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盛夏傍晚的阳光穿过玻璃窗户洒在孔元道的脸上,他放松地坐在松软的淡紫色 沙发上,目光温和地望着对面坐着的王克林。 如今,这个年轻的生意人眉宇间透露出来的自信和威慑力越来越像孔天引了。 他已经代替了孔天引主持天通地产的生意,又恰好赶上了北城地王开盘的好日子。 从这一天开始,北城地王就像巨大蓝鲸贪婪的大口,把巨额的利润吞入腹内, 也会让无数嚣张跋扈的生意人大流口水。接下来,天通地产就可以乘胜吞下南城地 王。谁还能阻挡年轻商人的野心和霸业哪? 似乎为了迎合这个重要的日子,孔元道才无奈地穿上了浅棕色的阿玛尼软布料 西装。他优雅地打开了暖金色的金属烟盒,取出小直径的古巴“科伊瓦”牌雪茄, 客套地递给了王克林,接着就亲自用木制火柴为王克林点燃了。 王克林舒心地抽了几口,面带着愉悦的神色,缓缓地说道: “为了谋取暴利,什么奇怪的生意都有呀!南方有几个造彩电的生意人觉得生 意的利润薄了,就招呼了许多造彩电的生意人,在深圳宣布要搞个联盟,限制低价 销售,就像是拉队伍起义了!这怎么行呢?明摆着跟市场经济对着干嘛!” 孔元道的右手优雅地捏着雪茄,轻微地摇头叹息,然后也是附和着王克林的话 说: “这算是好的了,要比造假的生意人好一些嘛!河南的生意人还做出了假棉花、 有毒大米、有毒火腿……政府说有力打击造假生意人,怎么打得了呀?” 两个老伙伴都各怀心事地笑了,愉悦地喷云吐雾。 稍过片刻,王克林又说道: “北城地王做得不错呀!我就希望天通以后盖出更高的楼来,要和南城比比嘛! 北城和南城争得不可开交,南城还是积极地靠近北城,北城有龙头嘛!北南铁路今 年就要全线通车了,政府花了不少钱呀!” 孔元道平和地望着王克林,心里琢磨着王克林是在暗示他天通的生意离不开北 城的支持,毕竟商人们和政客们的关系越来越亲密无问了,彼此之间互相推波助澜 又互相邀功请赏。想到这里,孔元道连忙笑着说: “天通就是靠着北城起来的,靠着政府的关照起来的,无论怎么样都得把根扎 在北城。现在,大家不是都喊那个口号嘛——立足北城,面向全国,胸怀世界!” 两个人都爽朗地笑了,互相揣摩。 这时候,会客室侧面的小门开了个窄窄的小缝,西装革履的秦正站在门旁,礼 貌地朝孔元道和王克林点点头,示意他们开盘活动马上就要开始了。 像鸵鸟蛋那样的椭圆形会展大厅被装饰成了乳白色和淡蓝色,熙熙攘攘的贵宾 们姿态优雅地站在不同的角落,互相忙着套近乎,温文尔雅地说那些面子上的废话。 身着暖金色短旗袍的性感女人手捧着鸡尾酒的托盘,风骚地穿梭在人群中。修长洁 白的大腿惹得男人们不停地瞟上几眼。这些社会名流们大多都是天通利益同盟上的 伙伴,特意赶来为天通捧场做秀,实际上却是为了给孔天引面子。 商人的圈子往往都是这样,彼此之间互相捧场,互相给面子,互相靠错综复杂 的生意关系谋取财富。 客人们尽情地优雅地做秀。生意场上的前辈们大多挺着肥胖的肚子,穿着呆板 的西装,以博大的胸怀彼此耐心地畅谈山河湖泊、花鸟虫鱼、佛学道义,偶尔瞟上 几眼那些卖弄风骚的各色女人。年轻的生意人要么西装革履要么名士休闲,略显张 扬地谈论着生意财富、国际国内、战争和平。场上富贵的女人们衣着华丽妖冶,张 扬着不同的魅力和风情,饶有情趣地谈论着天气冷暖、人之常情、男欢女爱、欧美 风情…… 灯光变成了淡淡的冷金色,大厅四周的大窗帘被缓缓地拉上了。人工水晶制作 的亮闪闪的舞台上投下了白白的光晕,悠扬的音乐响了起来,一位漂亮性感的跳水 冠军身着洁白的短裙,领着两个穿着中式唐装的小男孩和小女孩,缓缓地走向了舞 台的中央,合唱了感人肺腑的《奥林匹克颂》。伴随着优美的歌曲,舞台后方的屏 幕上显示了“天通集团预祝中国申奥成功”的火红色的祝词。场面顿时激动人心。 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场下就有年轻的生意人悄悄地不屑地抱怨说: “什么都拿来做广告了!刚刚说申请奥运会,生意人就说预祝申奥成功;如果 申办成功了,就说祝贺申奥成功;如果奥运会开幕了,就说祝贺奥运会开幕;如果 奥运会结束了,就说祝贺奥运会圆满结束……若是轮到捐钱了,都往后退了!” 又有生意人接着回应说: “这个跳水明星眼下很红呀,现在要跟美国学习,体育圈都变成娱乐圈了…… 她拍广告、做代言、拍电影、出唱片……听说,天通娱乐要把她包装成四栖明星呢!” 旁边一个身材肥胖的女人也插上话来,压低嗓音悄悄地说: “当奥运明星也不赚钱呀!不久前那个举重冠军得了重病,没有钱住院不就死 了吗?体育明星也得赚钱嘛!不能都让娱乐圈发财吧?至少体育明星还为国争光了 呀!中国的娱乐圈算什么呢?整个儿丢人现眼嘛……” 舞台上的灯光又亮了起来,体态匀称的跳水皇后又领着两个小朋友退了下去, 台下又纷纷地响起了讨好的掌声。 随后。满嘴港台腔调的电视台女主持人扭捏着屁股走上台来,声情并茂地哕嗦 了一大堆事先备好的说辞,既赞颂了政府开明和祖国昌盛,又赞颂了天通的伟大事 业。然后,成堆的官员按照次序轮流上台演说,虽然风格腔调略有差异,演说的内 容却十分相似,场下的客人尽情地领略了官员们八股演说的乏味和单调。 不多久,孔元道也亲自上台演说了那些场面上的话。这个年轻的大亨谦虚地站 在舞台中央,神态温和地望着台下的新老伙伴。这是他首次在隆重的场合面对天通 的伙伴们。面对场上数不清的记者和摄像机。 孔元道心里很清楚,台下的许多老伙伴都在用怀疑的目光观望着他,即便那些 初出茅庐的生意人也对他心存狐疑,也许没有谁相信孔元道能够更加稳妥地主持天 通的生意。只有那些处心积虑要傍上富翁的女人们,才会满心欢喜地望着这个面容 硬朗不苟言笑的生意人,体内却迅速地分泌着雌性荷尔蒙。 孔元道尽量平和地说出那些激情洋溢的话来,演说结束以后,台下爆发出热烈 的讨好的掌声。随后,主持人又卖弄风情地走上舞台,邀请客人们欣赏特意安排的 泳装舞蹈,十多名身着粉红色泳装的身材性感的年轻姑娘在舞台上恣意地舞动,客 人们当然不知道这些姑娘都是在夜总会里廉价请来的高级妓女。 客厅里群情激奋的时候,孔元道却在秦正的安排下,匆忙地赶到了天通俱乐部。 十多名香港和东南亚的不动产投资大亨也已经被豪华轿车送到了俱乐部。 这些大亨们可是北城地王的最大买主,他们在中国的不动产生意里疯狂地投机, 像购买股票和期货那样大量地购买楼房,把市场的价格疯狂地抬高,然后再大量地 抛售。这种投机取巧的生意就像二十年代的美国佛罗里达、七十年代的日本东京、 八十年代的香港,让善于钻营又迅速发迹的温州商人艳羡不已,于是也就大肆地追 捧、模仿、跟风,形成了声势浩大的中国“炒房团”。 作为生意人,孔元道自然也是热情地张开怀抱,欢迎这些投机钻营的投机客, 与他们愉快地畅谈并且承诺他们在下周安排工地考察。如此看来,大生意的前途看 来一帆风顺,谁也想不到会有什么麻烦。 苏云哲在办公室里来回地踱着步子,耐心地听着助手汇报他安排的那个周密的 计划。这个酝酿了许久的计划,只是为了一举毁灭天通的北城地王的生意,然后帮 助华通顺利地夺取南城地王。因此,苏云哲把这个策划周密的计划称作是连环计。 苏云哲先是要感谢陈于福穿针引线地把苏北商人介绍给他,这个视金钱如肝胆 的苏北水泥商没有什么太大的能耐,却死守着两套生意场上的绝活儿——造假货和 跑江湖。造假货是为了谋取最大的利润,跑江湖是为了能够把假货卖掉。许多年来, 就是凭借着这两套做生意的绝活儿,苏北商人倒是成了名震当地的小富翁。可是苏 北商人并不满足,想着足够富裕了就把苏州园林买下来。 苏北商人凭借着跑江湖的能耐,竟然分得了北城地王的一点儿生意。苏云哲和 苏北商人的交好并不困难,首先是陈于福的面子硬硬地摆在两个生意人中间,刚刚 发迹的苏北商人怎么敢不卖个情面呢?另外,充满诱惑的南城地王生意也足够让苏 北商人垂涎三尺。因此,苏北商人同意和苏云哲配合,通过做局把大量搀假的劣质 水泥供应给北城地王。 接下来,苏云哲的助手就找到了甘愿为钱财卖命的小建筑承包商,苏北商人的 劣质水泥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地供应给他。这个心浮气躁的河南商人在北城的生意场 还没有站稳脚跟,可能是因为北城的生意人大多不欢迎河南人的缘故吧。 河南商人在郑州是靠着黑道发迹的,因为可以不眨眼地用刀把人的脑袋劈成两 半,所以在郑州算是颇有名望,靠的就是一个“狠”字。后来,河南人靠刀枪抢来 了一笔阳光生意,就是把亚洲商贸城工地上的土方用卡车拉走,大赚了一笔劳工费。 然后,河南商人接着把土方连夜拉到了另外的工地上,再威胁那个工地委托他把土 方转移。如此几番,一批工地土方就足够倒来倒去地赚上好几笔钱。 后来,河南商人脱离黑道转战北城,发现了新的做生意的绝活儿——榨人。 由于并不缺乏吃苦耐劳又乖乖听话的工人,河南商人在所有的生意中都要杀出 最低的价格,死命地和别的承包商拼人力又拼价格。河南商人向来不管手下的工人 死活及如何穷困潦倒,赚来的利润死死地塞到自己的腰包里。 河南商人总结了自己的生意经——榨干万千人,富裕我一人。脾气暴躁的河南 商人靠着最低的价格也从北城地王分到了不大的生意,并且是转包了第三手才到了 他的手里。但是,河南商人辛苦承包的小生意到了合约期限却分文也没有收到。虽 然全中国的生意人都在拖欠工程款,河南商人还是像被割断尾巴的公牛暴跳如雷。 在这个当口,苏云哲的助手就拉拢河南商人登上华通的船,只要设法在北城地 王的工地上制造些小麻烦就可以追回工程款,还可以参与到未来的南城地王生意。 河南商人像往常要去砍别人的大腿那样爽快地答应了。 按照苏云哲的计划,当那些脑满肠肥的不动产投机家兴高采烈地工地上转悠的 时候,意外的大塌方就像晴天霹雳那样让他们瞠目结舌。接下来,北城地王就成了 众矢之的,工地塌方事故、建筑材料搀假、工程转包丑闻、工程款拖欠事件、民工 闹事游行……然后,投机钻营的不动产投资大亨立刻就会捂紧钱袋,天通地产在香 港的股票也会疯狂地下跌。到那个时候,华通不仅能轻松地取得南城地王,而且还 会乘机大量收购天通地产的股票。看来,这像是个完美无缺的计划。 眼下,苏云哲的助手语气谨慎地向苏云哲做着汇报。 “北城地王的开盘活动非常隆重,明天大户投资者就会参观工地……苏北供应 的水泥大部分都不合格。河南商人已经把工人安排好了,到时候那些劣质水泥梁上 的建材肯定会超出承重,就很有可能塌方……” 年轻的助手停顿了一会儿,敏感地望了望苏云哲的背影,支支吾吾地说道: “如果塌方的话……也许会有人受伤……我是说,工地上可能有人被砸死!” 苏云哲立刻阴沉着脸,嘴角挂着轻蔑的浅笑。 事实上,苏云哲才不在乎民工的伤亡问题呐!他只是个要牟取暴利的商人。 哪里有心情去管别人的死活呢?在这个生意主宰世界的年代里,还有谁会想到 那些水深火热的农民工呢?苏云哲缓缓地转过身,目光冷酷地望着助手。 “不是可能要塌方!那些劣质水泥梁必须要塌方!必须要在大户们考察工地的 几天里塌方!你知道吗?如果有民工被砸死了,那可是好事情呀!事情可就要闹大 啦!工地上死几个民工又算什么稀奇呢?” 年轻助手连忙地点头如捣蒜,心里却早就慌乱不已了。 苏云哲轻轻地摇了摇头,又若有所思地接着说道: “我们是为民除害呀!要让政府和富翁们都亲眼看看,天通都是怎么欺骗他们 的,都是怎么公然造假的!怎么牟取巨大的暴利……总理不是都说了吗?他最痛恨 豆腐渣工程了!” 助手满脸通红地低着头,像是为刚才愚蠢的说话方式感觉到羞愧。然后,他平 静了自己的情绪,又尽量镇定地说: “苏北商人说想尽早拜访您,谈谈南城地王的生意。河南商人说随时都可以集 结民工到天通闹事,但是希望我们在报馆方面协助他们讨回工程款!” 苏云哲从上衣内侧的衣兜里随意地摸出了一根雪茄烟,并没有点燃。却只是捏 在右手里。他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似乎有些不太愉快。他慢步走到了 助手的对面,冷冷地盯着他,声色俱厉地说道: “那些都不重要!都不重要!抓紧办好几件事情:把北城地王所有的丑闻资料 整理好,随时准备递给南城地王招标委员会;给美国的证券分析师打电话,让他们 密切观望天通地产的股票,要留意那些三心二意的小股东,我对他们很感兴趣;尽 快联系到丘亿亭小姐,我要请她吃顿晚餐……我忘记什么事情了吗?” 助手毕恭毕敬地点头哈腰,满脸严肃地说道: “我尽快去办!请您放心吧!” 苏云哲步履轻盈地走到了办公桌旁,如释重负地躺在了红色的真皮沙发上。 优雅地点燃了小直径的法国雪茄烟,阴沉的脸就没在了缭绕的烟雾中了。 丘亿亭终于另觅新欢了。 她刚刚傍上了那个在中国风头正劲的洋教练。 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洋教练的巨幅照片频繁地登上中国的大小报纸,人们在公 车里、的士里、工地里、厕所里都能看到洋教练的笑脸;洋教练也不断地在电视台 接受年轻女人的访问,被各种投机取巧的生意人拉拢过去拍摄广告,为运动鞋、运 动袜、除臭剂、蟑螂器拍摄广告。温州专做女人假胸罩的生意人也央求洋教练做代 言人,结果被委婉地拒绝了。 丘亿亭轻松地就讨得了洋教练的欢心。丘亿亭感到自信又自豪,要知道,对于 女人来说,没有什么事业比赢得男人还要伟大。 在这个盛夏的晚上,洋教练邀请丘亿亭到家里做客。 洋教练精心地把卧室布置成纯粹欧洲式的风格,因为九成以上的中国姑娘迷恋 欧洲风格的所有东西。他故意穿着宽松休闲的运动衫,光着长满黑毛的大脚,蓄着 短短的小胡子,还胡乱地喷洒了苦涩的香水。他想要带给她那种足球教练特有的狂 野和优雅融合起来的感觉,就像绿荫上的足球那样,肯定能让年轻风骚的女记者失 魂落魄的。 现在,丘亿亭就坐在洋教练的对面了。 她倒是没有怎么刻意打扮,虽然已经和数不清的男人上了床,还是想探究外国 男人的兵器艺术。在大学里甚至在记者圈子里,流行各种各样的盗版三级电影,她 就被外国男人的雄壮耐力所震撼。她刚刚冲完了热水澡,光着身子就随意地套上了 轻薄的运动衫,胸部便自然地晃动起来。 他们无聊地喝着烈度苏格兰威士忌酒,谁也不愿意先开尊口说要做那种事情。 虽然这是他们今晚约会的主要目的。 他不停地用拗口的中文跟她讲足球为何能跟钢琴列入同样的范畴,接着就谈到 了中国人其实是足球的祖先,又反复地用人文特性解释了为什么美国人不喜欢足球。 她百无聊赖地听他唠叨着,然后就不厌其烦地提出重复的问题:为什么中国男人就 是不会踢足球?接着又说这是她最感兴趣的问题。 当她把这个问题重复问到第五遍的时候,就突然放纵地笑了,杯子里的威士忌 酒故意地洒在了滚烫的胸口上。 这顿时激起了他的侵略欲望,快速地走了过来,把满是小胡子的嘴巴凑到了她 滚烫的胸口上,贪婪地吮吸着那些威士忌酒……他们成了秘密而甜蜜的小情人,就 像中国文化和西洋文化那样,在商业利益的驱使下迅速地交融了。 两个小时以后,丘亿亭赶到了天堂夜总会。 她的身上还残留着足球和香水的味道,妩媚地望着满脸严肃的苏云哲。她的脸 上还是洋溢着满足的快感,毕竟已经当上大报的主编。因此,她不断地游走在商贾 大亨的圈子里,也渐渐地学会了像商人那样珍惜时间,虽然她常常闲得无聊。她明 白那个道理,商人只关心与生意有关的事情。因此,她也装作很忙的样子,直截了 当地对苏云哲说: “又是天通的事情吧?怎么啦?直接说吧!” 苏云哲不禁愕然,随即就客套了一句: “我喜欢直来直去!确实是天通的事情,不过也是政府和社会的事情,报纸要 主持公道嘛!” 接下来,苏云哲没有拐弯抹角地和她谈生意,只是告诉她说天通投资的北城地 王可能要有大麻烦,然后谈了谈工程非法转包、劣质建筑材料等等内幕消息。 丘亿亭听苏云哲说完以后,就轻蔑地笑了笑。 说实在的,她实在是不怎么喜欢孔天引,觉得他是个嚣张跋扈的商人又是个呆 板无趣的商人。要知道,丘亿亭在商贾权贵的圈子里也算是个风头人物了,那么多 生意人都卖她的面子,为何孔天引就偏偏当个顽固的愣头青呢?因此,她倒是非常 乐意看到华通彻底把天通击败。想到这里,丘亿亭愤愤不平地说道: “孔天引这个人和别的商人不一样,是个没有情趣的人!建筑材料作假、建筑 工程非法转包、拖欠工程款都是地产大亨们的常用伎俩啦!但是,别的商人把报馆 当朋友,孔天引却偏偏把报馆当臭虫!他不知道报纸是第四权利吗?他要是出了麻 烦事情,那也是罪有应得呀!” 苏云哲就狡黠地笑了,递给丘亿亭一根雪茄。丘亿亭客套地推托了,却从包里 拿出了纯白色的日本产的女士香烟。得意地抽了起来。 “既然这样的话,我们就不谈那些烦心事情啦!意大利的兰博基尼跑车在南城 开了专卖店,你要是有空去看看嘛!说不定有看好的呢?” 丘亿亭的目光就腻腻地盯着苏云哲,心底里却突然升腾起一小团欲火来,烧得 心口隐隐地疼。说实在的,她还真想和这个沉默冷酷、面貌俊朗的斯坦福大学毕业 的生意人欢娱一次,只是她从来就没有察觉到苏云哲对任何女人动过欲念。 心里这么想着。思维就飘飘悠悠地走了神。 苏云哲并没有察觉到风骚女人的心理变化。除了生意上的事情,苏云哲对许多 事情都近乎麻木。他接着打趣地说道: “报馆的人立场都不坚定!那个出门就戴着眼镜、钢笔和手枪的普利策,起初 立场坚定地捍卫新闻自由,又是捐建新闻学院,又是捐献自由女神,又是设立新闻 大奖……结果呢?不照样是露骨地帮助克利夫兰竞选总统吗?……北城的报馆最爱 撒谎了,你这次可要立场坚定呀!” 丘亿亭突然地回过神来,满脸红晕,尴尬地喝了几口冰水,胸口仍有隐约的晃 动。 “不谈普利策了,兰博基尼跑车还是要看的嘛。事情结束了,我们再细细谈 两个人各怀心事地笑了起来,以水代酒地互相敬了,又简单地聊了些闲话。 不多时,丘亿亭起身告辞了,并没有像往常那样顺便带走个“少爷”伺候一晚。 可能是被洋教练折腾到筋骨酸痛、无力消遣了吧。 也许苏云哲摸透了规律:生意场上的巨大打击总是出其不意。 几天以后的傍晚,老安驾驶着林肯轿车快速地奔驰在长安街上。孔天引疲惫不 堪地躺在后座上,满脸的憔悴和疲倦。他的眼睛微微地闭着,眉头紧紧地锁着,右 手不停地按摩着前额。 这个叱咤风云的商贾大亨真是遇到了大麻烦,投资数十亿元的北城地王工地突 然爆发塌方事故,当着数十个投资客户的面儿,十几块混凝土结构梁突然地断裂崩 塌,两名民工被当场砸死在工地上。 这也许是个意外,可以找那些想乘机打劫的政府机构说个情,可以找相关的生 意伙伴澄清事实,可以找报馆的老板让那些初涉尘世的狗仔们闭上嘴巴,甚至可以 让老安找黑道的朋友迅速查清来龙去脉……一点儿也不错,倘若麻烦就到此为止, 不再有哪个冒失鬼突然杀出来,孔天引还有把握解决危机,凭借他在生意圈子里的 威望足够可以啦。 即便是这样,孔天引还是觉得塌方事故必定另有蹊跷。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禁想起生意圈子里那些越来越不平静的风波。 不久以前,他的生意伙伴——南方的工业大王被人谋杀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 那个合作多年的生意伙伴坦然地用手枪击中了他的前额,顿时血液从两个深洞里喷 涌出来。两个好伙伴并无深仇大恨,只觉得小额钱款分配不均,就动了,杀机。工 业大王生前财大气粗又飞扬跋扈,同样也是保镖成群,抽屉里还放着不同型号的微 型手枪,结果还是照样死得不明不白,把庞大的家业留给了不经世事的年轻儿子。 上帝把巨额财富赐给了那些富贵的投机家,同时也把血海深仇赐给了贫穷的投 机家,于是中国商贾权贵们的陆续登场激发了全民族的仇富心理。也是在不久前, 福建省的船王在办公室里被仇家连捅数刀顷刻毙命,紧接着浙江省的亿万富翁在别 墅前被猛插二十刀当场身亡……每每想到这些事情,孔天引就替孔元道提心吊胆, 生怕那个年轻人不能守住家业。 孔天引必须承认他的家族也得罪了太多的人,随便都可以数出一大堆人幻想着 把他干掉。这些想要把他于掉的人或许是政客,或许是商贾,或许是黑道,或许是 伙伴,或许是他早就忘掉的某个得罪过的小人物。总之,任何被财富迷惑心窍的人 物都可能把他置于死地。因此,孔天引永远保持着克制与低调。可是他的儿子是否 做了那些过于张扬的事情了呢?他的儿子是否在生意圈子里过于招摇了呢? 孔天引在内心里快速地盘算着这些复杂的想法,便于他把北城地王工地塌方事 故考虑得清楚透彻。他就这么努力地盘算着。林肯轿车却稳稳地停在了天通俱乐部 的广场前。 孔天引不紧不慢地走到了俱乐部的书房里,又为自己倒了一大杯冰水,放了三 四片新鲜的柠檬。然后,他缓步走到了会客的沙发旁。就看到了孔元道和秦正也满 脸阴沉地走了进来。说实在的,两个人的脸色难看极了,像是几天没有睡觉又抽了 大麻那样憔悴。 孔天引左手端着冰水,随意地扬了扬右手示意他们坐下来,自己也坐了下来, 连忙地喝了几口冰水,平和地望着对面的孔元道和秦正。 孔元道并没有很慌张,脸色虽然难看,却同样非常镇静,话语中夹杂着些许歉 意。 “事情比想象的糟糕很多,所以……所以没有向您如实汇报!而且您又在欧洲 ……” 孔天引感觉有些愕然,目光却深不可测,没有说话。 秦正望了望孔元道,又清了清嗓子,仍然像律师陈词那样地详细地汇报了情况。 “几家报馆连篇累牍地报道,我们尽了全力却无法阻挡,他们好像全都知道了, 工程非法转包、使用劣质水泥、拖欠工程款、工人被砸死在工地……我们的生意遭 殃了,几乎所有的大户都撤消了预订,销售很难有进展……天通的股票大跌,有家 美国基金突然……” 秦正似乎不敢继续说下去了,他发现孔天引的目光冷森森地盯着面前圆桌上的 报纸,右手不停地摩挲着左手中指的指环,似乎真的感到恼怒了。秦正仍然犹豫不 决,孔天引却无力地扬了扬右手吩咐他继续说下去。 秦正又望了望孔元道,看到他同样是怒不可遏。秦正低头想了想,又接着说: “那家美国基金像是突然从地下冒出来,从小股东和散户那里收购了天通地产的股 票,已经收购了百分之十,我们怀疑是杠杆收购,也许又不是!……其他的股东似 乎也在动摇,看来您得亲自出面啦!越快越好!” 这时候,孔元道发现孔天引把目光转向了他,于是就坐直了身体,尽量平静地 说道: “南城地王的竞标下周开始,虽然北城地王的销售受到影响,但是我们并不缺 钱。可是,我们的资质和信誉也许会受到影响,这件事情也许会被对手利用。 当然了,如果我们及时做出些补救措施,就能赢得南城地王。“ 孔元道和秦正都不再说话了,耐心地等着孔天引发表看法。 孔天引喝了一大口冰水,目光沉着地望着秦正,摊了摊双手说道: “把下面几件事赶紧办了:想尽办法堵住报馆的嘴巴,别再让他们惹是生非了, 要舍得投入:尽快和建筑承包商友好地商量安抚闹事的民工,不能给王克林添麻烦, 不能引起社会问题;按照正常程序和南城地王的招标委员会交易,发公告说天通按 照原计划应标南城地王,不要去打扰李世杰,掉面子的事情尽量别麻烦官员们…… 立刻给香港的股东们打电话,说我会亲自拜访他们。” 秦正非常慎重地朝孔天引点了点头,心里清楚地知道这些事情办起来可是要费 尽周折,但是孔天引可不希望他哕嗦一大堆借口。于是,秦正还是小心翼翼地承诺 说: “您放心吧!我尽快去办!” 孔天引沉默片刻,又朝秦正扬了扬手,语气温和地说道: “好啦。你先去忙吧。如果有坏消息即刻通知我!” 然后,秦正就礼貌地离开了书房。 孔天引站起身来,走到书桌旁,不紧不慢地拉开了书桌下面的小抽屉,从里面 拿出了一根古巴哈瓦那“淳尼达”牌雪茄烟,点燃了以后就随意地衔在了嘴巴上。 然后,他又走过来坐在了孔元道对面的沙发上,目光严厉地望着孔元道说: “大火烧到了后院里,别只想着救火,要仔细想想是谁点的火。你怎么看呢?” 孔元道感觉到有些尴尬,也有些愧疚。刚刚把天通地产的生意接过来,就闹出 了那么大的事端,这可真是让生意场上的人笑破肚子。他本来想向父亲顺便道个歉。 或者找上几个借口也行,孔天引却在暗示他不要做那些自作聪明的事情。 孔天引怎么能忍心让儿子承担罪过呢?他当然是想帮着他的接班人战胜对手了。 想了一会儿,孔元道就坦诚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应该是华通干的,就是那个苏云哲。我们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或许是为 了抢夺南城地王,我们也不能轻视他们了。卫子已经查了出来,虽然我们拿不到证 据,可是那个河南商人可能与苏云哲有些小交易,他使用了劣质水泥造成楼板坍塌, 又聚集了民工闹事……我想我们得做出行动,只要时机允许……” 孔元道停顿一下。还想继续说下去。孔天引就打断了他。 “你是说你怀疑华通,还怀疑那个苏云哲,是这样吗?” 孔元道觉得父亲肯定了他的判断,心里感觉到高兴,语气坚定地回答说: “是这样。我不只是怀疑他们,而且觉得要采取一些行动了。您觉得呢?” 孔天引连续地抽了两口雪茄烟。悠悠地把烟雾吐了出来。他平日里并不怎么抽 烟,放在抽屉里的雪茄烟也是给客人们抽的,也许是遇到了真正让他头疼的事情, 他才想到了抽一根雪茄。 “如果对手竭尽全力给你致命的袭击,那么你就要装作受到了重创,即便你没 有受到重创,那样才会让对手感觉到大功告成又如愿以偿。然后,他们才会善罢甘 休,稍微地停止进攻,给你恢复元气的时间!” 孔元道沉默了片刻。 当然了。他觉得父亲的话颇有道理,也从来没有反驳过父亲的教导。但是,他 还是觉得父亲越来越保守了,越来越谨小慎微了。换句话说,他觉得父亲越来越有 些失去斗争的胆量了。孔元道觉得自己继承了父亲很多的从商之道。可是自己要比 父亲更加勇于斗争,或许是他们之间已经有了微妙的代沟了吧。 “那么,爸爸……我们就什么也不做了吗?” 孔天引的右手使劲地捏着雪茄烟,皱皱眉头又摊了摊双手说道: “眼下。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什么都不做’!让对手觉得我们‘什么也不做, ……不要总是急着去寻找对手,你要耐心地想办法让他们自己跳出来,让那些对手 赤裸裸地、耀武扬威地站到你的面前!然后,你就知道怎么把他们统统干掉!” 孔天引站了起来,走到了窗户旁边,平静地望着窗外,然后又心平气和地说道 : “既然确定了华通是对手,那么小心翼翼地观察他们就足够了!其它的生意都 正常地去做,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那样……不要对所有的扔过来的炮弹都统统反击。 那样的话敌人很容易就识破了你的防御能力。” 孔元道当然知道孔天引不想继续谈论下去了,他已经平静地站在了窗户旁,也 没有转过身来,似乎有些疲劳或许是想考虑些别的事情。孔元道也站了起来,礼貌 地向孔天引告辞。孔天引并没有转过身来,突然觉得胸口隐隐地有些憋闷,于是扬 了扬手示意孔元道离开书房并且关上门。孔元道照办了,静静地离开了父亲的书房。 第二天,孔天引就亲自到香港私下拜访了天通地产的重要股东们,还是像老伙 伴和外交大使那样愉快地斡旋,无非是奉劝他们不要转手天通地产的股票。 他并没有说那些花哨无聊或者讨巧谄媚的交际语言,只是翻来覆去地把生意的 利益谈来谈去,虽然丝毫也不感人肺腑,却让每个伙伴为冷冰冰的金钱流下口水。 孔天引把这种生意场上的谈判技巧把握得非常到位,一方面谦和友好地给对方足够 的面子,另一方面假装完全站在对方的利益和立场上谈判问题。 股东们愉快地答应了孔天引的请求,这些生意场上的伙伴们,尤其是天通利益 同盟里的伙伴们往往都把孔天引当成“保护伞”或者“和平使者”,因为孑L 天引 的出现通常让他们感觉到安全和信赖。当然了,这种安全感更多是缘于商业利益的 均衡分配。 虽然孔天引保住了天通地产的股票,却没有保住南城地王的生意。在华通的努 力下,招标委员会的委员们统统都拿到了天通北城地王的丑闻资料,甚至陈于福的 办公室也收到了这些资料,很快其他的官员们就陆续地收到了。苏云哲周密细致的 安排终于赢得了南城地王的生意,华通顺利地挫败了天通,苏云哲打败了孔天引。 打赢了这场伟大的生意战争以后,苏云哲并没有停歇下来。 苏云哲先是热情地约请了丘亿亭,并且用那辆兰博基尼跑车犒赏了她,然后又 吩咐丘亿亭把天通竞标南城地王失败的消息大肆地渲染。那个风骚的女人愉陕地答 应了他,并且出色地完成了任务。 然后,苏云哲又亲自拜访了陈于福,尽量假装满怀感激地表达了谢意。事实上, 陈于福并没有直接地插手帮忙,比起他帮助那个按脚大亨发迹来说简直是天壤之别。 虽然陈于福只是靠微妙的威慑力间接地帮助了苏云哲,苏云哲还是要装作满怀感激 之情,这就是官商交往中的潜规矩——献人情。 苏云哲首先需要在情面上让陈于福觉得他是心存感激的,并且永远欠着陈于福 一份人情,而亲自登门拜访就意味着这份人情迟早要厚厚地偿还。由于陈于福并没 有帮上大忙也不会受到任何牵连,因此苏云哲就算是献给陈于福一个人情。 这次,苏云哲献给陈于福的人情就是把南城地王的大部分建筑材料都委托给陈 于福的儿子经营的建材贸易公司,并且直接从美国进口到南城。反过来,倘若陈于 福当真插手帮了大忙,那么事情就要反过来处理,苏云哲就要假装陈于福没有帮什 么忙,假装双方并非站在一条线上。这种做法就是为了陈于福既得到报答又不受什 么牵连,遂感觉到足够的安全舒心。 这一套复杂的生意场上的官商交混的学问,曾经被孔天引运用得熟练透彻。 如今却被苏云哲也学了去。 地中海型盆地气候让冬天的洛杉矶还是十分温暖,却不像夏季那么干燥。连续 地下了几场冬雨又飘了几场小雪。林禾山下别墅的院子里依然是鲜花簇拥。沐浴在 和煦的阳光里,格外地清净美丽。 林禾的生活非常平淡自然,仍然在那个华人慈善教会里做翻译工作,仍然是个 虔诚的基督教徒。她牵挂着自己的儿子,却并不需要为他操心,觉得他在中国的事 业应该蒸蒸日上并且能够妥善地照料自己。这么多年以来,她和孔则同的关系似乎 越来越和谐自然了,也许是人生走到了知天命的年月就乐于顺其自然了吧。他们是 同乡、伙伴、朋友、知己、情人……也许都不是,也许只是无奈的随缘人罢了。 他们安静地坐在门外的走廊下,沙发中间隔着一个圆圆的纯白色茶几,上面放 着煮好的热咖啡,中午的阳光暖暖地照耀在他们身上。孔则同的心情出奇的好,满 脸和颜悦色,并不像往常那样面色呆板严肃、不苟言笑。 林禾神色安静地望着花园里的白菊花,客套地对孔则同说: “尝尝夏威夷的科纳咖啡吧?比意大利咖啡口感润滑,你可能不太习惯吧?” 孔则同依然掩饰不住地开心,愉悦地说: “当然习惯了,你能为我煮咖啡,真是高兴还来不及呐!” 他还是那么喜欢讨好她、赞美她、欣赏她,像年轻的情人们那样说话,有些时 候甚至会显得肉麻一些,让她有些尴尬。 “我喜欢西班牙人,他们很有艺术情趣。当年的西班牙殖民者占领了荒凉的沙 漠沼泽地,起了个名字叫‘肥沃的草原’,就是现在的拉斯维加斯;他们占领了无 人居住的小牧场,起了个名字叫‘天使’,就是现在的洛杉矶……你不觉得他们很 有情调吗?如今,我心中的天使还是住在洛杉矶!” 她听这样的话还是有些尴尬,虽然他们是多年的情人了,也没有什么隐私可言 了。说实在的,她也不讨厌这样的情话。哪个中年女人还会讨厌情调呢?不过,她 还是不太自然地把话题转移开了。 “听说中国现在是钢琴大国?中国的钢琴还卖到全世界去了!” 孔则同有些愕然,似乎没有预料她会谈中国,还会谈到与生意靠边的事情。 很快,他就轻蔑地笑了,并没有接着谈中国,却故意地谈起了钢琴大师们的爱 情。 “那些弹钢琴的音乐大师们的爱情似乎都不顺利呀!巴赫受到万人景仰却家境 萧条,妻子不得不靠别人施舍度日;舒曼深爱着克拉拉小姐,却遭到她父亲的拼死 反对……肖邦就更悲惨了,疯狂地迷恋了矮小肥胖、满嘴脏话、抽烟酗酒、满身男 装的乔治。桑。肖邦可能没有预料到乔治。桑那么火热,年轻的病人膏肓的缪塞为 她疯狂然后又抑郁死去。性格女性化的肖邦也是为她癫狂,被她彻底征服,然后又 被火热的爱情折磨得疲惫不堪,三十多岁就重病而死。” 林禾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喝了几口咖啡,并没有望着孔则同,觉得他的表现 有些失常。也许,他是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才想起发泄一下吧,也许他应该喝点 儿烈度白酒呐。不过,孔则同谈到了钢琴、音乐、爱情,这可真是让她尴尬呀。林 禾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孔天引,似乎也没有心思去听孔则同说些什么。 孔则同似乎没有察觉到林禾的表情变化,仍然津津有味地谈论着音乐大师。 “贝多芬就更怪诞了,永远迷恋有夫之妇,喜欢第三者插足却永远被失恋打击 ……他疯狂地迷恋弟媳乔安娜,并且与她私通;他狂热地追求匈牙利贵族布朗斯维 克,可是她宁愿嫁给老头儿或者当寡妇,也不愿嫁给贝多芬;他狂热地迷恋女伯爵 朱莉娅。奎霞尔蒂,为她创作《月光奏鸣曲》,可是奎霞尔蒂说他非常丑陋并且仍 然深爱着丈夫;他又追求女郎马尔法蒂,结果惹得她全家都讨厌他;他追求有五个 孩子的安东妮。布伦塔诺,可是她的家庭却非常美满……他迷恋的每个女人都有丈 夫和家庭,这可真是不可思议呀!音乐到底带给人们快乐还是痛苦呢?” 林禾没有回答,似乎心不在焉,又似乎陷入沉思。 他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若有所思地问: “你……你环弹钢琴吗?” 她突然回过神来,转过脸对他笑了笑,回答说: “弹得不多了,偶尔也会弹。” 他似乎来了精神,索性转过身来,望着她。 “你还去那个小镇的旅馆吗?” 她感觉到惊讶又有些不愉快,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也没有预料他会提起这件事 情。这么多年来,她还是坚持每年去那个小镇的旅馆住上几天,在那间咖啡厅里弹 奏那首数十年的钢琴曲《阳光下的白荷花》。这已经是她的生活和生命的一部分了, 也是心灵深处的净土,不希望有任何人触碰或者打扰她的宁静。她沉默了一会儿, 还是略显无奈地说: “真是对不起,我不想谈这件事情。我们不是说好了不谈这件事吗?” 孔则同有些烦躁不安了,嫉妒和压抑冲击着他的灵魂。他甚至用质疑的语气表 达了自己的情绪: “几十年了,你就不能把他忘了吗?” 林禾站了起来,没有说话,转身走到了客厅里,站在窗户前,显得有些无奈和 痛楚。 孔则同也起身走到了客厅,站在她的背后犹豫着、思索着、嫉妒着、挣扎着… …然后,他鼓足勇气从后面温柔地把她抱住,脸庞贴着她的头发,沉默不语,像是 做错事的孩子。 她本来想委婉地拒绝他,瞬间又放弃了这个念头。他就那么温柔地搂着她的身 子,亲吻着她的头发,依然感受到了温存的美丽世界。他们凝望着窗外院子里的鲜 花,凝望着远处小山坡上的草甸,凝望着山林上湛蓝的天空……没过多久。 他竟然泪流满面了。 门外沙发上的手机响了起来,他还是站在窗户前轻轻地搂着她。电话铃声却让 林禾清醒过来,她挪开了他放在她腰身的双手,有些尴尬又有些歉疚地说: “去接电话吧!” 他觉得受到了伤害却没有继续顽固下去,转身走到门外的走廊下。 手机的铃声却已经停了下来,他看了看屏幕上显示的号码。并没有立刻回电。 然后,他走到客厅里对她说马上回旧金山去,要去见个出版社的编辑。林禾没有说 什么,也没有问什么,就礼貌地把孔则同送到院子门口。 当晚,孔则同在旧金山的别墅里热情地招待了孔天引。 孔则同还是专门煮了极品的牙买加蓝山咖啡,热情地为孔天引斟上了半杯。 “这次很匆忙吗?到美国来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可别说专程来看我!” 孔天引连忙浅笑着说: “大家都抢着到美国上市,所以也过来看看。不过,事情都忙完了。” 稍微停顿了一下,孔天引继续说: “我倒是真想拜访你,你的研究怎么样了?” 孔则同摇摇头长叹一声,像是很无奈地说道: “美国人实在太挑剔,不像在中国搞研究那么容易呀!不过还是很有趣味的… …征服时代开始以后,日本是最早打败欧洲的国家,也是历史上最早打败白种人的 国家。日本为什么能强大呢?因为日本人喜欢学习、模仿、抄袭,换句话说就是争 强好胜。中国却喜欢抵制、毁灭、打击,换句话说就是盲目嫉妒。所以,日本总能 及时地把亚洲、欧洲、美洲的好东西学到手,再去打败对手,这可是值得学习的呀!” 孔天引笑着端起了咖啡杯,喝了两口咖啡,又顺着孔则同的话题说: “现在,中国民间号召抵制日货,但是满大街都是日本商品了,倒不像韩国那 样坚决,只用国产的商品。可能因为汉人还留着奴性吧,谈生意倒很容易嘛!” 两人又随意地闲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说笑,接着孔则同还是把话题转到了生意 上。过去,孔则同很少谈论生意上的事情,大概是因为弃商从学的缘故。 “生意都还好吧?听说中国的生意场浮躁得不行了,全民族都奋发图强地赚钱, 简直是生意年代了!” 孔天引长叹一口气,缓缓地说: “还算顺利吧,不过也是出了些麻烦。中国僧多粥少,生意场上打打杀杀也很 正常!” 孔则同低头沉思片刻,微微地皱着眉头,像是为老伙伴的生意牵挂担忧。 “不管怎么样,你都扛下来了!报纸上说元道现在快要接替你了,估计他还年 轻吧?你可得扶上马再送上一程呀!” 孔天引随意地望了望客厅里摆满了书籍的书架,又随意地摊了摊双手说: “我也希望自己可以休息,元道也算是个有出息的孩子,应该能把家业料理好。 如果那样的话,我也许能够像你现在这样,安心地在家做个读书作画的人呐!” 两人都不禁笑了起来。孔则同又面色诚恳地说: “我倒是想念元道和涵依了,尤其是元道能够想着替你分担压力,若是有机会 就让元道来美国考察,我隆重地接待他!” “元道也惦记着你呐!他在国内生意忙,以后肯定会来拜访您!” “明天非得赶回北城吗?干吗不多呆几天呢?你也该好好休息休息啦!” “生意人,有什么办法呢?” 两人又爽朗地笑了起来,然后他们又聊了聊家长里短的琐碎小事,就愉快地共 进晚餐了。 次日清晨。孔天引从旧金山悄悄地来到了纽约。 然后,孔天引和孔元道、秦正安静地坐在旅馆的咖啡厅里共用早餐。孔元道满 脸严肃地向孔天引谈了谈他们未来几天在华尔街的安排,包括会见那些投资银行家、 基金经理、律师和会计师等等。孔天引听完汇报以后,似乎比较满易地点了点头。 他们很快吃完了早餐,走出了旅馆的旋转小门,钻进了深黑色的林肯轿车,赶 往曼哈顿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