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青山楼外楼 药,我一直在继续服用。儿子常常在夜里哭醒:"妈妈, 不要去医院. 流血."我 有时听着儿子的话, 整个胃就绞痛起来, 排山倒海的痛, 可以把我吞噬掉, 好象所 有的肠子之类的器官突然就到搅和到了一起, 让我痛得可以连呼吸的力气都失去. 为了儿子, 我也一定要好起来. 我的住院竟然已经变成了孩子的阴影. 子良隔三岔 五会从国外打电话回来,追问我有没有吃药,有没有坚持治疗,他总是再三叮咛我 千万别为了省一时半会儿的药钱中断治疗,他说我的健康是他努力工作的动力。管 他是迷魂汤也罢,真心话也罢,我都照单全收。毕竟,有医生承诺能看好我的病, 这是值得期待的事啊,就像中国的奥运一样,对我们的想象力都充满诱惑。 时间一天天地往后推移。漫长的暑假,没什么特别期待的,过着过着,就又有 半死不活的味道出来了。那么的假期,有时也是一种折磨,除了看书,除了旅游, 似乎没有其他打发时间的伎俩。别人都忙得如夏日的天气一般热火朝天的时候,我 们是一个悠闲到乏味的群体。同事之间偶尔几个恶作剧的电话就算是全部的最兴奋 的娱乐。 无聊到极至,突然心血来潮,就带领着乡下那屋前屋后的邻家弟妹去打暑期的 临工。他们都是初中刚毕业,有的没走出毕业分离的阴影,有的对即将远行去外地 读书的前途一片迷茫,呵呵,多像当年的我啊!可惜我体会不到那种离别同窗的苦 涩,因为当年的离别,车祸之后,我是缺席的那一个。我的提议立刻获得大家的赞 同。于是,我就像一个孩子王,每天准时,领着我浩浩荡荡的打工队伍威风凛凛地 出发。可是我那么单纯的一个打发时间的念头,从没想过,会改写我这一年的夏天。 打工的场子,竟然就是我的小学同学开的,她先生居然和子良来自同一地方。 心里隐隐有很多失落。当年读书的时候,给我一千个幻想的脑袋,我也预计不到今 天的局面。但是打工的疲劳倒是给我省略了许多胡思乱想的机会,我劲头很足。然 后有一天,同学突然告诉我,我们要举办一个小学同学的聚会!呵呵,分别有十几 年的小学同学,还会聚得起来吗?我将信将疑。但我接受了邀请,如果我知道会有 后来的触动,我会选择更慎重的出席,规划好每一个细节,或者选择拒绝,不再露 面。可是我当时不知道。 那天很快就到了。我去得很早,酒店离我家很近。好象第一个去的是一个男生, 他先喊的我,否则我大概不敢相认。隔了十多年的仓促相见,十几年是怎样长且深 的沟壑,容得下多少的心思经历和岁月的面容雕琢。时光这个沟坎,任谁也轻慢不 得。然后来了一帮女生。同性之间总是特别容易熟套。一会儿大家就已经分成一堆 一堆各聊各的了。读书的时候,聊的总是功课,以及谁暗恋谁的悄悄话,而今聊的 无非是工作、家庭、孩子。聊着聊着,好象就聊到了我。" 你幸福吗?""很好啊。 互相恩爱,经常吵架。还闹离婚,没一次是真的。" 我尽量轻描淡写。" 闹离婚可 是杀手键,反复使用会失灵。" 一个女同学很有经验似的说。我语塞,怎么好意思 说离婚不是我提出来的。" 离婚闹多了会假戏真做的。" 另一个女同学好心劝我。 见女生谈得热闹,男生也插进来;其实都只是当年的男生女生了,而今已为人 父为人母:" 呵呵,咱们班的女生还真是各有千秋啊。当年怎么没看出来?结婚那 会儿吧,想找个人来凑对,左看右看,漂亮的女人不会下厨房,能下厨房的不温柔, 温柔的没主见,有主见的没女人味,有女人味的乱花钱,不乱花钱的不时尚,时尚 的不放心,放心的没法看……唉,犹豫了多久啊,愣是没遇见过在座的任何一位美 女。要不我的历史得改写了。" 嘿,你听,把女士损得多难听!我不服输的倔气也 被挑逗上来了,模仿他的口气说:" 是啊,对男生我们也是无奈得很,有才华的长 得丑, 长的帅的挣钱少, 挣钱多的不顾家, 顾家的没出息, 有出息的不浪漫, 会浪 漫的靠不住, 靠得信的又窝囊! 所以假如我们没结婚时相遇,可能还是没戏!""哦! 说得好!" 女生开始起哄。 " 不过有例外哦。" 有人反对了。我们寻声望去,来人个子高高的、胖胖的。 哟!这是我们的包厢,这人走错了吧?屋里的人都面面相觑。组织大家聚会的人小 邱来了:" 怎么?不认识了?他是马大哈呀!" 他一口说出对方当年的绰号。我们 卖力地从来者脸上寻找当年的痕迹,似乎……是有那么一点影子,对,有点像!寒 暄几句后,开始熟络起来,有太多共同的生活片段可供回忆。" 你刚说例外……"" 对啊,当年的小江和可儿,别看那时井水不犯河水的,现在儿子都上幼儿园了!" 马大哈说。简直如闻天籁,那时毫无关系的八辈子打不到一起的两个人居然已经结 婚生子!呵呵,人生多奇妙!我在师范时,有两个同学一见钟情,谈了好多年。每 次周末回家,为相处时间做一点,两人从不乘车都徒步行走,走走歇歇要整整一天。 第二天再走一天回校。谈了七年以后,我们都认为该结婚了,却分手了。也许这个 世界上唯一不变的事情就是变化本身吧。 一会儿,组织者又领来一个西装革履的人。" 你怎么把别的朋友领来了?这是 同学聚会,闲人免进!" 有人在抗议。" 什么呀," 组织者委屈地说," 是闲人吗? 仔细看看。跟屁虫!他是跟屁虫!不记得了?个个贵人多忘事!" 就这样,在一个 又一个的不认识中,来了一批又一批的同学,全凭猜测不断揣摩对方究竟是谁。原 来时间竟是这么可怕的一件东西。好多读书时以为今生永不会忘记的人,多年以后, 蓦然回眸,才发现竟已陌生!包括那些年轻的小秘密,包括对某个人的欣赏,原来, 时间的打磨下,什么都可以改变。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此时已惘然。 其实在当年的群体之中,也一直有一个让我欣赏的男孩子,厚厚的日记本,一 本又一本,就像《记事本》里唱的。甚至我在车祸昏迷时,喊的也是他的名字。奶 奶在我昏迷十天苏醒后的一个早晨还问我那是谁。可是现在,面对他酒桌上的脸, 我却可以谈笑风生、心如止水。像雪,落下,却没有痕迹。一个雪落无痕的心情故 事。 感情也罢,思绪也罢。毕竟运动和变化是绝对的,静止和永恒是相对的,更何 况有些本身就只是一段似有似无、闪烁摇摆的心情而已。 有些人和事,之所以用一生来铭刻,只是因为外界给彼此提供了不断重温旧梦 的机会,像一次重逢,一通电话甚至本身成了邻居,或是有工作上的某种联系。或 是存在一种能唤起回忆的凭借物,如一只能唤起感动的照片甚至一根头发。或者两 个人的生活圈子太小,整天无所事事,孤僻不合群,所有时间都用来回忆,用来写 日记,有关两人间的一些记忆。如此日复一日,记忆越盘越深刻、思念越盘越结实、 印象越盘越牢固倒是有可能的。一个正常人,每天面对那么多责任,那么多该做和 想做的事,他是没有时间把自己埋葬在记忆里,总是凭吊往昔的。 如果能斩钉截铁地杳无音讯,我想是可以逐渐变轻变淡的。我们只是缺少痛定 思痛、一刀两段与往事挥别、向习惯说不的勇气。而拖泥带水、藕断丝连就造成了 某些一生铭刻。 正常的情况下,学会忘记需要时间和过程。起初,想起他也许只是一个出神的 刹那,一声叹息的片刻,一闭上眼的瞬间。好像他离自己只有一转身的距离,自己 的眉梢间、身影里,他无处不在、无处不藏。后来,想起他,需要酝酿和储备的过 程,需要几秒、十几秒、几十秒。再后来,想起他,必须依靠某件能引发联想的信 物而后忆起他的轮廓,他的面容已从起初的清晰可辨、一目了然变得时隐时现、若 深若浅。已不像最先画竹时在胸的成竹那般熟识和亲切,有点陌生和遥远。有时甚 至会想:" 他是谁?怎么会在我的记忆仓库里?我认识他吗?我该认识他吗?" 再 过段时间好不容易想起他,需要几分钟小心翼翼地去拾捡记忆的碎片。他的轮廓日 渐模糊乃至残缺,最后终于拼凑不起这张拼图。 真的很奇怪,有时遥远的距离会虚构美感,让感觉延续,比如我和子良;有时 遥远的距离又会产生隔阂变得生疏模糊逐渐淡忘。有时近距离的接触会拉近距离、 更加难忘;有时咫尺的接近又会直面真相、瓦解美感、破灭梦想。其实在赴约之前, 我还在看当年的日记,想象见面的模样。可见了面,看着我曾用心欣赏的男孩在女 生堆中如鱼穿梭,我却没了感觉。人真是奇怪的动物啊!像白居易说的:" 花非花, 雾非雾,半夜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了无痕,去似朝云无觅处。" 男女生之间的交 往,大概凭的就是一种感觉吧。说有就有,说无亦无。回首时只如南柯一梦。 这是生命的疼痛和圆满。这就是成长吧。 我在文字面前可以畅所欲言,一些大场合也能口若悬河,但更多的时候却是碍 于不知如何表达,干脆一言不发了。吃饭的时候,劝酒的时候,大家还尊称我为班 长,我却觉得自己像个傀儡,今天的组织者才更像班长吧。好多同学都来自临边的 大城市,而我仅仅蜗居于一个小镇,想想就有些英雄气短。好多同学都是从其他城 市自驾车赶来的,事业有成,家庭美满。而我,当年是理想最远大、老师最看好的 学生,如今那么多来不及实现的梦想,没有能力兑现的诺言,只是庸人碌碌而已。 我心里有很多线索,仿佛碰触到任意一端都会唏嘘不已。宛若秋季萧瑟的寒风 中,颤动的蛛丝网,千疮百孔。吃饭的时候,旁边一个老同学小张似乎有话对我说。 后来去了舞厅包厢,我本想不去,可是既来之则安之吧,那么多年没见,那场车祸 还差点永别,今天怎么说也不能扫兴。在包厢,今晚的组织者小邱目光总流连于一 个女同学身上。我知趣地让出位子,自己却不知该到哪里去,正好对面有个空位, 我就坐过去了。呵,又是吃饭时坐我旁边的那个男生小张。对他没什么特别印象, 只是知道小学同学了六年,中学同学了九年,还有知道他的名字,仅此而已。 " 班长,没想到,你的孩子居然比我们的还大。" 他笑着说。我有些汗颜,当 年我在班里是夸下海口的,先要事业,甚至我的终生嫁给事业。如今呢?一事无成, 还早早完婚生子。我面红耳赤, 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你这些年……你不是很 喜欢写小说吗?这些年……""哦,我,早几年的时候,在网上写过一些长篇。可是, 你也知道,我写的东西未必是迎合市场的,阅读量并不多,还没突破十万。" 我有 些窘迫地自圆其说。 " 哦,很不错了呀。我回去一定上网拜读!" 他很振奋的样子," 我们同班那 么多年,但我一直觉得我们都是凡人,可你不是。你一定会有所成就。" 他真心地 说。我的灵魂仿佛顷刻受了震动。在老同学的心目中,我会这么特别?就像俞凡那 次说的一样呵。" 你现在的生活是你想要的吗?" 他突然问我。我迎着他乌黑的眼 睛,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但我迅速点了点头。 " 我看," 又一个声音凑过来,紧跟着的还有一个脑袋," 我看你有遗憾吧? 班长?""哦?什么遗憾?" 我纳闷地问。" 你需要一个读得懂你的有才华的人啊! 你先生不是吧?像我这等风流才子不是谁都比得上的!" 他嬉皮笑脸地问。噢,刚 才吃饭前就是他说话损女生的,他来报我损男生之仇了,这个家伙!看我怎么收拾 你!" 有才华?你有才华啊,可是我没有吗?要两个有才华的人摆在一起干吗?天 天开研讨会吗?吃饭之前争论,吃饭之后争论,睡觉还在争论,有意思吗?找一个 志趣不投的人,刚好各不干涉,各自为政,多好。" 他不再说话,我开心地大笑。 可是心里隐隐有些悲凉,谁不希望有个能读懂自己的人呢?子良,他大概也是读得 懂我的吧。只是我们婚后已经交流得不多了,只是在为一些鸡毛蒜皮的琐事消耗生 命。 时间像细细的河水,往前流。我几乎听得见它流动的声音. 今晚KTV 里的歌, 大家点的都是我们读书那个年代的老歌,听来格外凄凉艳美。那时候听都是心无城 府的少年,如今听却是有着万般无奈的成年人。 转眼午夜十二点即将到来。有同学开始陆续道别。大家热烈地互相交换着手机 号码。我突然又有了那要命的孤独感: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啊。为什么我融入 不进去?读书时是这样,如今还是如此。我常常觉得孤独。子良不在我身边,我孤 独;子良在我枕边,我还是孤独。人少的时候,寂静落寞冷清的时候,我孤独;人 多的时候,热闹嘈杂喧嚣的时候,我还是孤独。这可能是一种来自灵魂的感受。 我没有向任何人要号码,也没有把自己的电话留给别人。徐志摹说得多好:"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讶异更无须欢喜,转瞬便消失 了踪影。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记,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是啊,就这样安静地分离,不是很好吗?不知道下次再 聚会,又会是怎么样,我还如今日的落魄和惭愧吗? 我的假期开始被一个问题所左右:" 现在的生活是我想要的生活吗?" 别人都 已获得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一切,那么我呢?我想要什么?我获得了吗?我打开网页, 打开自己的个人作品集,一如既往地沉默,人烟稀少。难怪,还是四年之前更新的 内容。这四年里,我忙着吵架,忙着琐屑,忙着柴米油盐,忙着老人小孩,忙着七 姑八婆,忙着事物巨细地过问,冷落了我心中一直的梦想与追求。我想,人的一生 总要遇到几个贵人的。今天的老同学,一个轻飘飘的问题,却让我沉重了起来。念 师范的时候,曾有一个老师对我说,很多在学校时妙笔生花、斗志昂扬的同学,工 作几年后就销声匿迹了。我那时不理解她的用意,现在我有一些明白了。差一点, 我也一辈子沉沦下去。 我开始重新规划我的人生。我在电脑前笔走如飞……一切又重新充满了希望。 我的日子之所以曾经过得那么颓废,我想是我一度遗落了忠实于内心的那支笔。于 是我的婚姻,我的工作,我的孩子,我的家人,都曾一度遭殃……痛的时候,我需 要写点什么,写,可以使我麻醉、给我止痛、为我疗伤。 子良发来一条信息:" 选一个你喜欢的数字加上52点8 ,再乘5 减去3 点9343, 再除以0 点5 ,最后减去你喜欢的那个数的10倍。" 我照做了,分别用5 ,用6 , 用8 试过,结果均为520 点1314。呵呵,我爱你的一生一世! 呵呵!我的婚姻,我的梦想,我的家庭,我的一切,其实都如今年北京的奥运 一样,充满希望,充满看点!加油!我对自己说,对未来说。 我在键盘上敲下:一念之差一步之遥。这是我新小说的题目。是啊,人生的多 少选择,多少决定,往往都只在一念之间。人生的诸多感受,也只是一步之遥,包 括幸福与痛苦,快乐与忧伤,成功与失败,世事皆如此。 -------- 虹桥书吧