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如今,孔天引算是已经赚了一些钱。 他赚到的第一笔钱想来真是不算复杂。就是靠着一问小饭馆和一个隐秘的“地 下票庄”。正是有了这么一笔钱,孔天引才觉得在他的世界之外肯定还会有更广阔 的天地。谁不知道呢,做生意一旦赚了钱也就上了瘾,想收也收不住。所谓钱能生 钱,钱能套钱,钱钱相扣,就像是抽大烟一样。 转眼问就又是秋天的时令了。长安街两边的树木只余下光秃秃干枯的枝条,地 面上有些零碎的叶子被风卷来卷去,像是落魄的孤儿没了归宿。但是,无论是在前 线还是在后方和平的商业社会里,都涌出了各类的英雄。 秋冷的时候,孔则同就要把一位英雄介绍给孔天引认识。孔则同说此人名叫王 宗德,是真正做了大买卖的生意人,在中国也早已经声名远扬了。孔则同所在的经 济研究所正在研究一批经济改革的典型案例,还派出了专人撰写一些研究商业人物 的文章,然后再升华成某一种理论,论证一下经济改革的突出成果。 孔则同就把这些研究文章带了出来,嚷着让孔天引看。 在这些铿锵有力的文章里,王宗德被称作是一个卓尔不群的商海巨子。孔则同 说,这个王宗德在“文化大革命”期间就是入了牢狱的,但是后来却不知何故侥幸 存活下来,还逃脱了一次庄严的死刑判决。随后,王宗德就一跃成为中国一家大型 私有公司的老板。这简直就像一篇古罗马诗人赫瑞斯讲述的、用中国人当角色的阿 尔及尔神话。大德的总部在海南。产业正由沿海逐渐地延伸到内地。 总之,孔则同是要把这个商界奇才介绍给孔天引认识,算是引他进入了天高地 阔的外面世界。 第二天,孔天引在老朋友餐馆里见到了王宗德,孔则同作为介绍人在旁边作陪。 王宗德看上去并不像一个儒雅的人。他五十多岁的样子,脸显然有些胖,油亮 油亮的,泛着紫铜色。他的眼睛像是用手术刀在眉毛下面划下的一道缝隙。这样就 显得他的脸更往下坠,一直坠到了脖子上。总之,一眼看上去王宗德更像一个伙夫, 而不是一个商人。但是,从他手上戴着的一块金晃晃的手表和他灰白色硬挺挺的西 服,还有他嘴巴上抽着的香烟,都足以判断他是个有钱人。 王宗德也算是能说会道的人了,刚坐定不久就像是面对着两个小学生,讲起了 自己的一些壮举。他先是说起初自己就是个倒腾洋座钟的,就是个小皮包公司,后 来就慢慢地做大了,创建了名闻千万里的大德集团。看到孔天引并没有怎么惊讶, 王宗德就审视了一下眼前的这个初出茅庐的生意人,在他眼里孔天引也就是一只还 趴在窝里,张着嘴巴向外面仰望的雏鸟罢了。 然后,王宗德满嘴方言地说: “以后中国是要兴起国际生意的,为什么呐?该打的仗都打得差不多了:剩下 的仗就是不敢打的了喽!……中国人的大脑以前都用在了军事上了,造出了原子弹, 造出了导弹,还造出了天上飞的卫星来。所以,民间就只能造出一些轻工业品出来。 这些轻工业品要是拿到苏联去,说不好能换飞机呐!” 说完这些话以后,王宗德就先是自己轻笑了起来,孔则同就在一旁频频地点头。 “所以呀!我一直有一个想法:这世界上的事情没有做不到的,只有想不到的 ……很多人还不同意呐!” 王宗德就转过脸来望着孔天引,孔天引低头沉思着,像是在仔细听王宗德说话 一样。看到王宗德正望着自己,孔天引就不能再那样干干地坐着,沉默着。他要么 是讲讲自己的想法,要么是赞许_ 番别人的说法。 “心有多大,生意就有多大……您是有心之人,生意自然就大了!” 孔天引客套地回敬着,又谦虚地给王宗德斟上了刚好七分杯满的茶水。这种细 致的表现体现着对客人的尊重,也就是遵循着生意场上“茶七,饭八,酒满杯”的 规矩了。 王宗德立刻精神抖擞了,很欣赏孔天引的说法,觉得这个年轻人沉默寡言却句 句在理,于是,王宗德就鼓励孔天引说下去。 “说下去嘛!说下去嘛!我喜欢听年轻人说话,想法都像流水一样!” 孔天引摇摇头浅笑着,又接着说: “打下江山要靠胆;守住江山就要靠脑;传下万年基业就得靠心了……所以。 上帝造人也是有讲究的!“ 孔天引本来不想说这句话,或者说不想用这种语气对前辈说话,像是跟别人传 授教条和经验那样。事实上,他哪里赚过什么大钱呀?但是,孔天引觉得王宗德不 是那种靠着溜须拍马就能留下好感的人。 王宗德听到这里,就爽朗地笑了起来,连忙地说道: “说得好!说得好啊!” 王宗德实在是欣赏这个年轻人了,这个中等身材,儒雅外形,谦虚中和的年轻 生意人。他只是凭借着孔天引的这几句话,就足以判断出他的智慧。他一手创下的 江山的确需要这样沉着智慧的人,跟随着他把江山牢牢地守护着,然后再创下更大 的江山。 孔天引就是王宗德需要的这一类人,沉默寡言却富有心计。 从孔天引的谨慎表现看来,王宗德也觉得他是个办事妥当的人,是个让人放心 的人。但是,孔天引又会不会甘愿做一个将才哪?要知道,他的智慧是可以让他成 为帅才的。不管怎样,王宗德是满心地欣赏孔天引,希望能把他拉进大德的战车。 想到这里,王宗德就尽量装出诚恳的样子对孔天引说: “这个世界是有规律的,要富先富水,靠水的地方都是先富起来的。所以,海 盗是第一批富人,荷兰、葡萄牙、西班牙、英国……不都是先当海盗吗?” 王宗德停顿下来,喝了一口水润润嗓子,又接着说: “中国也一样,改革开放要向外国人做姿态,就得先打开海门。四个特区,十 四个沿海开放城市……所以呀!做大生意都得往海边跑!” 孔则同耐心地听着,偶尔点头附和着,还顺势给王宗德点燃了一根烟。 孔天引的心里却是有底的,他清楚地知道北城的开放是漫长的,大批的富人都 是在沿海先淘完了金子。与这些富人比起来,他也就算一只蚂蚁罢了。 “天引,你是做大事情的人,大德现在就是做大事嘛!你要是不介意。我是希 望你能来大德,一起做点大事……我先入为主。把话儿先搁在这儿了!” 王宗德一直望着孔天引,就说出了这番诚恳的话来。 孔天引听到这一席话,自然觉得有些突兀。他觉得王宗德至少目前是诚恳相邀 的,但是他不能立刻就应诺下来,这样不符合生意场上的谈判规矩。凡是谈判就要 先给自己留下后路来,不能踏上了路程再出尔反尔,也无法回头,这是生意场谈判 的大忌。 但是,孔天引也不能立刻就回绝了,对他来说这也许就是挖掘第一桶金的机会 呢? 孔天引先是谦和地笑着,给王宗德的杯子里斟了茶水,然后又随意地望了孔则 同一眼。这些随意的动作给了他一些思考的时间,他也在暗示孔则同先就势把话接 下去,以免冷了场面。 孔则同倒是反应得不慢,他需要就势地先把话引出去,给孔天引琢磨的时间。 当然了,孔则同也不能让王宗德小瞧了自己,毕竟他也是个搞经济研究的人。想到 这里,孔则同就赶紧笑着说: “说得有道理呀!四大文明古国先富了,因为都有水,都是靠着河:中国有黄 河,印度有恒河,埃及有尼罗河,巴比伦有两河流域……但是,河还是没有海大, 这四大古国就慢慢的穷了。荷兰、葡萄牙、英国就赶上来!” 听到这些话,王宗德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这些搞经济研究的人,脑袋反应快,就是喜欢总结事情嘛!” 看到气 氛活跃了一些。孔天引就说: “说不好日后大家真的一起做了几件大事,也就有了素材让学者总结了!” 三个人都笑了,继续聊了聊海南岛和深圳的市场情况,饭局就算愉快地结束了。 与王宗德交谈以后,孔天引认真地思考了几天,孔则同和崔嘉伟也积极地建议 他去海南创业。几天以后,孔天引就做出了去海南创业的决定,然后他就单独地跟 王中说了此事,希望王中也一同去创立大业。起初,王中犹豫了很久。说是恋着北 城饭馆的生意。孔天引就直直地盯着王中的眼睛,问道: “你想开真正的好车吗?” 王中听到车,小眼睛就刷地闪出了亮光。 然后,王中就建议把饭馆卖掉,兑换些钱出来。孔天引当然没有同意。他觉得 这个饭馆既是他们的退路也是他们的家底儿,如果海南岛的淘金梦破碎了。还可以 回到北城落个安身之所。另外,孔天引觉得他们即便在海南岛创业,仍然需要在北 城建个大本营,这间饭馆虽然小却也算个营地,也许未来就派上了大用场。 两个人并没有商量太长时间,就达成了一致意见,因为王中向来都死心塌地地 信赖孔天引。他们决定把饭馆委托给一个人打理,这个人就是老安。 孔天引与老安的相识缘于一次小小的交易。二十年前,为了能吃上几顿饱饭, 孔天引想把家里藏了多年的十几双丝袜拿出去换些粮票。一个叫大虫的混混把这笔 小生意踢得稀巴烂。孔天引本想跟大虫谈谈条件,比如大家一起把袜子换成粮票然 后再共同分成。但是性格粗野的大虫根本不理会孔天引的条件,他抢走了全部的丝 袜,还打落了孔天引的两颗牙齿,打肿了孔则同的眼眶。为了要回丝袜,孔天引就 找到了老安。 当时,发情的老安正在苦苦追求漂亮的姑娘,却苦于只有拳头没有文采,写不 出热辣辣的情书。那个年代,一首短短的泰戈尔诗歌会让发情的女孩子彻夜难眠, 对于那些像杨柳嫩芽发育的少女们来说,诗歌简直比男子汉胸口的肌肉、老北城滚 烫的火烧、一只听话的鸽子、扮酷的口哨都有魅力。因此。孔天引和老安的交易很 快就达成了:老安需要打动少女的情书,孔天引帮着写,孔则同帮着送,老安替孔 天引讨回公道。 几天以后,在夕阳如血的傍晚,老安钢铁般坚硬的拳头把大虫击败在地,然后 又掏出锋利的刀刃,在大虫的腿肚子上深深地划了两刀,殷红的鲜血顺着白白的缝 隙渗出来,染红了地面。孔天引要回了丝袜,换来了粮票。 事情本来可以结束了,但是同样发情的孔则同却在不知送到第几封情书时,喜 欢上了老安苦追的那个脸庞像洁白的鹅蛋、扎着乌黑蓬松马尾巴的姑娘。于是,孔 则同开始编撰所谓的“蓝红”两色情书, “蓝色情书”是那些带有美丽诗句,可 以从内心深处打动女孩子的情书,是为他自己准备的;而“红色情书”是他自己亲 笔写的,语言浮躁肉麻而且感情浮于表面,丝毫没有美感,是给老安准备的。这么 说吧,孔则同变着法儿欺骗了老安!羞辱了老安! 不久以后,老安带领他的弟兄们在振兴桥下拦住了孔天引和孔则同。一群小混 混哄地冲了上来,飞闪的拳头劈头盖脸地打了过来。当老安的拳头狠狠地打在孔天 引的鼻梁上,一股鲜血就猛地喷了出来。孔天引倒在了地上,就看到了孔则同已经 满脸鲜血了。他自己受点儿委屈倒也算了,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孔则同被打得不能 动弹,他得像个男子汉那样保护他。想到这里,孔天引顺手抄起了地上的一块砖头, 腾地站了起来。老安肥胖的身躯根本来不及反应,板砖就嘣的一声砸在了老安大大 的脑袋上,血哗哗地顺着老安的前额后脑流了下来。老安傻傻地愣在那里,望着手 里拿着板砖的孔天引,惊愕不已:这个文弱的书生哪儿来的勇气? 老安从高中退学以后就去军队当了兵,在越南战场上打过几次野仗,这也是投 了他的脾气。孔天引一直保持着和老安的联系,这是连孔则同也没有想到的。 老安之所以和孔天引交上朋友,就是因为在振兴桥下孔天引一板砖狠狠地拍在 了他的脑袋上。自从那次以后,老安就敬佩孔天引了,敬佩孔天引儒雅外表下的蛮 勇。 老安一见到孔天引,就不停地跟他讲自己在战场上的丰功伟绩。他说他是如何 在地洞里一住就是好几天;又如何把野耗子和大蚂蚁煮成汤喝了;又如何亲眼看见 榴弹炮把战友的四肢炸得满天飞……孔天引对这一切都丝毫没有兴趣,也丝毫不关 心,他只是关心生意问题,或者与他的生意能够有关系的事情。但是,他还是耐着 性子听老安把那些传奇经历都讲了个够,毕竟老安算是目睹过死亡的人,他需要尊 重他的故事,尊重他发泄和回忆的愿望。 孔天引非常看好老安。在高中的时候,那一段愉快默契的交易让孔天引觉得老 安是个值得交往的人。孔天引看好老安对于交易问题的权衡能力,也看好他面对残 暴毫不动容的心理素质。总之,孔天引觉得应该把老安拉进自己的生意阵线中来, 老安具备很多人不具备的优势。孔天引找到老安的时候,老安并没有安排好工作, 他就顺势把饭馆交给他经营打理。 孔天引像是非常信赖老安,丝毫没有叮嘱生意上的细节,只是说他要去海南做 事情,把饭馆委托他经营,年终会有合理的分红。老安说了成堆感激的话。孔天引 只是望着他的脸,认真地聆听着,没有作任何回应。 信赖,尊重,利益——这三件人际交往的重礼,孔天引一下子都交给了老安。 因为,孔天引希望老安能够稳定地站在他的生意阵营里。 孔天引和王中来到了海南。 海南的春天有些湿热湿热的,像是笼罩在湿热的蒸笼里。空气中滚腾着蒸汽, 马路烫烫的泛着黑黄色。太阳在头顶像个小烤箱,路边的椰子树的绿叶油油地泛着 光,到处可以见到花花草草。懒散的当地男人们和外地来的靠身体赚钱的姑娘们。 有的三五成群地坐在椰子树下喝着下午茶,有的就靠着小生意铺面的门廊旁,观望 着马路上的变化。 小旅馆里挤满了人,熙熙攘攘地走出去又走进来。人们互不谦让地拥堵在旅馆 的柜台前面,满脑袋的汗水哗哗地流进了衬衣里,还有人在狭窄拥挤的走廊里推搡 起来,争吵起来,只为了一个床铺和房间。各地的方言在一个空间里聒噪着,声浪 像是要把湿热的空气烘干了,再把这聒噪的声音扬到外面去,让路人也听出激动。 听出颤抖。听出个理直气壮来……总之,孔天引眼睛里看到的大多都是北城难有的 景象了,来自全国各地的生意人带着理想和脑袋,在这个热火朝天的地方捕捉着金 钱的味道。城市里的饭馆多了起来,发廊也多了起来,每到夜晚也就显得灯红酒绿 的。 孔天引就做了大德集团的办公室主任,像是王宗德的大秘书。王中就常常到外 地跑业务。多是吃饭喝酒耍嘴皮子,这是投合了王中的秉性,如鱼得水一样。 自从为大德做事以来,孔天引也是没有闲着,王宗德就不断带领着他拜见各个 上流阶层的人物。这些人物大多是大德在官场上和生意场上的关系户,孔天引也逐 渐与这些人熟悉起来。 这一次。他们拜访的是一个西部的官员,主要目的是协调一批轻工业货品顺利 出境。吃饭的排场与以前有所不同,以前都是安排得很有气势,那种气势不仅是要 体现在上等精细的菜肴上,还要考虑到现场的气氛。这次饭局却是在普通的饭馆里, 似乎没有什么刻意的安排。四个人在小小的包间里坐着,上了那些普通的菜肴。 桌子上有一些进口的香烟,却没有备酒。 饭后喝茶聊天之际,王宗德就让孔天引把一幅字画送给了官员,然后就说是从 北城带来的一份薄礼。官员看上去五十多岁,浅灰色的夹克,戴着眼镜,一副学者 的模样。他接过了字画,就慢慢地打开来。孔天引和官员的秘书就连忙在两旁帮忙 拉着,让画展平了。 官员摘下了眼镜。凑近了看那幅字画,仔细地研究了片刻,皱着的眉头就逐渐 地舒缓开来。然后,他摇头叹息着说: “古人还是上了品位的!” 王宗德见状,就很认真地介绍说这幅画是明代人物写真大师曾鲸的代表作品《 张卿子像》,在传统肖像画强调墨骨和传神的基础上融合了西洋画法,创造出更着 重墨染和体积感的凹凸法,为中国传统肖像绘画艺术开辟了新路。 “画中的杭州名医张卿子,身为一代名医,不求名利,和善坦荡,真是画得淋 漓尽致呀!” 王宗德在旁边不失时机地恭维着说。事实上,王宗德也是丝毫不懂翰墨,偏要 装作懂得艺术鉴赏。或许是遵循了生意场上最简单的道理:投其所好。 “我们倒要向张禽卿子学习喽!” 官员就缓缓地转过脸来,笑眯眯地望着王宗德,面色诚恳地说。 几个人又随便喝了些茶水,抽了几根香烟,聊了聊闲情逸致的话题。 官员还当场表扬了孔天引,说他谈话得体又后生可畏,虽然孔天引并没有讲多 少话。孔天引知道这种话是生意场上“面儿上的话”,是给那些稍微重要的人物 “给面儿”,不能冷落了场面上的人,就说些像是捧人的话来。实际上,这些舌却 全无意义也全非真心。说的人就自然地说了,听的人也自然不必当真,听完了也就 忘了,若是当了真,反倒是麻烦了。然后,大家就作别散开了。 当然。事情也是办妥当了。 后来,孔天引就知道送给四川人的那幅画是王宗德教人随意在店里买到的赝品。 然后,当面送出的时候又借口说是孔天引专门从北城带来的艺术鉴赏品。不出半个 月。就会有画馆的人登门拜访四川人,高价买下那幅字画。当然,这个画馆的人是 王宗德托付人去办理的。一番周折以后,这幅画就回到了王宗德手里,四川人就拿 到了一大笔钱。下一次,这幅画还是可以轮流使用。 这样一来,虽然是颇费了许多周折,却在场面上维护了交易的面子,给对方走 下去的台阶,也让对方有了安全感。而且,这种交易既不伤风雅又非常识大体,官 员们喜欢,商人们也喜欢。孔天引知道这种套路并不是王宗德的原创,而是从大清 朝北城的官商场上学习得来的。 孔天引还了解到四川官员的两个子女都在国外读书,全部的费用也都是王宗德 托人安排。这都是生意场上朴素的贿赂之道,当然没有谁把这些事情当作贿赂。都 看成是关系户之间自然遵循的规矩。 王宗德曾经跟孔天引颇为得意地讲了讲他发明的著名论断,这个论断就是“811 原则”。这是一个利益分配的原则,按照这个原则:如果生意人赚了十元钱,就要 有八元钱贿赂给关系户,一元钱分配给身边掌握机密的幕僚们,最后剩余的一元钱 才装入自己的口袋。换一句话解释这个原则就是,一个商人赚到十元钱,就有八元 钱是用来培养生意场上的利益同盟。由此可以看出,利益同盟也是商人的根本法宝。 王宗德还解释了为什么要把这么多的利益分配给关系户,因为这些关系户需要 网罗更多的关系户进来,或者把自己培养成更高地位的更大权势的关系户,这些事 情都需要巨大的财富。因此,培养一个关系户是需要代价的,反过来毁灭一个关系 户同样是代价惨重。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这个利益同盟网络会那么坚固,轻易不 会破灭。 王宗德讲述的种种生意场上的理论,就像是一场细雨灌溉到孔天引的心里。 这些理论中就有一个最重要的道理,那就是培养利益同盟,而且培养利益同盟 的根本理论就是:你认识谁并不重要,关键是你想认识谁以及谁认识你。 吞大的时候,孔天引又回到北城。 他把孔则同和崔嘉伟约了出来,这段时间虽然孔天引在海南创业,也照样频繁 地回到北城,并且不断约见孔则同和崔嘉伟两个人。孔天引心里计划着一桩新的大 生意,这笔生意就是利用价格双轨制的空子倒卖几批工业用的重要物资。例如钢铁、 石油、煤炭、药材等等。这些物资都是按照计划经济的指标供应,但是远远满足不 了工业需求,于是,市场价格和计划价格就会出现巨大的差异,这个差异就是利润。 这种倒卖活动就不再是针对着普通大众,而是直接针对生意人。但是,这种大 宗物资的批文和流通渠道往往需要通过重要的官员关系,因此在社会上被称作是 “官倒”。 对孔天引来说,这些生意的原理和他曾经做过的倒卖购物券和粮票的生意并没 有太大差别。孔天引觉得他既然抛家弃子地去了海南,就不可能永远跟在王宗德的 后面转悠,他需要尽快地完成自己的原始积累。只有完成了原始积累,他才可以做 自己的生意,才可以有自己的家业,虽然从王宗德的生意看来,原始积累肯定避免 不了血腥和灰色,那又有什么办法哪? 几个人又约在了老朋友饭馆。 这段时问,老安把老朋友饭馆的生意打理得有声有色,原来稳定的客源还是不 断地前来吃饭聚会,只是少了一些罢了。孔则同和崔嘉伟还是照样的把机关里的生 意往饭馆里招揽。这天早上,老安仔细地把饭馆后面那间小隔室打扫得干干净净。 以前,这间隔室是孔天引的“地下票庄”,现在倒票的生意已经没有什么大利 可图了,小隔室就变成了孔天引每次来北城和崔嘉伟、孔则同谈论事情的会客室了。 四个人早早地就坐在了隔室里,围着坐成了一圈,中间还是那个长方形的茶几, 上面放着几盒香烟和一壶茶水,香烟换成了进口的香烟,茶水也换成了名贵的茶。 “全是富人!全是富人!哪个都不只是一个女人,晚上灯红酒绿的,男人根本 闲不着!” 王中抽了一大口烟,吐出了一大口烟雾来,喷到了空气里。 旁边的崔嘉伟就连续地咳嗽了几下,然后缓缓地说道: “妓女是世界上最古老的生意,有生意的地方就有妓女。齐桓公为什么喜欢管 仲?他开办了中国第一家妓院,为政府增加赋税嘛……” 这时候,孔天引把话题拉了回来,一边为其他人斟茶水,一边说道: “说正事情吧!有笔生意能给大家赚大钱!” 王中就赶紧识趣地说道: “海南那边要建省了,现在什么都缺,钢材、煤炭、石油、药材、水泥……咱 们只要能够弄到批文,就能赚到大钱!所有的路子我们这边负责!” 王中通常都是替孔天引说出这些牵扯到具体生意的话,他们之间这种说话方式 算是默契的配合。听到王中这么说,孔则同像是也来了精神,就补充着说: “现在就有三笔生意最赚大钱:搞官倒、揽承包、做走私。倘若现在不做。 以后就没有机会了,政策也变得很快嘛!“ 看来,孔则同对这种生意了如指掌,这种了解当然是属于理论派的了解。能够 在逻辑上和理论上把生意解释得清清楚楚。但是,孔则同是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种生 意,并不知道这种生意在实践中会遇到哪些细微的问题,都有哪些操作技巧,要怎 么样才能够趋利避害。因此,孔则同倒是非常想参与几把,倘若真的赚了钱又躲避 了风险呢?虽然这么想,孔则同的心里还是有些打鼓。 崔嘉伟大口地抽了一口烟,犹豫了片刻就说道: “既然能赚大钱的话,只要别出大事情,就干吧?” 崔嘉伟是个对生意丝毫没有感觉的人,他不能像孔则同那样把事情翻来覆去地 盘算得仔细认真。崔嘉伟又是个喜欢追求享乐而且对许多事情满不在乎的人。 只要脑袋里感觉到位就直直地跟着潮流走。崔嘉伟相信孔天引并且同样很想大 赚几笔钱,他那个高干岳父的关系不能白白地浪费了,如果日后从高于的位置上退 了休,就再也没有什么价值了。 王中赶紧接过了崔嘉伟的话,急匆匆地抢着说道: “现在社会上什么都缺,就不缺胆小的。那些胆大的人只要能够弄到好东西。 就不愁没有胆大的人抢着买……大生意都是胆大的人做出来的,我们可不能做 懦夫呀!“ 王中这么说自然是想强调这笔生意的迫切性和必要性。跟随孔天引许多年了, 王中倒是学会了帮腔,所谓帮腔就是帮着别人说话,帮着别人实现说话的目的。 在生意场上,帮腔可是一门学问,要选择在合适的时机,使用合适的话语。 说给合适的人听,还要让听到的人不感到厌烦,不会感到虚伪。如果掌握不好 火候,帮腔就帮了倒忙,惹得几方都不高兴。因此,帮腔算是个辛苦的差事,常常 也是辛苦不讨好。 王中兴奋地说完了这番帮腔的话以后,隔室里就接着沉默了几分钟。 这时候,孔天引就接着说话了,大概是算结束谈判的总结发言。 “我们都是共同做过事情的人,彼此都心知肚明。生意肯定是好生意,风险也 肯定会有。但是,我们都是聪明的人,谁也不会闭着眼睛往前冲吧?现在也是先做 做铺垫,我们也在观望形势,如果看好了机会,大家再共同讨论吧!” 孔天引这么说就是为了把话题暂时搁置下来,并不需要任何人当场就做出明确 的答复。再说了,孔天引当然也不喜欢那些卤莽行事的人。 半个月以后,四个人就决定同心协力地做几笔官倒生意。 生意的分配也比较简单:孔则同和崔嘉伟负责搞到官方批文,主要是利用他们 在北城和部委的关系,以及崔嘉伟高干岳父的关系;孔天引私下通过大德的关系, 负责寻找下家;王中在业务上理顺关系,并且具体完成生意。为了维持这些关系, 所需要的资金都由孔天引和王中负责筹集。同时,老朋友饭馆将作为培养和维护关 系的中心基地。 在回到海南之前,孔天引还找到了老安,吩咐他把老朋友饭馆全部重新装修, 改成老北城返古的富贵风格,并且改做北城私家菜。孔天引专门邀请了一个神秘人 物,此人与孔天引的家族算是两代世交,也是宫廷菜名厨的后裔,其父辈和孔熙志 来往甚密,生意上也长期受到孔熙志的照应,他家的菜肴当时甚至超越了总统段祺 瑞的家菜。孔天引雇佣此人做老朋友私家菜的大厨,并且分给他一部分股份。 不久以后,老朋友饭馆就迁移到了一处老北城的旧式四合院里。老朋友私家菜 的做法是非常考究的,常常讲求食不厌精:吃熊掌一定要吃左前掌,因为左前掌是 狗熊常用舌头舔的,格外的肥美;吃鱼翅就一定要选吕宋黄,整只的吕宋黄,金黄 发亮,味道醇厚;吃鲍鱼则一定要选紫鲍。这家的私家菜传过了数代以后,早就已 经把京城里名厨的绝招学了一遍。菜肴里最有名的是燕翅席:客人人席后,先上六 道热炒下酒;酒喝到微醺,再上头道大菜黄焖鱼翅;然后是清汤燕菜,头等的印尼 白燕盏,细如发丝的金华火腿,炮制了三天的清汤,没有不精细到位的;三道菜才 是蚝油紫鲍片,然后才是扒大乌参、柴把鸭子、银耳素烩、杏仁茶、核桃酪…… 在孔天引看来,这就是他未来基业在北城打下的第一根桩,而且要打得扎实有 力。老朋友私家菜馆就是维护生意基本关系的据点,凡是有头有面的人物,无论是 商人还是政客都慢慢地汇聚此处。在老朋友饭馆,客人们主要的目的都不是来吃饭, 而是在于感情沟通和生意谈判。 总之,老朋友私家饭馆还是延续了孔天引的原则:饭馆不是用来吃饭的,而是 用来交易的。 孔天引的私家餐馆改头换面以后,盛情款待的头一位重要客人就是赵易文。 自从在贺兰山区结识并且成为朋友以后,孔天引和赵易文长期保持着密切的关 系。但是,孔天引却从来也没有打扰过赵易文,也没有恳求他办过什么事情。 只是保持着密切的关系罢了,常常地登门拜访问候。 如今,赵易文却已经是市政府的重要人物了,在北城里虽不能呼风唤雨,却也 是能办成大事情的人物了。当然了,在没有达到仕途的绝对顶峰时,赵易文仍然是 比较谨慎。 赵易文能够爬到如此的高位,与他的父亲有着蹊跷的关系。 “文化大革命” 期间,他的父亲是监狱里普通的狱警,负责管辖的牢房里关着一位年轻人。年 轻人的胳膊被红卫兵打折了。赵易文的父亲看着年轻人可怜,遂动了恻隐之心,每 天送饭时就多给他添些饭菜。 年轻人自然感激不尽,把赵易文的父亲当作了恩人并且发誓日后必报。 “文 化大革命”结束以后,那位年轻人的父亲被平反了,而且担任了要职。虽然赵易文 的父亲早就退休在家,但是赵易文的仕途却平步青云了。 如今,孔天引必须把赵易文拉进来,他们之间向来就有培养关系的基础。当天 的饭局设置的规格也很高,并且是大厨亲自掌勺,亲自选菜。虽然只有两个人用餐, 菜肴的设置却刚刚恰如其分。 看上去,赵易文还是瘦弱的斯文相,也没有摆什么谱,穿着朴素的官员式的蓝 呢子中山装。赵易文像是没有什么胃口,索性就把透亮的象牙筷轻轻地放下了。若 有所思地望着孔天引说: “平日里,那些饭局是多了一些,真的多了一些。但是,这能有什么办法呢? 我也是不常出去吃的……吃了也不胖,却不像你,倒是发福了!“ 孔天引连忙儒雅地笑了,顺便把香烟递给了赵易文,然后又燃着了一根火柴。 拿着火柴的手在自己面前稍停片刻,又客气地伸出手来,右手拿火柴,左手半遮掩 着,替赵易文点上了香烟。然后,孔天引就顺着赵易文的话说道: “不应饭局倒是福气呀,我这间饭馆也不是尽想着饭局,倒是希望给老伙伴们 提供个谈天说地的地方。老伙伴们只要常来常往,常常在这儿坐着喝茶吃饭,我就 心满意足了。” 几番客套话以后。两人就谈起了私事。 所谓私事并不是什么具体的交易,而是回忆从前那些相处的激动人心的岁月, 那些值得缅怀的伙伴之间的情意。然后,他们再顺着这些话题,谈谈两个人的事业, 对中国未来的看法等等。 总之。两个人所谈的私事无非就是那些亲密朋友之间才聊到的话题。因此,包 间里虽然只有两个人,气氛却十分的融洽。在孔天引看来,赵易文是他未来从海南 回到北城的重要根基。在孔天引回到北城以前,这个伙伴关系都是不能轻易动用的。 一切的关系都铺垫完整以后,孔天引就真的顺利地完成了几笔官倒生意。 这几笔生意都是按照预期的计划,四个人各自承担了不同的任务。在这几笔生 意中,孔天引悄悄地动用了大德的生意网。孔天引之所以能够动用这种生意网,是 因为他向来都是个处事得体的人。以前,凡是孔天引经手处理的大德的官倒生意, 他总是尽量地让参与的各方都能够利益均衡,无论是供应物资批文的各方还是急需 物资的各方,他都会处理得慷慨大度。这种慷慨大度首先体现在金钱上,当然还包 括“与人相处的愉悦程度”。 由于得到了孔天引的指示。王中在处理具体业务的时候也开始注意培养利益同 盟,这包括那些能够搞到大宗物资批文的人,还有那些需要又愿意以高价购买这些 大宗物资的人。当然,这个利益同盟还要包括那些“闲人”。 所谓“闲人”是指那些在中间张罗业务并且能够处理危机的人,既包括安排饭 局或者安排娱乐项目这种小事情,也包括满中国地拜访客户。有时候,他们甚至还 需要设法用武力去解决所谓的棘手问题。 在悄悄地运作官倒生意的同时,孔天引就渐渐地掌握了一张看不见的网。这张 网甚至延伸到大半个中国,许多阶层和许多领域的人都会直接或者间接地关联着。 他不能浪费了这张网。孔天引吩咐王中安排那些闲人到全国各地购买国库券,虽然 王中并不理解为何要这么做,但是他已经习惯了信赖孔天引,并且跟着他赚钱,跟 着他冒险。 孔天引当然很清楚为何要收购这些国库券。当时的国库券仍是按照计划经济体 制在全匡摊派和发放,几乎所有的人都有国库券。但是,许多人都需要现钱并不希 望等待几年以后再去兑换国库券。这样一来,孔天引就可以用平价甚至更低的价格 大量地收购国库券,等到政府开放兑换时就高价出手,赚取高额差价利润。 几笔官倒生意再加上大批国库券的倒卖,确实让孔天引完成了小小的原始积累。 王中也分到了应得的财富并且欣喜不已,脑袋里开始盘算着到底再买什么样的新款 轿车,却丝毫没有那么仔细地盘算过孔天引到底积累了多少财富。 孔天引再次把四个老伙伴聚集到老朋友饭馆的时候,北城已经是大雪纷飞了。 皑皑的白雪像棉被那样捂在了房顶上,院子里的一棵老龄柿树像是刚刚从雪坑 里挖出来似的,雪峰般地立在院子里。老朋友饭馆院子角落有一间小小的房间,算 是孔天引的书房和会客室。书房通常是锁着门的,并没有人进出。 书房也是中式装修,并没有设书桌,就在中间放了一张圆形小木桌,木桌周围 摆了几张沙发,小桌子上就整齐地放着茶杯、茶叶盒和一些香烟。房间对着门的墙 壁上悬挂着一个相框,里面放着一张六人合影的黑白色照片,那就是几年前他们庆 贺老朋友饭馆开业四周年时拍下的。 孔天引、孔则同和王中三个人已经围着圆桌坐了下来,他们还在耐心地等待着 崔嘉伟。圆桌上放着三杯刚刚冲好的茶水,冒着腾腾的热气在空气中就凝成了白雾。 外面还是飘着雪,有呼呼拉拉地吹风的声音。老安走了过去轻轻地把窗户关严实了。 转眼的工夫,崔嘉伟就一边向手里吹着热气,一边走了进来。他一进门,屋子 里就立刻飘来一阵浓浓的香水味,像是有风骚的女人突然脱掉了裙装。他穿了一件 崭新的、长长的、乌黑的呢子风衣,里面配一件紫色的羊毛衫,白色的衬衣领口还 系着一条花领带。老安走了过来,帮忙把崔嘉伟的衣服挂在了门后的衣帽钩子上, 然后又为他倒了一杯热茶。 随后,老安望了孔天引一眼,就转身出去了。 崔嘉伟迟到了这么久,并不是因为暴风雪而是因为他的妻子死命地要他,一连 要了几次。一直到早上,她又吵闹着要了他一次。北城缺水缺得要了命,崔嘉伟的 妻子每每看到下雨下雪,就会兴奋不已又欢畅得像个孩子,然后就非得闹着上床。 再狠命地折腾一番,直到把自己弄得彻底消停了,然后再裸着身子赏着外面的雨雪, 好一阵的惬意。 崔嘉伟进屋刚刚坐下,就有了新鲜的话题,似乎还沉浸在床笫之欢的亢奋之中。 “蒙古的锡林郭勒盟大草原,可能又要有雪灾了。那儿一有雪灾,牛羊就都要 成群地死了,北城的牛羊肉就得涨价!涮火锅就要涨价……你们可要带天引涮一回!” 孔则同在一旁就打趣地说道: “你不会又要讲讲大雪和女人的故事吧?” 听到这话,几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孔天引望了望王中,暗示他直接说正事。 王中刚想顺着女人的话题搀和下去,看到孔天引望着他,就赶紧点上了香烟。 琢磨片刻。王中似乎已经慢慢地学会说话以前先思考一下,这是跟孔天引学来的好 习惯。 “不管大雪怎么有灾,老天算是照应我们了。咱们的几笔生意都很顺利!虽然 钱赚得不多,却也该知足了。趁着你们都有空,就分了吧……” 王中就站起身来,走到书架后面拿出了两个黑色的皮包出来。两只皮包大小都 一样,每一只都塞得很饱满。王中又坐了下来,把皮包放在了圆桌旁边的沙发上。 面无表情地望着崔嘉伟和孔则同说: “全是现钞,大家就各自想办法保管吧……过些日子,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了!” 孔则同熄灭了手里的烟头,望着孔天引说: “上头可能想要查官倒的事情,风声可能会紧一些,以后就要小心了!” 事实上,孔则同心里很庆幸自己参与了这笔生意,而且又那么的顺利。 一切都风平浪静,丝毫也没有出任何差错,这让他不得不钦佩孔天引的细致周 到。孔则同甚至揣摩自己还有没有必要继续呆在机关里混日子,他是否也应该把他 掌握的那么多资源都转变成钞票。如果说上次分到的那笔钱算是解决了温饱问题, 那么这笔钱确实让他成了小小的富人了,说不好他也可以买辆自己的轿车了。 这种强烈的诱惑也慢慢地让孔则同浮躁起来,更加期待孔天引能够带给他们更 大买卖。 “我们做得太小了!跟别人比就是个小虾米!别人都是大鲨鱼,一口就能解决 问题。” 崔嘉伟半开玩笑地回应说,像是没有把孔则同的担忧放在心上。 崔嘉伟同样也是庆幸生意那么的顺利,这笔钱肯定让他的妻子乐疯了。他们坐 在家里不用遭受风吹日晒就能赚到钱,他甚至希望这种生意能够永远地做下去,能 够永远地一帆风顺。他计划着赶紧用这笔钱买辆轿车,当然不是买王中喜欢的那种 轿车,他希望能够买到那种女人喜欢的大红色的轿车,他的妻子对轿车的梦想更加 让人癫狂了,她想买一辆个性张扬的跑车。 要知道,当时的北城里还没有谁敢驾驶跑车,很多人也不知道什么是跑车。 崔嘉伟想买轿车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显摆,而是想开着轿车跟妻子兜风,或者像 黄色录像带里演的那样在轿车里欢娱一番。无论如何,跑车都已经变成了崔嘉伟和 妻子的夙愿了。 “则同说得对,这种生意做不长久的……我们都是想做事情的人,也许还能做 出些大事情来!我和王中肯定是想做自己的生意,大家合作了那么长时间,完全可 以一起把生意做起来嘛!这是我自己的想法,得听你们的意见了!” 孔天引接连地说了很多话,他很少这样连续又整段整段地说话。因为。这样说 话会减少思考的时间。 “是呀!是呀!我们得于点儿自己的生意呀!不能总是看着别人发大财…… 现在,官员下海正流行哪!“ 王中赶紧不失时机地补充了一句。 孔天引突然主动地邀请孔则同和崔嘉伟共同下海创业,这倒立刻让他们两人不 知道如何应答,就只能沉默了。两个人互相望了一眼,又各自低下头。 崔嘉伟就一个劲地抽着烟,孔则同却是一个劲儿的吹着杯子里的热水。 也是凑巧吧,孔则同的研究室正在着手研究一个案例,研究中国第一个辞职下 海的官员。孔则同就简单地把这个故事讲了一遍。这个官员是温州人,是个县城的 党委书记。这年春天,他辞去了党委书记的职务,承包了郊县的大片山地。 如今也已经有了收益。于是,党的报纸也都大量地报道了他。孔则同又说许多 官员和政府机关的公务员都心里痒痒的,都想着辞职下海,能变成个腰缠万贯的生 意人。 孔则同讲完了那个温州人的故事以后,崔嘉伟就赶紧接过话说道: “官员做不久的!还是陶朱公聪明呀,帮着越王勾践打败了吴国,没有做官却 带着美丽的西施远走齐鲁大地经商了,成了名垂青史的大富翁,这算是弃官从商的 鼻祖了吧?吕不韦就不行了,他明明是个富商,却偏偏恋着皇权,最后还是死在了 亲儿子的手里嘛!” 崔嘉伟的这席话让大家都笑了起来,却是各怀心事。 孔天引当然不希望孔则同和崔嘉伟立刻给他明确的答复,他不希望他的伙伴们 这么草率,这向来不符合他本人做事的习惯。 他既然已经发出了邀请,已经坦率地把他的想法表达清楚了,也就不想继续围 绕这个问题谈论下去。他的右手摩挲着左手中指上的银色指环,这是两年前妻子送 给他的结婚礼物,每每思考问题的时候他总是喜欢这样摩挲着它。 然后。孔天引就微笑着。友好地朝三个人摊了摊双手说道: “今天就这样吧?老安准备了丰盛的午餐呐!” 于是,四个老伙伴的会谈结束了,他们愉快地走出了书房,准备共进午餐。 院子外面依然大雪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