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大虫依旧瘦弱得像个大虾米,硬硬的骨骼像是能穿破布满伤疤的脸皮,蜷缩在 圆弧形的沙发里,如一具佝偻的僵尸。 大虫的胆量可不像他的外表那么不堪一击,几年前做公安的时候他就是罪犯眼 里的恶魔,每次都恨不得冲上去把罪犯打个半死,倒不是因为对罪犯的仇恨,而是 因为大虫天生的残暴秉性。 大虫接手打理天堂夜总会以后,就有了靠山,也就有了名分,还有了财富。 他和公安的某些人的关系比以前在公安局里谋事的时候还要亲密无间,都像是 战友那样。对于大虫来说,在天堂夜总会里做事与在公安局里做事,有一条始终没 有变,那就是他的残暴性格没有变化。 自从崔嘉伟和王中加盟华通投资的天地公司以后,就成了大虫名义上的后台老 板。 大虫本来很赏识王中,赏识王中对一切都毫不在乎的蛮勇气质,赏识王中财大 气粗的张狂劲儿。但是,王中在俄罗斯被谋杀以后,大虫就觉得王中原来也是个瘪 三的角色,也是徒有虚名了。大虫对崔嘉伟倒是景仰有加,因为崔嘉伟知道的东西 大虫都不知道,大虫知道的东西崔嘉伟全知道,就是因为这一个原因,大虫对崔嘉 伟也是惟命是从。 如今,崔嘉伟吩咐大虫处理一件棘手的小麻烦。 一年多以前,崔嘉伟为了隆重庆祝北城地王的成就,邀请了香港红透半边天的 天皇歌星开办了一场演唱会,天地娱乐公司已经支付了三成定金。如今,天地公司 岌岌可危,崔嘉伟自然没有心情处理这些小事情,就一直拖欠着香港天皇歌星的尾 款。 香港方面倒也算是客气,没有动用后台的黑道人物来大陆解决纠纷,大概也是 恰逢香港回归,黑道势力动荡不安的原因吧。于是,香港方面不断地派遣了专事谈 判的经纪人来大陆谈判,数次往来以后仍然没有结果。 这已经是香港方面第五次到北城找崔嘉伟谈判,因此崔嘉伟实在是懒得应付香 港的谈判代表了。于是,崔嘉伟找个借口说是去了美国公干,实则去郊外与年轻的 男歌星度假玩耍了。 对于崔嘉伟来说,这实在是一桩不足挂齿的小事情,中国的商人哪有不欠钱的 呢?中国的商人哪有讲信用的呢?正因为如此,许多中国生意人被债务拖欠得破了 产、生了病、丢了命。正因为如此,每每到了年关,各路黑道人物忙得不亦乐乎, 满中国地帮助委托人索取债务。倘若中国商人都讲了信用,黑道势力反倒没有生意 可做。 因此,崔嘉伟索性把这件棘手的麻烦事情,委托给大虫处理,又吩咐他谨慎地 处理,并且尽早地把香港人骗回去。 现在,大虫就软软地缩在沙发里,大红色的衬衫配着白亮亮的劳力士手表。 衬托着他满脸不屑的神色,麻木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对面的香港客人。大虫已 经听这个能言善辩的香港客人唠叨了半个时辰了,谈话的主题也是忽远忽近,忽高 忽低。 香港客人衣着笔挺,没有说广东话,倒是满嘴的普通话,继续不厌其烦地说道 : “你们是大公司就在乎这点钱吗?因为这点钱伤了感情也不好呀……” 大虫耐心地听着,一个劲儿地点头说: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香港客人继续苦口婆心地劝说,话题也是毫无边际地漫天胡侃。 “如今,大陆的银行还在不断地降息。总理也都批示了,说从明年起商业银行 贷款不受限制了。你们为什么不贷款呢?银行的钱也是钱嘛!香港刚刚回归。 经济还很疲软,金融危机还没有结束……还了钱,大家才能接着做生意嘛!“ 大虫有些不耐烦了,香港客人讲的那些话他有些听不懂,也丝毫不感兴趣。 他只是尽量克制地听他唠叨一会儿,然后陪伴他吃喝玩乐走个过场罢了,最后 再把他打发走人。想到这里,大虫仍是没有说话,脸上偶尔挤出一丝笑容来。 香港客人也有些口干舌燥了,连续地喝了几大口水,低头沉思了一会儿。香港 人猜测大虫是在故意拖延时间。这次谈判也许又要无终而返,然后他的生意也就要 失去了,谁愿意把自己的演艺前途埋葬在这样愚蠢的经纪人手里呢?香港客人有些 忍耐不住了,他清了清嗓子,接着用严肃的语气说道: “这样下去可不是办法呀!能解决什么问题呢?我们会考虑法律手段,大家都 闹到法庭上去,对我们的生意有什么好处呢?” 听香港客人说到了法庭,大虫黑黑的脸皮猛烈地绷紧了,目光里闪出一道寒光。 崔嘉伟把这件事情托付给大虫的时候,反复地吩咐了两条原则,一是继续拖欠, 二是不能闹上法庭。现在,香港客人突然提到了要用法律解决纠纷,大虫当然非常 敏感。 想到这里,大虫就冷笑着说道: “法律?哪里的法律呀?北城还是香港?在这里打官司,你是打不赢的!即便 是上了法庭,你就肯定能拿到钱吗?” 香港客人的脸红了起来,眼睛也睁得圆圆的,动了动了嘴巴又紧紧地闭上了。 也许是要骂出些粗话吧。香港人努力地控制情绪,又大口地喝水,然后嘲讽地说道 : “你们大陆商人总是这种德性,招摇撞骗又不遵纪守法。香港都回归了,怎么 和你们做生意呀?” 大虫显然是烦躁不安了,他不再想听这个香港人在那里漫天胡侃了。倘若不是 崔嘉伟反复叮嘱他要学会忍耐,大虫早就冲上去狠狠地把他打得稀巴烂。 于是,大虫不耐烦地说道: “不管怎么样,我们把你当成客人!钱肯定要还,但不是现在!我也直白地告 诉你:你最好别幻想法庭能帮助你,那会带来大麻烦的!” 看到大虫如此嚣张跋扈,香港客人再也忍耐不住了。 他已经来北城谈判了五次了,已经忍受了五次的无礼和傲慢,忍受他们满不在 乎的神态。这些人明明欠着他们的钱,又当着面儿地羞辱他们。他不能继续忍受中 国商人推崇的“新杨白劳游戏”了。 于是,香港客人重重地把杯子放到了桌子上,清脆的声响竟然让大虫吃了一惊。 接着,香港客人动作敏捷地从黑色的公文包里掏出了一份工整的律师文件,啪地摔 到了桌子上,然后气愤地说道: “这是律师函!我知道大陆生意人不喜欢用这个,但是你们得慢慢地习惯起来! 我只能给你们三天时间,你们研究一下吧,如果后悔了就打个电话来,否则我们就 法庭上见吧!” 大虫的目光里充满了惊愕的神色,继而又恢复了平和,脸上竟然有了笑容。 大虫没有想到自己真的激怒了香港客人,眼下天地公司正陷入了包围圈里不能 动弹,就像陷入了深深的泥浆里,越动弹就会陷得越深。崔嘉伟所有的努力都是为 了稳定住局面,都是为了息事宁人。因此大虫必须先稳住香港人,不然的话这个香 港人肯定还是要提法院的事情。 但是,大虫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香港客人拒绝了一切吃喝玩乐的邀请,拒 绝了任何的小额贿赂,拒绝和他继续友好地拖拖拉拉的谈判。 既然这样的话,大虫干瘪的脑袋里就再也想不出其它的谈判套路,能够想到的 也就只剩下暴力恐吓了。当然了,如果打算动用暴力手段的话,大虫需要赶紧地向 崔嘉伟请示。 这样盘算着,大虫就假意干笑了,阴阳怪气地说道: “好吧!好吧!老板不在这里,我也没有办法呀!您稍微忍耐忍耐,让我出去 跟老板通报一下,总得听听他的意见吧?” 香港客人没有理会大虫,仍是愤懑地喝着水。 大虫立刻站起来,懒洋洋地走到门外,拨通了崔嘉伟郊外别墅的电话。 崔嘉伟接到大虫的电话时,正懒洋洋地躺在别墅卧室里的大床上,等待着那个 年轻的男歌星前来戏耍。大虫通报的消息实在是把他激怒了,他不安地在卧室里走 来走去,心情烦躁地在心里痛骂着那个香港人。这个香港人怎么那么不识抬举呢? 怎么那么呆板顽固呢?每次看到那个香港人像婆娘那样地在他面前唠叨不休,崔嘉 伟就感到胸口憋闷,就想把酒杯里的马爹利泼到他脸上。 好吧,既然这个香港人已经鲁莽地向他发动攻击了,他总得尽快地想想对付的 办法,绝对不能让他把事情闹到法庭上去,那样的话苏云哲是不会原谅他的。 即便不用考虑苏云哲,他也不想让外界知道天地公司是个钱囊空空的烂角色。 香港客人已经宣称要上诉法庭,还把律师通牒都带来了,大虫也已经提出了暴力谈 判的建议,他该怎么决断呢? 崔嘉伟穿着软软的深蓝色丝绸睡衣,在卧室里来回地转圈,手里握着深黑色的 无绳电话。他还喝了一大杯加了冰块的马爹利酒,因此他的内心有些心潮澎湃了。 “这个杂种!看来非得用拳头塞住他的大嘴巴了!” 崔嘉伟在心里狠狠地辱骂着,就采纳了大虫提出的暴力谈判的建议。崔嘉伟仍 然没有忘记提醒大虫要谨慎处理,只可伤人绝不可杀人。事实上,崔嘉伟以前也动 用过这种暴力谈判手段,结果却总是立竿见影。在关键的时候,刀枪也许要比女人 和金条还管用得多。 获得了崔嘉伟的口谕,大虫的心里有了底气。他得设法让香港客人先消消气, 然后临时编个谎言,再友好地喝上几杯,在送他回去的路上好好地教训他一顿。大 虫相信,只要这个香港人皮开肉绽以后,就肯定觉得动用法律是个愚蠢的念头。 于是,大虫站起身来轻轻地拍了拍香港客人的肩膀,劝说他坐下来。 然后,大虫就要了最好的法国红葡萄酒,尽量用温和的语气编造谎言。他说老 板根本不想闹上法庭,只是需要暂时周转一下资金,他们尽量在三天之内解决问题, 以后还会有更大的合作等等。这些妥协的话倒是产生了效果,像是葡萄酒那样慢慢 地滋润了香港客人的心田。 既然大虫给了明确的答复,香港客人可能也觉得开心。他们喝了整瓶葡萄酒, 欣赏了一位泰国小姑娘的钢管秀。当小姑娘舞到全身赤裸地坐到香港客人的怀抱里 时,香港客人就彻底醉倒了。然后,大虫就客气地叫了一辆豪华奔驰轿车,送香港 人回住宿的酒店去。 奔驰轿车开得非常稳当,速度也很慢,软绵绵的像是行驶在地毯上。香港客人 醉意熏熏地躺在后座上,迷迷糊糊地像是要睡去了。 轿车行驶到一条弯曲小巷口时,剧烈地颠簸了一下,然后速度放得更慢了。 这片街区虽然破烂不堪,却是有着奇特的历史传统,明清两朝的太监和宫女们 集中在这个街区偷情或者厮混,甚至还有的成了婚。如今,这片街区却成了很多黑 道武装冲突的集中地,曾经有个一夜暴富的娱乐圈大亨网罗了近百名喽罗。 为了捍卫要被强行关闭的“冷玫瑰”夜总会,在这个街区真刀真枪地跟公安对 峙。选择在这个街区下手,主要是因为大虫早先就是在这个街区的公安局里做事, 路子很通,万一出了麻烦也便于摆平。 奔驰轿车再次剧烈颠簸以后,就戛然而止,停了下来。 香港客人还没有从梦里完全清醒过来,就猛地被拽出了轿车,摔倒在硬硬的地 上。 五个体格健壮的喽罗不知道从哪个方向突然地蹿了出来,接着拳头和大脚就冰 雹一样狠狠地砸在了香港客人的脸上、腹部、腰身。不多时,香港客人就全身无力, 满脸鲜血地瘫软在地上了,再也说不出话来……其中一个喽罗蹲下身来,瓮声瓮气 地警告香港客人不要妄想动用法庭,要懂得识趣。香港客人的嘴巴里、眼睛里、脑 袋上汩汩地往外渗着鲜血,也根本无力回答。其中一个喽罗招了招手,众人就纷纷 地散开了。然后,奔驰轿车又迅速地飞驰而去,消失在茫茫的黑夜里了。 不到半个时辰,香港客人躺在地上,似乎要失去了知觉。 他正要尝试着起身,又一辆黑色奔驰轿车突然停在了他的身旁。车上飞速地跳 下两个肥胖的男人,其中一个男人使劲地朝香港客人的裤裆里踢了两脚。另外一个 男人则一脚狠狠地踢在他的脖梗上,一大口鲜血噗嗤地从香港客人的嘴巴里喷射出 来…… 黑色奔驰轿车瞬间又无影无踪了。 奔驰轿车稳稳地停在了天堂夜总会的地下停车场,喽罗们不紧不慢地乘坐电梯 到了天堂夜总会的白色房间里。大虫阴沉着脸,靠在小吧台旁,耐心地听了喽罗的 头目详细地汇报了情况。大虫的嘴角隐约露出狡诈的浅笑,就示意他们离去了。 道理上说,大虫对于这种动用暴力解决麻烦的事情早就见多识广了。在这个资 本原始积累的年代里,哪个富翁为了看家守业没有动用过暴力呢?不久以前。 大虫还吩咐手下的人把一个飞扬跋扈的生意人的右脚上的五根脚趾齐刷刷地剁 了下来,只是为了摆平所谓的土地拆迁问题。 大虫在房间里来回地踱着步子,他觉得应该给崔嘉伟打电话,把具体的情况汇 报给他。抽完了半根雪茄烟以后,大虫拨通了崔嘉伟的郊外别墅的电话。 崔嘉伟舒服地躺在宽大的床上,是那种软绵绵的欧洲帝王款式的大床,而且床 头上还有古典的木雕刻,像是恺撒大帝的头像。 他穿着合身的蓝绸睡衣,屋子里播放着猫王艾尔维斯的蓝调音乐。他手里端着 精心调制的咖啡味道的鸡尾酒,歪歪地靠在床头的软软的大靠垫上,耐心地欣赏着 站在卧室中央的那个年轻的男歌星。年轻小伙子穿着性感裸露的短裤。光着光滑饱 满的上身,正和着音乐轻声地唱着英文歌曲。 如今,崔嘉伟觉得自己还算是个幸运的人了。 这一辈子,他已经经历了那么多的大风大浪,照样舒心地躺在这里享受自我的 生活。他读过最出色的大学,还研究了最热爱的文学历史;他经历了辉煌的婚姻, 娶了那个让所有人都羡慕不已的高干女儿,那个每天都像发情的小猫咪那样性感风 骚的小护士;他曾经亲历了波澜壮阔的投机生涯,玩贿赂,做官倒,搞走私;他也 享受了最奢侈富贵的生活,他那健硕的身躯在无数不同年龄、不同肤色、不同感觉 的姑娘的身上侵略过;他甚至经历了做个大亨和名人的感觉,在娱乐圈声名鹊起又 呼风唤雨;他还在另类精神领域获得了伟大成就,和最性感的男歌星尽情地享受鱼 水之欢…… 这都不算什么,崔嘉伟最值得骄傲的还是那段惊心动魄的监狱生涯。要知道, 监狱里关着的除了蠢人就是伟人,他怎么可能算蠢人呢?他是那种从监狱里又走出 来的伟人。为此,他专门研究了全世界的伟人,结果发现大多数的千秋伟人都入过 牢狱,所有从牢狱里站起来的伟人都认为,监狱生涯是生命中最波澜壮阔的经历。 他喜欢跟媒体说那种先是充满惆怅和愤怒,又继而耀武扬威的话,那些充满矛 盾又发自肺腑的话语却足以让人流下热泪。比如说:,“那时候,我在监狱里忍受 屈辱,但是却毫不气馁……我奋发图强,取得了今天的成就……因此,我坚信是金 子总是要发光的!” 人生就是一段经历,经历就是人生。 崔嘉伟觉得自己的经历丰富多彩又曲折离奇,也就是说他的人生波澜壮阔,形 同伟人。崔嘉伟歪歪地躺在床上,靠着舒适的大靠垫儿,目光温和地望着略带害羞 的小男孩。 “唱得真棒!你唱得真棒呀!” 崔嘉伟又喝了一口酒,啧啧地赞叹着。 年轻小伙子腼腆地红着脸,微笑着继续轻柔地唱歌。 他可真是个俊秀的男孩子,身体白皙又圆润饱满,脸庞像明玉那样透亮柔嫩, 眼睛里总是藏着微笑。他的身形也不错,有着女人那样合理的三围。这么说吧,他 看上去就像个性感的姑娘。 小男孩这辈子也没有什么天大的理想,无非就是想当个歌星。他喜欢站在台上 被人用荧光棒、打火机、尖利的口哨吹捧,喜欢台下不经意地蹿上来一个发情的小 处女抱着他的脸蛋亲吻。说实在的,他的嗓子不是很好,小时候发烧过烧坏了声带, 吐字也不清晰,医生说是因为舌头比较短。 这都无关紧要,谁都知道当歌星并不需要好嗓子,日本进口的高科技调音设备 能按照需要改变音色,而且吐字不清晰正好是眼下流行的时尚。这样一来,年轻人 就把未来寄托在崔嘉伟身上。 但是,他没有想到崔嘉伟竟然看上了他的身体,而且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要 做个同性恋,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也不知道同性恋到底是什么样的玩法,崔嘉伟 就照着书上的姿势给他示范了几次,大多也是从背后进入,他才知道自己的角色还 是个女人。 崔嘉伟在舒心地喝酒。 小男孩在深情地演唱。 这个时候,床头的小柜子上的电话响了起来。崔嘉伟才懒得去接电话呐,仍是 纹丝不动地欣赏着小歌星,聆听着他听不懂的歌曲。电话不停地响着,崔嘉伟烦躁 起来了,无奈地朝小歌星伸伸手,示意他停下来。 崔嘉伟懒洋洋地伸手拿起小柜子上的电话听筒,用同样懒洋洋的声音问了一句。 然后,崔嘉伟手里的鸡尾酒杯突然地晃动了一下,粘稠的咖啡味道的酒溅到了 被褥上。小歌星立刻惊讶地要跑过来收拾,崔嘉伟烦躁地朝他挥挥手示意他立刻离 开。小歌星识趣地又假装有些失望地拎起背包,飞一样地跑了出去。不一会儿,门 外就响起了嗡嗡的跑车声。 这时候,崔嘉伟才下了床,光着脚板走到了卧室的沙发上,坐得直直地听大虫 汇报情况。大虫告诉崔嘉伟,他们殴打了香港的经纪人,而且打得不会很重。 所以扔在了原处。 崔嘉伟慢慢地躺在了沙发上,平静了心绪以后,尽量冷静地说道: “你确认没有穿帮吗?你确认吗?” 崔嘉伟所说的“穿帮”就是指暴力手段没有达到预期效果,反而惹出更大麻烦。 这种使用暴力手段促成谈判目标的方式,在生意场上也被列入到重要的谈判方式之 一。倘若正常的生意谈判能够解决问题,哪个愚蠢的商人都不会动用暴力。 因此,暴力手段的谈判套路通常是保守的“杀手锏”。但是这种暴力手段往往 需要使用得恰到好处,既要让受害人同意谈判的条件,又要让受害人感觉到害怕, 还必须保证受害人不能因为害怕而永远怀恨在心。但是,如下的两条最容易引起 “穿帮”:受害人报警;受害人意外死掉。 大虫在电话那端信誓旦旦地回答道: “绝对不会穿帮!请您放心吧!” 崔嘉伟慢慢地放宽了心,道理上说他应该信赖大虫,因为以前大虫从来没有穿 帮,大虫在这方面早就是资深老辣了。即便这样,崔嘉伟还是谨慎地叮嘱了一句: “记住,这件事情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没有任何关系……我们也不知道!” 听到大虫确定的答复以后,崔嘉伟才放心地把电话放下了,重又躺回到宽大的 床上,心里方有些后悔不该让那个小歌星早早地溜走了。 孔天引朝老安友好地挥了挥手,微笑着目送他离开俱乐部的书房。 然后,孔天引就放松地仰躺在了大椅子上,微闭着双眼。他慢慢地感觉到放松 了,像是从万丈深渊里爬到了地面,像是从黑暗的大海里漂到了岸边,像是从坚固 的堡垒里破门而出……现在,他也许快要安全了,快要靠岸了。 老安已经向他通报了两件重要的事情,那个宁静的晚上他们的黑色奔驰轿车在 合适的时机赶到了那个街区。他们没有花费多大力气,也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只是 几脚就结束了那个香港人的性命。 他们的车子和大虫的喽罗门开着的奔驰轿车有同样的型号、同样的颜色、同样 的轮胎,简直就是同样的奔驰轿车。他们赶到街区的时候,那香港人已经伤势不轻 了,也许就快要断气了,他们只是合适地补上了几脚。 一切都处理得干净利索,丝毫不留痕迹。 所有的人都可以断定当晚只有一辆奔驰轿车,只有一批人殴打了香港客人。 或者说大虫的喽罗是直接杀害香港客人的凶手。另外一件事情同样办理得很周 到,那个被崔嘉伟诱惑的女演员,也就是演《赢政秘史》皇太后的女演员,已经被 政府检举逃避巨额税收,马上就要被关进监狱。眼下的娱乐圈,几乎每个明星都会 逃避税收,但是哪个明星被揪出来充当典型,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这两件事情都安排得紧张有序,而且布置得极其周密,没有任何蛛丝马迹落在 任何人的手里。孔天引也是犹豫了很长时间,才断然决定把事情托付给老安办理, 除了老安再也没有任何人知晓。老安向孔天引汇报战果的时候,丝毫没有慌乱,只 是像安排饭局那样直截了当,那样神态自然。 无论如何,战斗就要结束了。 秦正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的时候,孔天引安静地坐在书房的会客沙发旁沏茶水, 听到秦正敲门又走进来的声音,孔天引也没有抬头,仍然专注地沏茶,又点头示意 秦正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 茶道也许能让孔天引心平气顺,也许能滋润心肺。喝了那么多年的冰水,他的 心都冷冰冰的。他也许需要让内心有点儿温暖,至少现在需要这样。 孔天引沏的是闽南功夫茶,是那种茶农专门饲养的小猴子爬到浓雾弥漫的悬崖 上采摘的茶叶,闽南功夫茶道据说源于茶圣陆羽的《茶经》。圆桌上摆放的茶具也 都很齐全,有朱褐色的扁圆形陶烧的玉书碾,有小巧精致的宜兴紫砂孟臣罐,有玲 珑剔透的白瓷若琛瓯,旁边还摆着光滑透亮的椭圆形大瓷盘。 秦正就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认真地欣赏孔天引沏茶,高冲、淋壶、捂香、关公 巡城、韩信点兵、蜻蜓点水……每道工序倒是显得耐心细致。秦正心里有些狐疑, 因为孔天引向来很少喝茶,平日里只喝放了柠檬片的冰水,如今为什么喜欢上了茶 艺?而且,孔天引吩咐秦正来书房也是商谈要事,为什么还有如此的闲情逸致呢? 秦正心里正在胡乱地揣摩着,孔天引就沏完了茶,也倒了数小杯。淡黄色的茶 水在白白的小瓷杯里也同样显得晶莹清澈,依然有淡淡的茶香。孔天引主动地端起 一小杯,也示意秦正端起茶杯。 然后,孔天引就微笑着,学闽南人客套的茶语说: “请喝茶!” 秦正连忙地举起小杯慢慢地品起茶来,喝罢,孔天引则轻轻地放下小杯子。 认真地品了品茶香。 “这个陆羽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自幼被人丢弃在西湖边,却被高僧捡了去。 在龙盖寺里生活了十多年,后来又不安生地逃到了戏班子里,以后又潜心钻研 茶道,被后人称为茶圣……陆羽说话结巴,面貌丑陋,却偏偏喜欢说笑话,写了好 几本笑话的书。若是遇到有道儿的生意人,就包装成中国的卓别林了。如果陆羽成 了笑圣,中国就没有茶圣了!“ 两人都轻轻地摇着头,舒心地笑了起来,继续喝茶敬茶。 “茶道讲究顺气,也讲究平心,我们也得学学嘛……好啦!说笑而已!谈谈生 意上的事情吧!” 孔天引放下了茶杯,身体向后躺了躺,平静地望着秦正,脸色却严肃起来。 秦正觉得有些突兀,依然不知道孔天引为什么要请他喝茶,为什么要平心顺气, 像是从大风大浪里刚刚逃离了那样。 但是,秦正很快就转移了注意力,开始谈起生意上的事情。秦正要谈的事情可 不是小事情,就是大虫误杀香港经纪人的秘闻。公安已经正式验明了香港客人死亡 的事实,由于被害的是香港人,公安希望尽量缩小影响范围,不想让此案在社会上 引起强烈反响。但是,一切的调查正在火速进行。公安局的内线打来电话,告诉秦 正说他们怀疑作案人员是大虫。现在,公安方面的调查快要接近尾声了,如果证据 属实就可以逮捕崔嘉伟和大虫。秦正觉得这个消息对于天通来说。 无疑是最大的喜事了。 秦正也放下了茶杯,继续说道: “听说调查在紧张地进行,但是北城公安和香港公司都不想把事情扩大。香港 刚回归不久,担心在社会上影响不好!毕竟,娱乐新闻太容易扩散传播!” 孔天引的目光温和地盯着桌子上的茶具,右手不停地摩挲着左手的指环。耐心 地听秦正讲话,似乎还在等秦正继续说下去。 秦正猜测孔天引可能要听天地方面的反应,就低头沉思片刻,又断断续续地说 道: “苏云哲还在美国,估计知道了这件事情。崔嘉伟和大虫还在北城,好像没有 要逃脱的迹象……无论如何,公安已经盯紧了天地娱乐公司!” 秦正说完以后,仍是直直地坐在沙发上,纹丝不动地望着孔天引,像是要赶紧 听听孔天引的想法。 孔天引高高地扬了扬两只手。噘噘嘴巴,很不屑地说道: “打打杀杀,能解决什么问题呢?有谁能确定他们是凶手吗?” 秦正断断续续地回答说: “目前还不能确定……但是,他们是嫌疑犯……可能几天后就会先逮捕大虫!” 孔天引仍是半躺在沙发上,摩挲着左手的指环,立刻严肃地反问道: “我们不管公安怎么判断,我们也管不着!如果他们是凶手……你怎么想呢?” 秦正预料到了孔天引会问他这个问题。坦白地说。秦正也期望孔天引问他这个 问题,他多少想乘机表现表现自己作为律师的出色判断力。 “这对我们可是个好消息!如果他们参与了,无论是指使者,还是凶手,都会 判重刑……” 孔天引朝秦正扬扬右手,让他继续说下去。看起来,秦正谈得不错。 “当然了,如果这个案件被舆论大肆渲染的话,天地娱乐公司都会垮台,天堂 夜总会也许同样会垮台!” 听到这里,孔天引就站了起来,走到门后的冰柜旁,从里面拿出一杯放了柠檬 片的冰水。他大口地喝了一口冰水,然后踱着步子,慢条斯理地说道: “你说得不错!不用管案件进展到哪一步,我们决定不了!但是,媒体可以发 挥公道了嘛!香港人不是讲究民主和人权嘛!人被杀死了,媒体主持一下舆论公道 总可以吧?” 孔天引又走了过来,坐在沙发上,把冰水放到了桌子上,继续说道: “政府想压制一下舆论,当然有他们的道理!但是,我们发动舆论,也总有我 们的道理嘛……明天你就去香港把这件事办了,要让舆论激起民愤,激起公愤!” 孔天引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是温和的缓慢的,但是语气却是坚定不移的,甚 至是非常冷酷的。 到这个时候,秦正在心底才觉得孔天引是个纯粹的生意人。而且他已经不再去 考虑任何与生意无关的事情了,包括人的生死忧患。王中暴死在俄罗斯的事件丝毫 没有让孔天引动容,而崔嘉伟的生死攸关也没有让孔天引丝毫动容。孔天引似乎懒 得关心这些事情,只是想着如何巧妙地利用这些机会,而这两个人都是孔天引共同 创立天通大业的老伙伴。 秦正当然不能把这些想法表现在脸上,心里反而更加敬佩孔天引作为纯粹商人 的素质。也敬佩他有效地把别人的遭遇变成自己的生意机会的能力。直到现在,秦 正才觉得他和孔天引还差得很远。 秦正的这些杂念只是在心里悄悄地滋生,又悄悄地覆灭了。他又把心思拉回到 现实之中。继续问了一个他以为老辣聪明的问题。 “如果事情闹大了!何不乘机让王克林伸手相助,把天地的老巢华通集团也剿 灭了呢?” 孔天引似乎猜到了秦正会问这个问题,丝毫没有感觉到惊讶。 事实上,孔天引当然想过这些问题。但是,他怎么可能动不动就拿一些小事情 找官员帮忙呢?为了消灭对手而去寻求官员的帮助,实在是最愚蠢的举动了。 没有哪个官员甘愿充当这个角色,充当别人争夺利益的工具。孔天引很少这么 干,他只会反过来帮助官员们消灭对手,或者为了共同的利益寻求官员们的帮助。 孔天引想了一会儿,就悠悠地说道: “让对手主动地站到你的正对面来,然后慢慢地看着他自生自灭……不要总是 想着进攻,那样会暴露自己!也会让自己伤筋动骨!” 接下来,孔天引就谈了谈别的生意。 总之。他们就这样像老伙伴那样地友好地谈论着生意,谈论着所谓的“大家的 生意”。 次日清晨,秦正就动身去了香港。 秦正携带着孔天引手书的信,登门拜访了在社会上并不出名的一个娱乐界前辈。 这个身材矮小又秃顶的中年人名叫迈克刘,肥胖得像个冬瓜,满嘴蹩脚的汉语。这 个中年人相当低调,外界很少有人知道他在香港娱乐界的崇高地位,更不知道他在 香港娱乐界简直可以一呼百应,就像是藏匿地下的香港娱乐公会会长。 秦正转达了孔天引的信件,信里只是表达了生意上的问候,还谈到以后双方在 大陆共同投资影视生意的想法。 迈克刘认真地读完孔天引用毛笔小楷写的书信以后,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香港回归以后,黑道势力逐渐地迁移到海外,少了他们的支持,电影产业肯定 会急转直下,因为那些俊男靓女的明星们多数都是黑道人物的床上玩偶。也就是说, 香港全球第三大影视基地的美誉也许会被大陆甚至韩国取代。那些想投资影视产业 的生意人都想着能在大陆有长远的买卖,影视明星们也陆续地到大陆大把地赚钱。 既然大陆娱乐业马上就成了香饽饽,那么天通娱乐在大陆的地位谁也不能忽视。 这一次。秦正的主要目的当然不是去谈未来的电影生意。他是替孔天引完成一 个不算复杂却极其重要的任务。 他得说服迈克刘发动香港娱乐界的力量,举行游行示威,把不久前发生在内地 的谋杀案公布天下。其它的事情,迈克刘就根本不用操心了。接下来,舆论肯定会 大肆地渲染,如果香港新上任的官员处理不力,小石块和小黑旗就可能扔得满大街 都是。然后,北城政府和公安部门就得承担巨大压力。这样的话,天通就可以稳稳 地坐山观虎斗,乘机坐收渔翁之利。 秦正极其隐晦地把意图透露以后,迈克刘却爽快地答应了。而且,他显得很大 度,拍着秦正的肩膀说即便不是为了生意也同样要主张正义,要捍卫娱乐圈的尊严 和香港的民主权利。结果,秦正和迈克刘谈判得很顺利。他们就在维多利亚海湾的 一艘豪华游轮上,轻松地享用了美妙的晚餐。 秦正回到北城以后,还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北城就漫天飞舞地飘起了冬雪,是 那种多年不遇的暴风雪。大雪让公路也瘫痪了,让大树也折服了,大多数的人们都 困在家里足不出户。暴风雪像是要控诉世界,风卷着雪,雪缠着风,到处地扑打、 猛砸、暴吹、倾泻、覆盖、淹没……直至吞噬世界,直至万物被俘、直至万象更新。 暴风雪阻挡不了英勇的公安干警,他们在大雪飘舞的当天逮捕了崔嘉伟。 崔嘉伟没有想过要逃跑,也没有想过要狡辩。当然了,崔嘉伟也根本无法狡辩, 大虫已经把全部的案底和盘托出了。崔嘉伟绝对没有想到,大虫向政府坦白的主要 理由是“害怕”。 以前和大虫在公安局里做同事的那个胖子,只是恶狠狠地威胁了大虫几句,大 虫就立刻吓得尿湿了裤裆。那个胖子就迷惑了,觉得这么多年来都把大虫当个威武 壮士,真没想到大虫却也是熊包。那个没有读过书的胖子就悟出了好多个浅显的道 理,比如说“狗仗人势”、“色厉内荏”、“外强中干”、“纸老虎”…… 据说,崔嘉伟进监狱以后并不嚣张吵闹了,也并不摆谱,该承认的罪责都承认 了。 没过多久,崔嘉伟和大虫都被转移到了新疆监狱里,也有人说崔嘉伟的罪责不 至于被发配到那种重刑犯的集中营,但是政府的决定谁能左右得了呢?不管怎样, 崔嘉伟还是风水流转地回到了他认为只关蠢人和伟人的监狱里。他有漫长的时间去 重新评判自己,到底把自己列入伟人的范畴,还是列入蠢人的名录。对于剩余的小 半生来说,这也许就不重要了。 天堂夜总会也暂时关了。 清洗天堂夜总会的行动代码为“冬梅计划”。是在某个凌晨由重要领导亲自率 队,实施突然袭击的大清查。夜总会里面的漂亮姑娘足足装了几辆面包车,而且姑 娘们操着各地各国的方言胡乱地嚷着喊着,像是万国运动会那样热闹非凡。 夜总会里面的装修摆设丝毫没有被破坏,也许是看到如此豪华的场面不忍破坏 吧。 接下来的半个月,北城又发生了两件事情。 那个背叛天通娱乐的女演员被政府指控逃避巨额税收,已经被公安机关逮捕。 各大报纸又刊登了女演员被逮捕时的照片,凌乱的长发披散在肩上。遮挡了她憔悴 不堪的脸,看上去丝毫不像明星。坊间不禁感慨,明星的美原来也是假的,所有自 惭形秽的女人们都有了自信。 另一件事情算是出色的生意伎俩,华通集团把崔嘉伟入狱的事件当成了几部即 将封镜的电视剧营销炒作的噱头,丘亿亭是此次炒作策划的骨干力量。坊间也是有 感慨,说假恶丑原来在娱乐圈里都是可以赚钱的,于是悟出了明星们打官司、传绯 闻、被绑架、遭暗杀、献爱心、吸毒品……也许都是所谓的“营销策划”。 一时间,生意场上不分真假了。 年底的时候,孔天引决定动身去趟美国,主要是为了悄悄地筹备天通地产香港 上市的事情,顺便也要拜访很久没有见面的老伙伴孔则同。发生了那么多的变故, 共同创立天通大业的伙伴也全部离散了,孔天引倒真想跟孔则同叙叙旧了。 在动身去美国之前,孔天引又风尘仆仆地做完了两件大事。他先是专程到香港 拜访了迈克刘,表面上是要商谈生意,实际上是要表达谢意。倘若没有迈克刘的帮 助,崔嘉伟和天地公司不会那么快就覆灭倒闭了。商人之间最直接的感谢当然就是 建立生意关系,给对方生意也就是给对方面子了。孔天引就和迈克刘谈了谈在大陆 合作影视生意的打算,迈克刘信心百倍。 就是在会见迈克刘的时候,孔天引顺便考察了香港资本市场的情况。香港回归 以后,就再也不是大英帝国的宠儿了,却是五星红旗飘扬上空的中国港了,资本家 们就担心香港失去了民主和自由,一些生意人开始慢慢地撤离香港,把钱撒到了前 景看好的大南城了。生意人尤其看好政府大肆鼓吹的南城地区。大批生意人疯狂地 跑到那儿圈地建楼。 另外一个重要的事实就是,香港的股票市场也会渐渐地向大陆的富翁们开放, 也就是说富翁们也可以把自己的家业拆出来,放进香港股票市场,把全世界的钱都 汩汩地吸收进来。当然了,富翁们不能像政府的公司那么随便地向资本家发行股票, 丝毫不去考虑成本,像是变卖家业那样轻松,他们需要仔细地盘算他们的家业到底 值多少钱。不论如何,孔天引还是受到了启发,他得尽快到南城做几笔大生意,然 后还得准备着把地产生意分拆到香港上市。 无论如何,这个投机家已经闻到了香港和南城到处充斥着金钱的味道。孔天引 从香港到了南城,约见了另外一个神秘人物。 这个神秘人物叫李世杰,他和孔天引可是多年的交情了。 十多年前,孔天引在海南大德集团谋事的时候,就结识了李世杰。那个时候, 李世杰还只是个掌握土地审批权力的小官员,孔天引却对李世杰尊重有加,常常登 门拜访,常常小恩小惠,面子给足了,关系夯实了。 孔天引创立天通家业的时候,更是坚定不移地支持李世杰。只是将常常登门拜 访转为偶尔私下交好。常常小恩小惠变成了偶尔大金大银。即便在大德覆灭之时, 海南诸多官员悉数落马,李世杰依然青春永驻。换句话说吧,李世杰是天通利益同 盟上重要的老伙伴。 李世杰没有什么出色的才华,甚至说话也常常语无伦次,还满嘴地道的四川方 言。说是因为崇拜邓小平,所以改不了口音。 但是,李世杰却有两项过硬的素质,主导着他的“为官之道”。李世杰是个有 耐力的官员,也是个善于钻空子的官员,这两条就是他所谓的“为官之道”。 有耐力是为了守候机会,钻空子是为了逮住机会。在李世杰看来,为官也是靠 机会。但是,驾驭不好机会就成了小昙花,驾驭好了机会就是不倒翁。 如今,李世杰已经在南城身居要职了。 孔天引拜访李世杰的主要目的,就是要尽快买下南城地区的那块“南城地王”。 之前,李世杰已经询问过孔天引是否感兴趣,孔天引没有立即答应下来,表示要稍 作观望。当时,孔天引忙于跟天地公司的争夺,重心全部放到了北城地王项目。而 且考虑到南城地王需要巨额资金,天通恐怕也无力承担。孔天引并没有应诺下来却 表示继续观望。 如今,天通和天地公司的战斗已经结束了,这个冒险的投机家毅然决定要尽快 地谈下南城地王,李世杰当然会全力以赴地帮助天通。 看起来,生意进展得不错,都按照预期的构想往前推进。 眼下。孔天引已经在纽约忙得差不多了。他和秦正在华尔街约见了好几家美国 和欧洲的投资基金,了解了外国资本家的脾气秉性和做生意的心态,孔天引心里大 概有了把握。孔天引对华尔街的判断和许多生意人不一样,他觉得华尔街更像个陷 阱,或者是雄狮的血盆大口,诱惑、投机、陷害、栽赃、骗局、灾难…… 统统地涌入其中,但是这一切都在金融师、律师、会计师的西装革履下变得自 然优雅。又在投机家、资本家、吝啬鬼、暴发户的能言善辩下变成了和平的生意场。 孔天引管不了那么多,他只在乎与他的生意有关的内容。 生意会谈结束以后,孔天引就让秦正直接从纽约飞回北城,处理香港上市和南 城地王的事情。他却直接去了旧金山,去拜访孔则同。 孔则同的别墅掩映在山脚下的树林中,站在二楼可以俯瞰大海。别墅是带着暗 红色斜坡屋顶的奥地利风格的,大多是用木料搭建而成。孔则同说他喜欢奥地利。 弹丸之国却富含底蕴,音乐家、建筑师、经济学家、环境学家都是世界一流。 孔则同明显地消瘦了,脸庞因为消瘦而显得更加硬朗而且棱角分明。但是,他 的气色看起来不错,可能是在美国吃惯了高热量的食物。他穿着黑色的休闲运动型 绒衣。还戴上了金属框的眼镜。从气质上看,孔则同倒也真像个学者了。 两人已经下了一盘棋。又是孔天引赢棋,孔则同就笑说自己的棋艺没有进步。 天气还是有些冷,两个人坐在二楼的客厅里下棋。孔则同起身去厨房里取出精 心煮制的牙买加蓝山咖啡,热气腾腾地端了上来,为两个人都倒上了大半杯。 牙买加蓝山咖啡是世界上的极品咖啡,也许孔则同是专门为招待老朋友才刻意 准备的吧。 “喝杯蓝山咖啡吧?人乡随俗嘛!” 孔则同端起精致的浅绿色的小瓷杯,先喝了几口咖啡,又客气地邀请孔天引品 尝。这时候,孔天引觉得该把国内发生的一些事情简单地告诉孔则同。 “很多事情不是那么让人愉快,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王中在俄罗斯被谋杀, 说是与黑社会有染,最后也没有查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嘉伟不久前进了监狱,罪 名是指使杀人,而且杀害的是香港人,赶在香港回归的风头上……事情真是出乎意 料呀!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孔天引说完话,就摇头叹息,又为自己倒了一小杯咖啡。 孔则同并没有显得很诧异,而是站起身来,到书架的柜台上拿了一盒雪茄烟, 又坐下来,问孔天引要不要,孔天引摇了摇头。孔则同就抽出一支雪茄烟,动作缓 慢地点上了,沉思了一会儿。就无奈地说道: “我也知道了这些消息,有国内的同事告诉我了……起初。我有些埋怨你不及 时告诉我,后来仔细想想,倒不如不知道的好呀!” 孔则同停了下来,又低头抽烟,摇头叹息,像是替死去的人惋惜。沉思片刻, 就接着说道: “所谓性格决定命运嘛!王中胆大,但是心不细;崔嘉伟心细,但是脑袋不灵 ……他们的性格都不适合经商,偏偏要做了商人!这就是命呀!” 孔天引皱皱眉头,身体向后躺了一下,优雅地靠在了沙发背上,语气无奈地说 道: “别的生意人,即便是有种的生意人,也就是在河边走走罢了,大不了也就是 湿了鞋子!他们呢?他们总是喜欢在河边跑,顺着河沿跑,肯定就会失脚掉进去嘛!” 孔则同面无表情,吐了一口烟雾,整张脸就弥漫在烟雾里了。 “算啦!人去楼空,不提了!你呢?天通的生意怎么样?” “还算顺风顺水!就是觉得人手不够!” 孔则同的嘴角就挂着浅笑了,又为孔天引斟了半杯咖啡,有些不解地问道: “元道和涵依呢?该长成大人了吧?你不能总是惯着他们了,要让他们帮帮你 嘛!家业那么大,不能每件事都自己操心吧?” 孔天引也摇着头笑了,似乎因为自己的子女而感到幸福和满足。 事实上,孔天引确实打算请回在新疆当特种兵的儿子孔元道,让他协助家族打 理生意。孔天引要让孔元道逐渐地进人生意场,逐渐地接管伟大的家业,这是他后 半生最重要的任务了。至于那个宝贝女儿孔涵依,孔天引可不想让她染指生意场, 最好永远也别对生意产生兴趣。他希望孔涵依踏踏实实地做个画家,过着宁静、安 全、富足的生活就可以了,他早就为女儿赚足了一辈子生活的费用,足够她去生活 和从事绘画的了。 想到这些事情,孔天引的心里是幸福和满足的,轻轻地放下咖啡杯,像是很愉 悦地说道: “孩子们是长大啦!不过,我得尊重他们的选择,年轻人都要民主自由,也许 管不了他们啦!不过,他们要是喜欢做生意,我倒是欢迎嘛!” 谈到这里,孔天引就觉得应该询问一下孔则同的事业,总不能对老伙伴的事业 不管不问吧。谈谈学术研究的事情,也许会更加轻松有趣。 于是,孔天引就问道: “你的学术研究有进展吗?我倒是期待着看到成果呀!” 孔则同就浅笑了,没有因为孔天引把话题转移到他身上而感觉到突兀。 他指了指客厅靠墙角的书架,心平气和地说道: “潜心研究以后,才发现经济历史是很有意思的……比如说吧,为什么东方帝 国的商人不能统治社会呢?” 听孔则同说到这个话题,孔天引就坐直了身体,显得饶有兴致。 孔则同就接着说道: “东方帝国的历史上从来都是排斥商人,把商人当作下等人看待……在中国, 学者进行统治;在日本,武士进行统治;在马来和印度诸国,地方贵族进行统治: 在中东,宗教领袖进行统治……西欧和北欧却尊重商人,让商人的力量逐渐崛起, 结果就成为第一代经济强国了!” 孔则同说完,就深深地叹了口气,像是不得志的学者对政府和社会发出抗议。 孔天引也点头称是,表示赞同孔则同的说法。 接着。孔则同又说道: “葡萄牙进入亚洲殖民的时候,大多是做贸易的商人打头阵,殖民者主要想垄 断海洋航线和海洋贸易,而不是打仗或者侵略。因此,他们很容易就融入到当地, 因为他们是像商人那样谈生意,而不是发动战争……等到他们想发动侵略战争而不 是做贸易生意的时候,他们自己也就失败了!” “真是很不错!这种研究确实很有意思,也许有益身心健康哪……” “不错!我还想研究别的问题。比如说吧,日本人变态,瑞典人古板,德国人 不变通。美国人太单纯,犹太人没情调……为什么他们是全世界杰出的商人呢?中 国五千年来的文化精髓就是斗人,为什么中国人总是被别人斗败呢?” “那是因为,中国人只想着内斗嘛!”孔天引风趣地说了一句。 孔则同有些惊愕地抬头望着孔天引,瞬间又摇摇头笑了。 “晚上吃一顿夏威夷烤牛排怎么样?如果愿意的话,也可以加一杯免费冰水!” “好吧。人乡随俗……有海南岛烤牛排吗?” “你学会幽默了!这是中国商人的伟大进步呀!” 两个老伙伴都爽朗地笑了起来。 夕阳像红灯笼那样漂浮在海面上了,无风侵扰的大海安静祥和,成片的海鸟掠 过水面,低低地飞来飞去,像是要早早归巢。 两个老伙伴就这样愉快地交谈起来,海阔天空地回到了过去,回到了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