期,新闻媒体到处曝光学校乱收费的事。校长面对话筒,竟然笑模笑样 地说,一小如何抵制乱收费现象。这不是公开撒谎吗?记者后来采访庄严时,庄严 说出了实情。 庄严这回可闯下大祸,学校被教育局责令退回多收的费用不说,校长还受到通 报批评。同事们很快就知道这个“暗藏的阶级敌人”是谁了。女校长在会上一把鼻 涕一把泪,说,我这不是想让大伙多拿点奖金吗?我是好心不得好报哇! 总之,庄严干的这件事不得人心。都说不愧是犯人的老婆,向着监狱!这种人 呆在这里,损害集体利益! 13年前庄严跟着秦为民来到这个小县城任教时,还觉得讲坛是个神圣高尚的地 方,现在她才知道一切都不复存在。 庄严痛下决心,离开讲坛。 庄严离开学校没几天,牛牛也被退了回来。那位女校长有后台,不好惹。胡松 林说,不信我这身警服白穿了,治不了她!周虹说,又不是让你去治歹徒。 胡松林没办法了,当今的社会就这样。老子犯罪,老婆孩子也跟着受苦。 在警察们不知该怎么办时,牛牛的事突然有了转机。一天,一小那位女校长打 来电话,通知牛牛去上学。周虹和胡松林都感到意外,不过他很快弄清楚了,是尹 长水帮的忙。胡松林连连慨叹,人家财大气粗,就是比咱警察硬。 庄严离开学校后,家里很快面临生活上的困难。庄父责怪女儿不该这么任性, 一张纸就把多年的工龄给弄没了。 庄严的确淑女气了,她不知道如今的工作有多难找。女人一过30,机会就像秋 天树上的叶子,越来越少。庄严跑了好多招聘单位,人家都嫌她年龄大。庄严回家 一照镜子,皮肤松松的,眼角耷拉下来,眉心有两条竖纹,这还是当年那个高傲的 葡萄公主吗?女人不经老啊! 此时的庄严空留一腔恨了。 似乎要跟自己的命抗争似的,庄严做起以前不屑做的事缝纫活。她坐在缝纫机 前,脑袋贴着机头,双脚不停地踩着,哒哒哒,哒哒哒……花花绿绿的被单像一条 河从眼前淌过。指尖是冰冷的痛,那些流逝的岁月用心可以触摸啊。 一条被单只赚三角钱,庄严没黑没白地干,一个月也不过几百元。庄父半夜醒 来,看见女儿还在干活,心疼极了。若不是当初你逼着女儿嫁给秦为民,好端端的 女儿怎么会落得这种结局? 这天早上,庄严骑着自行车,驮着高高一摞被单去送货。她穿的很随便,裤子 皱皱巴巴,一双鞋歪咧着,像两个丑陋的死鱼头。最不堪忍受的是,屁股上粘了一 团白毛。一个高雅女人落到这步田地,是很可悲的。偏偏这时遇到了自己的情敌那 个红头发女孩裴玲! 裴玲是到古扎尔县联系业务的,下了车,忽觉周围的景色眼熟。那红色的屋檐, 连片的槐树,不是明月招待所吗?裴玲站在古旧的小楼下,想起她和秦为民当年在 这里相见的情形。 庄严抬着下巴看她。 裴玲这时也认出了对方。这个女人纵使受伤,也是受伤的天鹅,骨子里是看不 起人的。好在裴玲心理素质不错。李小宝最近到肖尔巴格看过她一回,她听说哥哥 跟这个女人的特殊关系后,便不再有太多的顾忌。我让你丈夫蹲了大狱,你也害得 我哥哥至今打光棍,你庄严也是有前科的。 裴玲揪下庄严屁股上的白毛,一吹,飞得老远。她带着点挑衅的口气说,怎么 样,我能请你喝杯茶吗? 庄严本来毫无心思,但看到女孩眼里那股豪勇,想去就去!对于丈夫的这个小 情人,庄严多少有些好奇。 二人进了路边一家茶馆。 面对面而坐,却是很深的隔膜,还有说不清的同情。看到庄严驮着被单来这里, 裴玲对她眼下的境况也就明了三分。她想,若是自己,哪怕全世界的人来劝,她也 绝不会守着秦为民这种丈夫过下去的。可庄严怎么就那么听哥哥的话?裴玲有些为 他们难过,这两个人太悲情了。 回到肖尔巴格后,裴玲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郝如意,举荐庄严。裴玲当然不可能 说出庄严的真实身份,而是说,庄严是她的朋友,拜托了!并且要求保密,别告诉 庄严是她推荐的。下面部门进一名普通女工,不需要郝如意劳神,郝如意让尹长水 去处理这件事。 庄严就这么进了丝路实业股份有限公司。待尹长水把她领到书画部裴主任面前 时,她一愣,真是冤家路窄。本来扭头要走的,可是又站住了,她凭什么怕她?! 薪水高、喜欢书画,当然也是庄严最终留下来的一个原因。 书画部单身女人不多,公司给了一套宿舍,裴玲和两个女孩住。庄严考虑到上 班方便,咬着牙住了进去。那俩女孩住一间,庄严只好跟裴玲床对床了。这简直像 在开玩笑,可这玩笑又是那么残酷。两个女人看似一个古典,一个现代;一个柔弱, 一个刚烈,其实骨子里有一种相似的东西,那就是倔。 没两天传闻就多起来。裴玲平时管得严,大家对她很不服。庄严一来,女人们 好高兴,有戏看了,串通庄严一起整治裴玲。 大墙美术班最近要在丝路度假村办个书画作品展览,是胡松林联系的,郝如意 表示全力支持,让裴玲免费装裱所有作品。女工们对这件事有意见,认为是裴玲做 好人,要集体罢工。庄严没听她们的,第二天她们就给她脸色看了。这件事的发起 者是庄严的师傅文英。文师傅开始冷落庄严,让她自己学着裱画。庄严是个生手, 第一回干,就把周一功的画裱坏了。周一功画的是他死去的妻子,那是费了不少工 夫的。裴毅带着周一功来看画,周一功气坏了,瞪着庄严说:“你不会干活就别在 这里混饭,你以为这是糊纸壳呢!” 裴玲要扣除庄严当月奖金,一帮女工看起笑话。 庄严委屈极了,她成了什么人,比犯人还不如?庄严当晚就打起行李卷要走。 裴玲说:“庄严,如果你是个懦夫,你就走吧。告诉你,今天的社会不会去同 情弱者,更不会去尊重他们!” 裴玲夺下庄严手中的行李,狠狠地摔到床上,说:“记着,恨我就打倒我,而 不是打倒你自己!” 庄严在情敌的眼里,看到了自己的软弱,也看到了生活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